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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门口的骷髅(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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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骷髅(一)
这是一个梦。
孟采悠明知道自己正处于梦境之中,却无法苏醒。
那个骷髅一直立于院门口,黑漆漆的两个眼眶,直直对着厅内,仿佛有着宿世的怨仇般,那样不依不饶。
她在院内走动之时,止不住脊背发凉,尽管她心下明了,这不过又是一个同样的噩梦而已。
然而此刻的胆怯,却也是身处梦中之故。
第二日醒来时,眼眶底下不免又是一圈青紫。
妹妹孟采然瞧见了,大惊小怪地坐上床沿道:“姐姐,你这是昨晚上偷鸡去了?”
孟采悠啐她一口:“小蹄子又调皮,这话也是你说得了?还不快去给我端杯凝神茶来。”
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盅,孟采然嘻嘻笑道:“早给姐姐备下了,就等你开口呢。”
孟采悠就着茶盅啜饮了一大口,方觉神智清楚了些。
理了理姐姐鬓边的发丝,孟采然忧心道:“姐姐,你这夜里睡不安稳的毛病可是有段时日了,不如教爹爹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孟采悠摇头笑道:“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哪里就值得去寻医问药?再说了,那些个江湖郎中,就是没病也给你说出病来的,不看也罢。”
正说笑间,忽见丫鬟翠儿掀帘进来禀道:“大小姐,二小姐,老爷前头唤二位小姐见客呢。”
见客?哪来的客?
爹爹平日管束甚严,不肯教她们多行一步,多说一句,今日却是为何?
难掩惊诧之色,孟采悠讶道:“哪里来的贵客,爹爹糊涂了,怎的叫我们姐妹去见?”
翠儿答道:“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前头说是老爷的故旧之子。”
孟采悠正待再问,却听妹妹迫不及待道:“哎呀姐姐,你管他甚么人呢,难得爹爹叫我们见一次客,怎么也得去瞧瞧,天天闷在这后院,有甚么趣味!”
说着,竟挽起孟采悠就走。
这小蹄子,素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孟采悠失笑,早知她素行不良,便也只由着她去了。
到得厅上,只见爹爹与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谈得正欢。
孟采然燕子一般扑进爹爹怀里,娇声道:“爹爹,今日有何喜事,竟让您如此眉开眼笑?”边说边又偷眼去瞧那公子。
孟老爷拍拍小女儿的肩膀,起身笑道:“来来,乖女儿,快来见过许世侄。他是爹爹多年故旧之子,名唤许明心,论辈分你们可要叫他一声表兄的。”
又指着两姐妹对那许明心道:“这是你大妹妹采悠,二妹妹采然。”
孟采然眼眸流转,面上一抹红晕,亭亭福了一福:“见过明心哥哥。”
孟采悠低眉垂眼,亦福身道:“表兄有礼。”
那许明心慌忙上前,躬身还礼,道:“不敢不敢,二位妹妹请起。”
礼毕,三人抬头,竟都呆了一呆。
那许明心眉眼间略过一抹喜意,一时忘形盯着孟采悠看个不停。
孟采悠耳根发热,后退半步,略略侧开身子,避过他打量的目光。
这时,孟老爷笑道:“哈哈哈,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贤侄,你远道而来,老夫老怀甚慰,亏得这多年过去,世兄还记挂着老夫……”说着,竟显出悲色来。
孟采悠忙唤道:“爹爹。”
孟采然亦抓住爹爹的手臂使力摇了几下,嗔道:“爹爹,您又来了,待会明心哥哥可要笑话您了!”
许明心忙道:“无妨,伯父如此挂念与我父的旧日情谊,小侄心里惭愧不已,可惜路途遥远,父亲不能一同前来。”
孟老爷受不住小女儿大发娇嗔,忙破涕而笑道:“贤侄,你莫见笑,老夫是太高兴了。你长途跋涉,想是累了,先歇息去罢。日后之事老夫心中自有计较,你品貌文采皆佳,受这城中名流赏识不过是早晚的事。”
“是,侄儿谢过伯父。”许明心应道。
爹爹又吩咐两个女儿:“乖女儿,贤侄对此地风俗人情还不甚了解,你们要多尽尽主人本分,莫怠慢了。”
孟采悠与孟采然齐声答应:“是,爹爹。”
仆从领许明心下去歇息,孟采悠与妹妹陪着爹爹说了一会子话便也回房了。
是夜。
旧梦又来造访。
那个骷髅仍旧凄厉地立于门口,黑漆漆的两个眼眶直直地对着院内。
孟采悠坐在院中石桌旁,心下骇然,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问道:“你是何人,因何立于我院门外?”
那骷髅“喀喀喀”地将头骨转向孟采悠,一动不动地对着她,犹如是个人怔怔盯着她看一般。
正惊疑不定间,那骷髅两个黑漆漆的眼眶中忽然流出了猩红的鲜血。
那鲜血混着血块,直直地流下颧骨,顺着惨白的牙齿落进胸骨,滴到地上。
孟采悠惊得立起身来,只觉冷意侵入骨髓,浑身寒毛倒竖。
她连退数步,口齿打颤:“你、你莫非是有甚么冤屈?但我……我只是个深闺女子,未必能帮上忙的……”
话音未落,只见那骷髅的头骨、手骨、腿骨忽然全体脱体而出,“砰——”一声同时坠落于地,就像是被人用利器狠狠砍断了一般。
孟采悠大骇,“啊!”地叫出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怔怔坐于床上,才发现自己冷汗涔涔,梦中情景仍历历在目。
“小姐?”外头传来翠儿询问的声音。
定了定神,孟采悠掀开珠帘,看向外头。
只见月色清冷,一缕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冷冷照于床边。
“无事,你也歇息吧。”放下珠帘,孟采悠脱力般倒回床上。
一夜无眠。
翌日,孟采悠仍因梦中情景出神,却见孟采然兴冲冲地来邀请她,说是要跟许明心一同出城游玩。
孟采悠本不欲出行,但想起爹爹叮嘱,倒不可失了主人本分,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前往。
一行人出得城去,此时正是草长莺飞的三月时分,城外南山上一片郁郁葱葱,绿草青翠,春花娇艳,好一幕烂漫春景!
孟采然靥若春桃,一路叽叽喳喳,不断与许明心攀谈。
许明心谈吐不俗,妙语如珠,更是逗得她心花怒放,轻笑不断。
孟采悠因昨夜少眠之故,有些精力不济,但见他俩如此兴浓,便也染了几分兴致,唇角带了笑意。
她偷眼打量那许明心,见他身量修长,面目俊朗,眉眼带春,薄唇带笑,端得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她不敢细瞧,又见他与妹妹相谈正欢,不便插话,便转头去看路边春景,看得入迷处,一时恍神。
诗文中说,朝花夕拾。这春花开时绚烂如火,不知谢时又是怎样光景?
不久之后,一行人到得半山腰一处八角亭,孟采然脸色尴尬,在侍女的陪伴下去更衣。
孟采悠立于八角亭石阶旁,微风袭来,衣袂飘动。
她远眺四周美景,却忽然想起梦中骷髅惨状,眉头微皱,一丝不祥预感缓缓自心里升起。
古人云:“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那怪梦却已持续了一段时日,莫不是真有什么预兆不成?
只是若真要去寻它缘由,却也是毫无头绪,故此每夜发这怪梦之事,至今她还未曾向爹爹跟妹妹提及。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得耳边隐约传来连声呼唤:“妹妹,妹妹!”
猛然回神,却见许明心一脸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孟采悠连忙告罪:“表兄莫怪,小妹一时恍神了。”
许明心取笑道:“愚兄还道是妹妹不待见我呢,原来是神女远思呀。”
孟采悠面上一热,讪讪道:“表兄见笑了。”
许明心却是神色一整,面露关切:“采悠妹妹,我见你眉间带有忧虑,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事?”
孟采悠暗惊,连妹妹都虽知她夜里睡不安生,却被她三言两语唬弄过去,至今未瞧出她因噩梦忧心,这许表兄不过是初初相见,竟如此敏锐,一眼瞧破她心内暗藏的忧虑。
她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表兄多虑了,小妹并无忧心之事,只是昨夜少眠,故此精神不济,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表兄见谅。”
许明心并没有刨根究底,只是凝视了她一会方低声道:“原是愚兄僭越了。但采悠妹妹若有所需,愚兄虽不才,帮忙拿个主意总还是会的。”
孟采悠感激他的好意,便冲他笑了一笑:“小妹省得。”
那许明心却是怔了一怔,瞠大双眼定定望着她,片刻后方轻咳一声,撇过头去,只是耳边微微发红。
孟采悠心中犹疑,不知他为何有此神态。
还在纳罕之际,孟采然更衣回来了。
她见气氛尴尬,奇怪地扫了孟采悠一眼。
随后便和许明心继续攀谈起来。
孟采悠见她笑意盈盈,不由暗叹这小蹄子胳膊肘向外拐。
日落时分,三人游兴方歇,姗姗回到孟府。
孟老爷见他们晚归也不责怪,只兴冲冲地拉住许明心,大笑道:“哈哈哈,贤侄,幸甚,幸甚呀!”
“伯父,但不知有何幸事?”许明心也笑着问道。
孟老爷难掩喜色,笑道:“我听说,近日知府欲举办一场诗会,我已替你递了拜帖。传闻知府大人素喜文采风流之士,你文章诗词皆佳,明日必能大出风头!”
听了这话,许明心眉梢飞扬,朝孟老爷深深作揖,道:“侄儿多谢伯父提携。”
孟老爷拍拍许明心的肩膀,乐呵呵道:“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见爹爹如此大喜,孟采悠与孟采然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去打扰他们两个,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当夜。
虽则许明心那里有喜事降临,孟采悠这里却因惧怕噩梦复又造访,不敢早睡。
叫上翠儿共几个小丫鬟,摆上一桌酒席,备些果子与小菜,趁着月色,在院中顽闹、行起酒令来。
正无状之时,却听许明心在门口拍手笑道:“妹妹好兴致,也不叫上愚兄。”
孟采悠脸色飞红,自觉羞愧,忙欲散去酒席。
许明心道:“且莫散席,今晚月色清幽,难得妹妹有此雅兴,倒不可因愚兄之故败了兴致。”
孟采悠道:“表兄见笑,我们哪有什么雅兴,不过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说毕,遣了丫鬟下去,吩咐翠儿备上茶水。
许明心叹了口气:“都怪愚兄冒昧,不请自来,扰了妹妹的雅兴,该打,该打!”说着,竟作势真要打下去。
孟采悠“噗嗤”一笑,忙道:“都在一个家里,哪有甚么不请自来,若是叫我爹爹听见了,岂不成了小妹的不是。”
语毕便恭请他落座。
谁知那许明心却盯着她唇边笑意,喃喃道:“果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孟采悠面上一热,暗恼他言语无状,不由撇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