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大漠扬起的风沙》月影兰析

1、英雄的神话

　　他偶尔间会问起，如果岁月可以重来，他是否会做相同的选择，离开自己最爱的人，而没有勇气去面对残酷的事实？
　　她不经意间也会想起，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她是否可以放弃仇恨，用宽容的心，对待自己最爱的人？
　　然而，尘世间，只有追悔，却没有重来。
　　所有的往事毕竟都已成为了过去。过去了，便不再复还。
　　就连记忆中的人和事，都仿佛随着那大漠扬起的风沙而逐渐消失了，留下的，唯有满腔的遗憾和心痛。
　　然而，他与她都不想忘记，更不想穷尽这一生都活在追悔和遗憾之中。
　　于是，年复一年，他们历尽艰辛在大漠中苦苦追寻着，祈盼着在风沙再次扬起的那一刻，他们的愿望能够实现！

　　第一章英雄的神话

　　风，扬起，携起地上的黄沙，卷上半空，再徐徐散落而下，形成了一片暗黄色的沙雾。
　　迷蒙的风沙中，刀光再现，冷冷的银光，锐利的杀气，仿如利箭穿透了层层沙雾，带起了一片暗色的血红。
　　最后一个敌人终于倒下了。
　　他疲惫地收起手中的长刀，眼中却没有胜利喜悦，唯一有的，是那一丝隐藏已久的落寞。
　　“你胜利了，不是么？但为何还不开心？”
　　风沙中，那个一直立于一旁观战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为何要开心？”他淡然擦拭着手中的长刀，眼中的萧索越发地浓重。
　　“连飞沙帮的人都被你铲平了。他们可是大漠中最棘手的马贼。”看着眼前落寞的身影，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这可以证明什么吗？”
　　“至少，至少可以证明，你依然是大漠里的英雄！”
　　“英雄？”他笑地越发落寞，“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我也最怕当英雄。”
　　“为什么？”
　　“因为英雄往往都是最寂寞的。”
　　女孩闻言一怔，低头反复咀嚼着他话中的含义。
　　英雄寂寞，寂寞英雄。
　　自古以来，寂寞，便是成为英雄的代价!
　　在他们风光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心与孤寂？
　　但为什么，江湖中，依然有那么多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成为世人心目的大英雄？
　　困惑间，女孩抬起了头，却发现眼前的人正在弯腰处理着沙地上敌人的尸体。
　　“江湖中很多人都说绝尘谷的二当家，为人狠辣无情。我想，传言怕是有误了！”女孩微笑着，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的光芒。
　　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值得她执笔的英雄，不是么？
　　绝尘谷！
　　刹那间，像是被雷击一般，俯身在沙地上的男子，紧紧地握住了手中残留的那一把细沙！
　　多少年了，他以为经历了那一段大漠漂泊的日子，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人很多事，然而，当他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时，仿佛在瞬间，所有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全都涌了回来。
　　毕竟，那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无法忘怀的，不是么？
　　但他却年复一年地欺骗着自己，逃避着自己！
　　原来呵，他只是一个懦弱的人，当他知道无法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时，便选择了远远地逃离。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又还是错？
　　恍惚间，手中的那把细沙已悄然自指间滑过，他下意识地收紧掌心，却无法再抓住些什么，只能任由细沙滑尽 。
　　无法守护住的，不是么？
　　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他都无法守护住她。
　　只因他们之间，隔着一堵仇恨的墙，那一道鸿沟，他们永远也无法跨越。
　　而他却只能在鸿沟的彼岸留恋徘徊，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英雄？
　　这样的称谓，似乎不应该放在他身上。
　　自嘲一笑，他缓身站起。
　　大漠里，忽又起了一阵赤热的大风，卷起满地的黄沙，飞飞扬扬了漫天。
　　穿过那层层沙雾，他凝望着远方那片广阔的蓝天，视线却有些糊模了。
　　在那片蓝天下，在那个没有风沙的世界里，此时的她，过得是否幸福而快乐？
　　但至少，那个没有风沙，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江湖恩怨的世界，原本是属于她的，在那里，她应该过得宁静，这样也已足够了！
　　血腥动荡的江湖，本就不适合她。
　　当所有的一切回归原点，那一段江湖中的血雨腥风，但成为了她此生的回忆。
　　落寞笑着，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刀。
　　又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每当他想起她，他总会为自己找寻另外一个血腥的场所，用杀戮来埋藏对她的思念。
　　只有在不断的杀戮与战斗中，他才能让自己的心平静。
　　“你要去哪？”
　　身后的女孩忽然出声唤住他，起落间，便已拦在了他的面前。
　　“你又要去哪里？找寻另外一个贼窝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凝视着眼前年轻的少女。
　　她分明只是一介弱质女流，纵然武功不弱，但大自然的力量，又是何其伟大而无穷，沙漠里艰苦的环境，并非人力所能搏。
　　然而，这数月以来，却从不见她退缩过。
　　又是什么样的信念，让这名年轻的少女在大漠中苦苦坚持着？
　　“你应该回去。回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冷漠丢下一句话，他绕过了少女的身旁。
　　“不，我不会回去。”
　　身后少女坚决的话语，让他不禁停下了步伐。
　　“为什么？”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漠地看着远方一片黄色的沙地。
　　“我说过，我一定要写一则英雄的传记，写一个关于英雄的神话，那是父亲的遗愿，我一定要将它完成。”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露出一抹无比的坚决。
　　“英雄的神话？
　　他淡然冷笑，眼中闪过不知名的神色，复杂而悲凉。
　　“这个世间，并没有神话般的英雄，只是一些再平凡不过的人。姑娘，又何苦如此执着？“
　　“在遇见你以前，我原本也这样认为。江湖中打滚了多年，我眼中所见的尽是些沽名调誉之徒，原本，我已对这个江湖失望。然而，你却改变了我的想法。多年来，你孤身一人穿梭大漠，手起刀落间，不知斩落了多少马贼的脑袋，拯救了数百遇难的商旅，维护了大漠的正义与和平。这样的英雄，难道不值得我写么？“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钦佩，如此伟岸的男子，不正是父亲梦想中的英难么？
　　“维护正义与和平？英雄？”眼前一直静默的男子纵声狂笑，悲凉而自嘲，“维护大漠的正义与和平，多么光晃堂皇的理由？英雄？多么令人心动的称谓？然而你却错了。那并不是我流浪大漠的理由。”话语未落，他蓦然转身，如鹰般锐利的双眼，带着深深的自嘲，“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斩杀马贼？又为何要拯救商人？其实，那些所谓的英雄事迹，只是我用来逃避的一种方式，只是用来借以忘记某些事的手段。你明白么？”痛苦的闭上双眼，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他只是一个连自己心爱的人也无法勇敢面对的平凡人。
　　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英雄侠士。
　　当年，绝尘谷的分崩瓦解早已灭了他的雄心壮志，毁了他的梦想。
　　原本，他只是想守着自己心爱的人，渡过平淡的一生。
　　奈何，苍天弄人。
　　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得到幸福的时候，昔年那一段残酷的往事，毁了所有的一切。
　　然而，那原本就是他应该受到的惩罚，不是么？
　　他怨不得旁人，也怨不得天地。
　　只能放纵自己，流浪苍茫的大漠。
　　一切的果，皆因当年他所种的因。
　　那是他罪有应得。
　　半晌，他睁开了眼，看着眼前错锷的少女，“现在你可以死心了吧？这个世间，并没有什么所谓英难的神话。”……
　　赤热的风卷着黄沙，裘上她柔嫩的脸颊，如刀割般疼痛，然而，她却依然呆怔在原地。
　　眼前，那道落寞的身影，早已越走越远，黄色的沙地上，只遗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石天宇，你究竟是怎样一种人？”
　　无声的叹息，终究淹没在了大漠无情的风沙里。
　　当风沙再度扬起之时，一望无际的黄沙地上早已渺无人踪。
　　湛蓝的天空，唯有一只孤鹰寂寞地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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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讓人無法入眠的寒夜。
　　她轉輾反側著，身体里的高溫与外界的寒冷雙重折磨著她，讓她難以入眠。終于她再已無法忍受冰冷的沙地，翻身坐起，靜默地看著身前那一堆燃燒的火篝。
　　火篝里，赤紅的火焰依然高漲，然而那种溫暖她卻無法感受。
　　歷經了酷熱的白晝，大漠里的寒夜几乎會使人瘋狂。
　　那种寒冷，會泌入人的骨髓里，一分一寸地吞噬著你的□□与靈魂，至到你再也力抵抗。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她還可以堅持多久？
　　她更不知道，當她堅持到极限之時，是否就這樣無生無息地死在大漠中，帶著深深的遺憾离開塵世。
　　然而，這樣的死法太過凄涼。
　　她不愿就這樣死去，至少，在她死前，她要見他一面，告訴他，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但上蒼似乎一直不給她這個机會。
　　每當她苦苦追尋著線索找到他的落腳點時，她卻總是晚到了一步。
　　只差那么一步，她就可以追上他了。
　　然而，從不曾想過，原來這一步之遙竟是如此的遙遠，讓她整整追尋了三年。
　　“石大哥，你到底在哪里？＂
　　她痛苦地將蒼白的臉頰埋入雙膝里，藏匿著眼中從不輕易流露的脆弱。
　　“你又在發高燒了，是么？＂
　　空曠靜寂的身后，一道嘆息聲驀然響起，疲憊的聲音中有著無法掩飾的怜惜与無奈。
　　她沒有抬頭，只是疲憊地道，“你為什么還跟著我？為什么不遵守自己的諾言？＂
　　“是。我食言了。＂身后的聲音苦笑著，有些艱澀，“因為我無法讓自己漠視你的生死。＂
　　她終于抬起了頭，回頭看著那道雪白落寞的身影，“我不會這么輕易讓自己死。＂
　　“但生病的人依然需要一名大夫。做為一名醫者，你如何讓我漠視你的病情，獨留流月居？＂
　　“燕大哥，你不要忘了，你雖然是一名大夫，但同時也是一個病人。＂她看著眼前同樣蒼白的臉，眼眸中帶著輕微著斥責，“你若是有個万一，讓我如何向雪蝶交代？＂
　　“小璇，你既然知道我是名大夫，就應該相信我會懂得照顧自己。＂
　　“但是----＂她還欲說些什么，卻被眼前迫近的身影霍然扣住了右手脈膊。
　　“你的脈相紊亂而衰弱------＂燕雨塵抬起頭，看著眼前蒼白的面容，“你病了好几天了，對么？＂
　　“我應該早些赶來的，至少，你不會病得這么嚴重------＂他懊惱地放下她的手，自怀中掏出一瓶瓷罐，倒出一粒白玉似的藥丸，“快將這顆清心丸吞下去，它可以讓你退 燒。＂
　　看著眼前焦急的臉龐，白璇默然接過燕雨塵手中的藥吞了下去。
　　“燕大哥，我求你別對這么好，我無法回報 。＂
　　燕雨塵神色驀然一黯，眼眸中划過一絲失落，強笑道：“我只是在盡一名醫者該盡的責任，你又何需回報什么？＂
　　“我現在吃了你的藥，很快就會沒事了。你，你先回流月居吧，免得雪蝶擔心。＂
　　她別過臉，不忍再看他失落的臉龐。
　　“你的病還沒好，我怎能放心回去？你------＂
　　話語未落，心口驀然竄上一陣強烈的抽痛，讓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口。
　　“燕大哥-----＂察覺到他的异樣，白璇連忙起身扶住他，“你的病又犯了么？＂
　　深吸了一口气，燕雨塵強壓下心口的疼痛，強笑，“沒事，我只是一時气血不順，休息，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白璇嘆了口气，無言地扶著他坐下 靠著火堆，讓他閉目調息。
　　＂燕大哥，你听我的話回流月居好么？雪蝶此時很一定擔心。＂
　　燕雨塵驀然睜開了眼，眼底帶著一絲落寞，“你對我的關心，只是因為雪蝶么？＂
　　她垂下眼，看著地上黃色的細沙，“兩年前，我已讓雪蝶失去了她的父親，兩年后，我不想再因為我，讓雪蝶失去她的大哥。＂
　　“我說過，爹的死并不關你的事。為何你總要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但若不是因為我，燕老伯也不會那么早死，不是么？＂白璇輕閉上眼帘，掩飾著眼中的痛苦。
　　“小璇-----＂
　　“燕大哥。＂她截住了他的話，“身体好些便离開好么？回流月居去。＂
　　“要回，便一起回。＂
　　“你知道的，我不會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探得他的消息。＂環視著清冷四周，她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微笑，“我知道，石大哥曾經在這里出現過。他一定就在离這里不遠的地方。＂
　　“小璇，這么多年了，你為何還不死心？＂
　　燕雨塵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眼中寫滿了落寞。
　　此生此世，眼前這名美麗的女子，怕只能成為他遙遠的夢想吧？
　　她的心里，永遠都只住著一個人。
　　那個叫作石天宇的人。
　　那個大漠里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