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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海之灯 ...

  •   备注:
      1,时间线为多索雷斯假日,相对时间线在艾基海勒尔IF线结束后,但是几乎不涉及活动剧情,某种意义上理解为干员秘录那种模式更为合适;
      2,CP已经指出,请勿ky以及辱骂角色;
      3,bgm-The Ocean (Radio Edit)

      ——————

      那个夏天的某一日,多索雷斯城中。

      正值假日期间,整个城市的气氛都在潮气和鼓点中燥热起来。浪花拍岸,洁白沙滩旁,一位前来度假的菲林女生正要坐上遮阳伞下的大排档椅,忽然有一个陌生男人向她搭讪。

      “抱歉,我能打扰一下吗。”那声音清冷,像是傍晚和海鸥一起飞跃星空的海风一般。

      菲林女孩瞥他一眼,顷刻被那双漂亮的湖水般的眼睛夺走了精神。她年纪不小,家境也好,也见过不少被称赞为美丽的事物,然而此刻,那些明星或是昂贵的珠宝,都好像在这双眼睛前黯然失色。

      “女士?”那人眼睛不解地微眯起来,水色的眸光静静地流淌着。

      一瞬,她发觉自己的怔愣,脸色微红,故作矜持地问了声:“咳,当然可以。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吗?”

      不禁自信又羞赧地理了理头发。菲林女孩对自己的外貌和身材还是很自信的,如果这人是要邀请她一起沙滩漫步,还是去参加一日情侣活动,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男人一头月光般的如瀑长发被扎在脑后,静静垂落,偶而随海风和行动轻轻舞动。

      身上和她一样穿着夏装,不过不是热辣性感的比基尼,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双袖挽到手肘处,系好,裸露的部分则缠上了绷带。脖子上挂着银质的装饰项链,和头上深青色的大檐帽格外搭配。

      对方穿得打扮相当朴素,然而朴素中又带着浑然天成的雅致。

      菲林女孩挺了挺胸,挪了挪手臂的位置。

      这个男人看上去还不错嘛。来吧,试试看要怎么邀请她?

      “那就打扰了,请问你有见过一个蓝色头发的男孩么?长相——按普遍审美算是好看,没有菲林亦或瓦伊凡之类的明显种族特征。”男人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找他。”

      “什么?那个人……”

      菲林女孩当即皱眉。不过,虽然她想要听到的是对自己的赞美和邀请,但男人的口吻太过公事公办,让菲林女孩一下子生出了老板在下达任务的错觉,下意识跟着去思考。

      “你说的是不是一个疑似阿戈尔的男孩?”她回想着,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在大胃王那里看到过他,是个……嗯,很能吃的孩子。”

      “这样吗,谢了。”男人点点头,作势要离开。

      什么?这就要走了?

      “等一下!”菲林女孩有些急:“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男人顿了顿,语气淡淡,却也是真诚的困惑:“对不起,需要告诉你吗?”

      这个人真是性格稀烂的木头!菲林女孩怒气冲冲,完全忘了刚才被男人外貌勾引走的自己心里泛动的中意。

      但被那双眼睛注视,她的火气就像是掉进了大海,一下子蒸发成阳光下的泡沫了。

      “多、多少是你先搭话,那至少也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菲林女孩气哼哼的,她忿忿于自己引以为傲的好样貌被男人淡然的态度轻辱了。

      “好吧,女士。”

      男人压了压帽檐,遮住了眼睛:“这个名字你可以知道,但你最好把它留给自己——”

      “请称呼我艾基海勒尔。”

      罗德岛干员,艾基海勒尔。

      地点是多索雷斯,此次任务,是按照凯尔希医生的要求,将一个阿戈尔男孩带回。

      阿戈尔啊。

      潮声静谧,被嘈杂人声遮掩,他本不愿往这种陆地种聚集的地方钻。

      但是是阿戈尔的话……艾基海勒尔的内心泛起了些许波纹,那其中有透明的期待与质疑。

      阿戈尔。这会是——要求他前来的原因之一吗?

      ……

      ……

      顺着菲林女孩给出的线索,艾基海勒尔像是一个普通的游客一般,缓步走在多索雷斯椰子树的树荫间。

      假日里一切混乱都以热情的名义被上演,再度经过一家面貌精明的老板开的啤酒店后,艾基海勒尔匆匆一瞥那泼得到处都是的酒,还有那成堆的醉汉,躲在阴影下摘下帽子擦了把汗水,拧开买下来的之前被人强腮的宣传册封面上波子汽水,叹了口气。

      太阳打在脑门上,一种干燥的倦意袭上意识。他喜欢安静,喜欢潮湿,这种天气简直让他不爽到极致;可是他的责任心又不允许他在任务期间乱来,这一来一去,艾基海勒尔整个人就像在沙滩上半死的鱼,扑腾扑腾,看上去格外没有精神。

      虽说多索雷斯允许下海,但是艾基海勒尔感觉得到,那种人工气味浓郁的水,虽然能缓解皮肤的干渴与燥热,但是他讨厌那种味道。

      非常讨厌。所以他宁愿晒着太阳,或者花大价钱去买那些比外面贵三倍的水浇在皮肤上,他也不要靠近那种海水。

      震耳欲聋的音响咚咚咚地在空中环绕,艾基海勒尔注意到那好像是什么三项什么活动的主持人在吵个不停——?

      啧了一声,发泄似的把瓶盖丢进远处的垃圾桶,艾基海勒尔仰头喝了一大口汽水。

      咂咂嘴,沉思几秒。艾基海勒尔发现这花里胡哨的汽水味道还不如罗德岛后厨的免费饮料。

      “呵。”陆地种。

      艾基海勒尔抬手,在阳光下摇了摇瓶子。观察了几秒光线透析磨砂玻璃和浅粉色液体的模样后,他连带着剩下小半瓶汽水,把瓶子丢到了垃圾桶里。

      无聊地拽了拽手臂上遮挡伤疤的绷带,艾基海勒尔准备继续地毯式地寻找着那个“蓝发的阿戈尔男孩”。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但那并不是一下子出现,而像是一个信号?是谁?

      他调转脚步,向着海边走去。虽然头脑有些混沌,但是他——这一次确实闻到了海的气味。

      很淡很淡的、熟悉的气味。还有一丝微妙的不同。

      蓦然地,艾基海勒尔皱起了眉。

      ……

      ……

      位置是海边的某家烧烤店。艾基海勒尔一进门,就被一股浓郁的孜然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烧烤炉中,火烧的正旺。烧烤店装饰风格热情民俗,来客也大都是女伴孩子去商业街出血,一个人来烧烤店撸串的花T恤男人。因此只要扫过一眼,就能看到那个精致得像是海精灵的男孩——毕竟各个方面讲,他都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忙着撒盐的店老板乐呵呵地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艾基海勒尔:“哟,小哥,进来坐啊!”

      “我们这可是老牌店了,您且拿着菜单看看,应有尽有,辣的咸的甜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咱小店都能烤!”

      老板用他的大嗓门顺溜地说着这番揽客话,心里想着又多了一位客人,嘴上吹起了口哨。

      “……”艾基海勒尔默默往里走了两步,也不说自己的目的,装作是一个普通客人般坐到了角落里,拿起菜单挡住脸,实则注意力全放在面前放了一大盘烤串的蓝发男孩身上。

      视线在那一角游移。透明的阳伞靠在椅边,男孩正以一种难以名状的速度光速吸入着桌子上的食物,那速度恐怕要让许多大胃王都自诩不如。

      艾基海勒尔在服务生挂着没藏好不耐烦的微笑凑过来询问要点些什么时,他招招手,从口袋里掏出陆地种的“钱包”:

      “把那个孩子的钱付了吧。”他抽出一沓纸币,也不管眼睛瞪的铜铃大的服务生有何想法,把钱往他手里一塞,把人一推:“应该够了吧?他想吃多少让他吃。”

      “哦、哦哦。好好好。”

      服务生立马变得笑容可掬,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好,连连弯腰。

      “客人你要什么?“他的态度蓦地变得热情:“饮料?炸鸡?您想试试我们的新品碳烤驼兽足吗?”

      ……那是什么。虽然在吃上荤素不忌,但他对事物的热情(虽然也不怎么热情,倒不如说艾基海勒尔对同族之外的事就没什么热情的)可不包括帮旅游区的食品店当试吃小白鼠。

      “不了。”艾基海勒尔拒绝道。

      “客人您……”服务生依依不舍。

      “不了。”艾基海勒尔抬高声音,坚定地拒绝道。

      “……哦。您用餐愉快。”

      服务生甜甜一笑,但怎么看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一番动静之后,艾基海勒尔仍然在注意着他,而他也注意到他了。

      隔着几米远,坐姿乖巧的蓝发男孩眼神清澈地观察着他,过了一会,笑起来,挥挥手向他打了个招呼。

      艾基海勒尔垂眼,露出了一个清淡的、无可奈何般的笑。随后起身,走到对方桌旁:

      “介意拼桌吗?”他轻声问。

      “可以呀。”男孩点点头,“谢谢哥哥帮我付了钱,虽然我自己也没有在吃霸王餐啦。”

      “举手之劳,我平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阿戈尔男人的生活一向朴素,除了任务之余,其他时间往往都在水缸里泡着,看着窗户外的天空或者月亮,这是他唯一的消遣。至于聚会或是爱好,则没有,因此钱财对他而言可称是真的堆积起来的纸片,一堆身外之物了。

      艾基海勒尔坐下,想了一阵,问道:“怎么称呼?”

      “嗯——我是水月哦。”

      男孩——水月眯起眼笑着:“哥哥要怎么称呼呢?”

      “艾基海勒尔。”

      在短短一天内,艾基海勒尔向两个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真是少见的体验,他想。

      “唔,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水月眨眨眼:“‘艾基海勒尔’(Aegir’Hler),在阿戈尔语中,是‘水’与‘海’的意思吧。”

      “虽然有这样的寓意……不过,也只是个名字罢了。”艾基海勒尔摇摇头,对所谓寓意之流不甚在意。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相信自己用原始残酷的杀戮换来的“祝福”——尽管,有些人对此不情不愿。

      他本想接着说出罗德岛的邀请,他连简历都带来了——但是那个服务生又凑了上来,艾基海勒尔只好住口。

      “这位先生,您和这位小朋友是兄弟吗?”他笑得灿烂。

      “不是。”艾基海勒尔挑眉,“我没有兄弟姊妹。”

      “啊、这样……呵呵,真不好意思……那本店的亲属优惠券客人您就用不了了呢……”

      服务生抽抽嘴角。他本以为俩人是前后来的亲戚,想着整个亲属啊亲子啊随便什么反正是能以友情优惠为名头赚钱的东西,结果这一问,好家伙,根本不是?

      这人不会是什么变态吧?他讪讪离去,心中却还在不忿地腹诽。

      艾基海勒尔不再把眼神分给那人,但是马上出口的话也还是消散,被这一下弄得失了语。他想了想,又觉得上来说这种话未免唐突,要不,先问问对方的意思吧?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他低头问。

      “计划?唔。”水月皱起眉想了想:“计划的话,想要做很多啦,我想去看莱塔尼亚的歌剧,哥伦比亚的电影,还有玻利瓦尔的咖啡。”

      男孩竖起拇指和食指,开心地向艾基海勒尔展示了一下:“其实还有维多利亚的点心和海滨城市的风味烤串——不过现在已经体验过啦。”

      多索雷斯不愧为商业旅游城市的典范,堪称集合了泰拉各国引人瞩目特色的城市。凭着一点,它就足以吸引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

      “那么,艾基海勒尔哥哥要一起吗?”

      水月笑起来,毫不在意地发出邀请。

      艾基海勒尔静默。其实,虽说他也是阿戈尔人,但和陆地种的分类不同,阿戈尔种族之内也有许多借机与“民族“的划分。譬如说,深海中阿戈尔国的阶级,陆地上的阿戈尔,深海猎人自成一脉,还有一些仅仅是阿戈尔、本身却没什么阿戈尔的特征,反而更像是某一国人的阿戈尔人……

      也就是说,虽然他一直没有放弃并积极地尝试帮助阿戈尔人,但是除了那偶尔一位的深海猎人,有的是以警惕乃至排斥态度应对他的阿戈尔人。而且多数是于海边生活的那类陆地阿戈尔人。

      ——事实上,他可以理解。深海猎人对知晓深海猎人诞生传闻的阿戈尔而言绝对是个凶名。他不在意这点,倒不如说已经习惯了。

      所以,怎么说呢?他此刻感觉有些微妙。因为鲜少有被水月这样子的阿戈尔善意相待的时候。

      况且这也有些太善意了。

      怎么说他也是陌生人,一人在外的小孩子多少要学会保护自己吧。

      “艾基海勒尔哥哥?”这短短十几秒,再次暴风吸入了几串烤肉的水月歪歪头。

      艾基海勒尔移开视线。

      “……如果你不介意,那,请允许我同行。”

      ……

      ……

      按照水月的计划,他们出了烤肉店,照着地图找到了莱塔尼亚的巡回剧团。长袍的术士歌咏着莱塔尼亚的往日传说,代表英雄与蛮王的虚影在空中漂浮战斗,最后化作光流消散。

      “诶,很有趣呀。是真实发生的吗?”

      “那种法术如果只能用在表演上,那还真是无聊。”

      随后,是哥伦比亚投资建设的剧场。艾基海勒尔发现水月似乎更偏好有内涵的恐怖片,或者单纯美好的生活记录片,不过不喜的类型似乎倒是没有。不过对他而言都一样,如果不是剧场里清凉,那他恐怕要睡着了。

      最后,他们走到了海边的咖啡馆,这是一间打着玻利瓦尔正宗咖啡豆的咖啡馆。

      这时,天空已经变得绮丽,云霞在海上曙光般地蔓延流转。海风潮湿,带着一股椰子般的清甜。然而实际上的海风是咸腥的,这样的气味,大抵只是为了满足游客对海的美好幻想摆出的另一个幻想。

      坐在咖啡馆外的小木桌旁,艾基海勒尔眺望着夕阳。桌子上摆着最昂贵精致的冰点,巧克力碎和杏仁碎撒得满满当当,是那种能让任何一个哭闹的孩子和你和解的满满当当的甜味和清凉。

      是的,这一路的花费由艾基海勒尔全包。如他所言,他平时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所以一口气花掉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

      在被玻璃筒盛着的冰点和拉花的醇香咖啡上来时,那一句“请慢用”想起,随后有一股惊喜环绕在水月的眉梢间。

      可以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些东西。

      “那个,艾基海勒尔哥哥其实,不只是来和我一起旅行的吧?”

      嘴里含着一口冰激凌,男孩的眼睛幸福地眯起。借着这一刻的心情,他顺势问。

      “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对美食、诗歌、景色,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的确,他表现得并不热情。让人一看便知,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真心喜欢这些事物的孩子做了对比。

      艾基海勒尔有些苦恼:“让你困扰了吗?抱歉。”

      “啊,不用道歉啦。事实上,虽然这座城市还挺好的,但是这座城市的人就很无聊,老实说比赛比到一半就不想陪他们玩了。”

      水月也很苦恼,不过明显和艾基海勒尔的苦恼不是一类。

      一股单纯的喜悦在男孩的眉梢洋溢:“所以,能有艾基海勒尔哥哥陪我一起,我很开心哦。”

      “这样就开心吗?因为我是什么好人?”艾基海勒尔将目光移回男孩鼓着脸吞咽冰激凌的脸上。

      这种事,算不上什么好人。

      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好人,他把自己看的通透,几乎要把每一块骨肉都拆析出来。他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愿望,是他想要帮助阿戈尔人,不是阿戈尔人需要他的帮助。是他想要履行职责,不是深海猎人需要他履行职责。

      他一向这么以为。因此就觉得——水月口中的好人未免太过低廉。

      “不是这样。”水月摇摇头:“能对陌生的人伸出援手,就已经是很好的人了吧?而且,艾基海勒尔哥哥身上有一种……熟悉的,陌生但又亲近,而且,很喜欢的气息。”

      “从各方面来说,艾基海勒尔哥哥都是好人啦。”

      艾基海勒尔知道,对方指的应该是自己的深海猎人血脉,古物“鲸”的血脉。

      “你喜欢这种气息?”他问。

      “虽然……也有一种危险的感觉,但是还是很喜欢呀。”水月笑笑。

      “你感觉的危险,到底是……”

      到底是——海嗣,还是深海猎人?

      艾基海勒尔想要弄清楚这一点,老实说他现在都没搞清水月到底是什么。他有阿戈尔的气息没错,但是为什么也有海嗣的气息?可是他也不是深海猎人,这点他无比确定。他到底是什么?

      他是什么,决定了他会做什么。

      “艾基海勒尔哥哥是不相信吗?”水月的表情变得苦恼,可怜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向他做出承诺并妥协。

      “抱歉,只是这个答案很重要。”艾基海勒尔轻声解释。

      “请告诉我。”

      水月眨眨眼。

      “虽然……可以。”

      他便向艾基海勒尔道出了那段经历。

      具体的时间已经忘却,能够清晰记住的,只是那位老爷爷的帮助。在生命的余音里,他得到了帮助,吞食下那匣中之物,就有得到生命的延续的机会。

      没有人是愿意死的。他当然答应了,坦然面对生命的终末与不择手段地活下去,他选择了后者。

      不如说,做出选择的不完全是他,更多的恐怕还是生命本身的本能吧?

      ——所谓进化、生存,本就是这样残酷又不择手段的事啊。

      他凭借自身的意志与执着取得了胜利,成为了如今的样子。

      “那天和今天不一样,是个下着雨的日子。”水月抬起头,看向橘红的天空:“那天,我得到了一些预想之外的、改变了我的馈赠。”

      “你将这些告诉我,总不会是觉得我不会对海嗣下杀手吧。”艾基海勒尔放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攥紧。

      他听得出来,那种作风,那种特质——那就是——

      “诶?不是呀。”水月天真地回答。“我没有觉得艾基海勒尔哥哥不会处理掉我,唔嗯,因为虽然很喜欢……但是那种气息,确实也很可怕就是啦。艾基海勒尔哥哥当然可以杀掉我,但是你不会这么做吧?”

      他像是海面上的清润的月光般笑了笑。

      “因为,艾基海勒尔哥哥是阿戈尔的守护者呀。”

      “……”

      艾基海勒尔深呼吸。

      “你不是。”他说,“你不是阿戈尔。”

      他嗅到的、那气味里的微妙的不同,是海嗣的气味。

      艾基海勒尔见过许多人对阿戈尔的迫害,那些实验、那些污蔑、那些伤害——他悲伤,然后将那些做出这样的事的有罪者葬入大海。

      他的职责是引导与保护,不是复仇与伤害,他知道,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连律法都不保护他们,他又要如何光明正义地行事?但是这件事不一样,他们——那些人——将一个阿戈尔人改造成了海嗣,那是对生命的侮辱,可是却也给了将死者让生命延续的机会。

      然后,从阿戈尔变成了海嗣。

      海嗣。主教。深海教会。

      身上的伤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儿时那片血浆与脑浆迸溅的沙滩又浮现于眼前。艾基海勒尔紧紧闭上了眼。

      “你是……海嗣。”

      艾基海勒尔淡淡地说,状似毫不在意,搁置在桌面下膝盖上的手指却轻微地颤抖了一番。

      艾基海勒尔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数秒,他闭上眼,那双海洋般的眼睛拒绝向外物展示它的美丽。

      “你是海嗣。”他重复。

      他以为——这是他来自深海的同伴。他确实来自深海,那股气息不会骗人。但是他并非同伴,他并没有成为猎人,而是成为怪物的一员。他不是他以为的流落在外的深海猎人,而是深海猎人的敌人,海嗣。

      海嗣恐惧他,阿戈尔人喜爱他,这是某种不可遏制的本能。但是这个阿戈尔男孩,有着海嗣的特质,也有着阿戈尔的血——他心乱如麻,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

      失望涌上心头。但艾基海勒尔反问自己,你现在知道真相了,对方亲口说出,但你现在能像一个猎人一样对他下杀手吗?

      恐怕——未必。

      他杀死怪物,杀死海嗣,杀死恐鱼。他从猎物的哀嚎和骨肉碎裂的声音中汲取快乐。但这个海嗣,这个敌人有着阿戈尔的外貌,乃至之前他可能就是阿戈尔的一员……

      倘若他不愿意成为海嗣就好了。艾基海勒尔忍不住想,只要他愿意,他有办法让他作为阿戈尔活。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不可能,那有可能改变什么的一刻早就过去太久了。

      说起来,他真的很少有不知怎么做的情况了。

      还有……居然要把一只海嗣带上罗德岛,凯尔希那女人,不会是疯了吧?

      艾基海勒尔沉默不语,这沉默中有的是矛盾与纠缠的思绪。

      突然,脚腕上一股湿湿滑滑的凉意攀附上来,这熟悉的触感让艾基海勒尔下意识一脚抽回,狠狠踩上桌子下的那东西一脚。

      呱唧。是软绵绵的东西碎掉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却只见沙子上渗透的深色,其余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艾基海勒尔抬头,盯着水月。

      “有点痛,不过没事。”对方这话算是承认了某些东西,“啊,这些——不只是幻象啦。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是真的哦。”

      他当然知道是真的。他还能产生幻觉不成?

      艾基海勒尔的表情略微有些冷漠了。也许那之前他还能抱有一丝幻想,但刚才之后,已经没什么可辩驳的了。

      “唔啊啊……好可怕的目光。”

      水月瑟缩了一下,也许是海嗣面对艾基海勒尔那一脉的阿戈尔的逃逸本能在作祟。

      “猎物恐惧猎人不是理所应当的么。”艾基海勒尔淡淡说。

      “诶?虽然艾基海勒尔哥哥是猎人,但我不是猎物啊。”

      水月认真地解释道:“那个,虽然老爷爷没有告诉我未来要怎么做,但是要变得更好我是知道的。向好人学习他们的好,把自己的坏摒弃掉,我一直有在这样做喔。”

      “海嗣的思维会让你好坏不分。”艾基海勒尔说。

      “那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这一点我也还不太明白,不过伤害别人的事就是坏事吧。”

      水月安静地说:“其实,这样分类我也有在做坏事。但是真正的坏人只会更加过分,有时候,只是互相学习没办法让大家都变成好人的,所以必须要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忽而有某种预感——漆黑的、危险的气息一般,在艾基海勒尔的头顶弥散开来。

      “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啦,可能有很多错误呢。”

      男孩下一秒就笑起来,像是完全没有说出什么不一般的话,只是在闲聊一般。

      “毕竟没有人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我总要做点什么,就先从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实践开始啦。”他眨眨眼,“还是说,艾基海勒尔哥哥能告诉我应该做的事呢?”

      那句话是真实的期待。来自于——本能,与传闻。

      ——或许,这相遇是偶然,是任务,但也是命运与期待已久。

      海水涌上,落下。在不远处被余晖染成金色的,人群稀少的沙滩上留下白珍珠般的泡沫。

      艾基海勒尔凝视他,半晌妥协似的垂眸。侧脸与眼睫落上了金色的浮光。

      “要说做什么,我没办法告诉你。”

      那是舵的工作,不是锚的,锚所能做的只是维系船舟与暴风雨中的稳定,沉默地守护船只,却无法干涉船只的方向。

      况且,他也未必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最多只能庆幸那位拯救者没有要求对方做现在他的立场的错误的事——那样就真的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艾基海勒尔在男孩期望的目光中顿了顿。

      “过来。”他起身,伸出手。

      水月“唔”了一声,乖巧地把手搭了上去。

      “我觉得,没有陆地上的阿戈尔人会不喜欢海。前提是,海是真正的海。”

      真正的海——危险,神秘,美丽。
      这是一位真正的美人,顾盼生辉,神采飞扬,一言一行皆有自己的气场;而那多索雷斯或者更多海边城市所谓的海,简直就像是涂满了粉彩的玩偶一样,散发着死寂的气息,周身尽是驯化后愉悦他人的温顺,半点海洋的韵味都未掌握。

      他牵着阿戈尔男孩向海滩走去。水流的起伏,在他踏入水波时发生了改变。那些大洋身处的暗流向上奔涌,澄净的气息正逐渐填补被过多的游客和人工设施污染出的臭味。

      这份血脉的力量,是你的敌人的馈赠,也是对你的侮辱,但更是你的剑与盾——这番教诲,他一直铭记在心。

      说到底他自己不也是复杂生物的一员吗?不属于任何人,与任何人有异,一生注定徘徊于寻找,或者注定孤独。

      他选择了前者,那么作为锚,便不该放弃与风浪中飘摇的船。

      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

      ……

      ……

      水流是如此的温柔,一整天在燥热的陆地上行走积攒的烦躁顷刻融化在了海中。扎成束的长发被洋流解开,水中闪烁的不只是海生物的鳞片与月光,还有交缠的水色与月色的长发。

      艾基海勒尔对海嗣没有仇恨,只有原始的狩猎本能,杀了它们,为了自己与同伴的生存——因为他不恐惧,甚至对海嗣的态度可称蔑视,所以自然没有压抑才会产生的仇恨。

      他唯一的仇恨已经冷却成漠视,那之后的一切于他而言的影响,并不会超出海水的冰冷的温度。

      海嗣是阿戈尔的敌人,乃至生物与文明的敌人。

      但是现在,他在与一只海嗣于阿戈尔的海中同游。

      是的——他不否认这点。这个人——是海嗣,但也是阿戈尔。他很少有这样复杂的心情了,身边这人的经历,他的身份,他的血脉,让他没办法以某种简单干脆的方法处理他与他之间的关系。

      “还有选择的机会,他们还没有完全地变成彼此敌对的物种”——正是从这心声中衍生出的“没办法”,使得他不必干脆理性地做出决定,某份渴望有了变化的契机。那份渴望是——

      至少是现在,要紧紧抓牢他。

      对方是否一样?他不知道。

      锚以其力量久久扎根于深海,忍耐常年的锈蚀,然而在稳住海面上船只的同时,它也需要着船牵住它。因为锚知道,没有锚的船只,尚且可以凭勇气与毅力驾驭风浪,但没有船只的锚,注定只是一块被遗忘的废铜烂铁。

      锚不会逃,也不会背叛自己的指责。他只会等待,等待那一刻到来,在此之前他不会动摇分毫,至少不会将动摇表露分毫。

      但是——如果有哪一只船愿意长久地属于他就好了。

      尽管锚坚定至可稳固暗海,它却也曾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希望。

      ——现在,那些海上的悲愿暂且将它遗忘吧,将它搁置梦中。那干燥的陆地暂且将它舍弃吧,将它流放至天空。

      请在温柔静谧的海中仰望水面上那一轮镜花般的月光。

      你能看到气泡从身边逃跑,感受到余温向着深海坠落。此夜有堇青色的雾与星空,那星空之下,露水中漂浮着被唤醒的灵魂与萤灯。

      这光亮,是点亮星空的光亮。也是点亮归途的光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番外·海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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