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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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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醒来是早上六点,李久第一个发现的。
徐知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血色:“我这几天都不想照镜子了,头发都被剃光,估计难看死了!”
“只有后脑勺的一小簇头发啦,过年的时候就长回来了。”李久小心地扶着徐知坐起来,尽量不提起之前的不快,又将水递过去,“饿不饿?阿姨在隔壁休息。”
“过年啊,还有好几个月呢……不要叫醒妈妈,她应该很累了,李久你呢?我记得今天不是周末。”
李久摇摇头,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小口小口啜饮。
“抱歉。”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歉,还是李久先反应过来,起身离开:“医院门口有好几家早餐店,生意都不错,我……我去看看。“
“好……“徐知想挽留,却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回来时李久带回了早点,徐知看上去比出门前气色好了不少,兴致勃勃地扒拉开餐盒:“带回来什么了?不会都是你喜欢吃的吧。“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出去逛了一圈将情绪发泄出来心情好了不少,李久揉了揉眼睛,暗自庆幸徐知没有看出来,连忙帮着解开餐盒,顺便将隔壁的徐妈妈叫醒。
“开玩笑的。“徐知的言语多了几分认真,”你在我心里,是顶好的。“
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蹩脚方言,李久本来都走到门口了,又转回来揉了揉徐知的脑袋:“知道啦,我相信你。“
吃过早饭,李久先回去了,徐妈妈陪在徐知身边,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儿,既伤心又有几分高兴。
回到学校田笛和楚宁不免问东问西的,幸好唐时雨使眼色让她俩闭嘴,李久也不想解释太多,拿着请假条匆匆忙忙找辅导员签字去了,连带着辅导员加班主任的连番谈话。
李久赶到医院时徐知在吃晚饭,三菜一汤,看起来卖相不错,但徐知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不愿意动筷子,徐妈妈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她多吃点。
徐妈妈看到李久就像看到救星,将这份重大的责任托付给她:“李久,你叔叔今晚的飞机,我去接他,我们估计要在这住上几个月,行李太多,我去帮忙,徐知这里就交给你了。“
“对了,记得让她多吃点,不吃饱怎么行!“
在李久“深情脉脉“的注视下,徐知又喝了半碗汤,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示意她真的是吃不下了,李久才放过她。
“明天,你会来吗?“徐知问她,”我是不是太黏你了,老想着缠你。“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好难受……疼得受不了了。“徐知大口大口地呼吸,像只濒死的鱼,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滴到李久手背,无声地四溅开来,”谁能来……救救我。“最后几个字散在空气中,犹如点燃的爆竹,啪啦作响。
李久抱住她,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我好像总是惹你哭。“哽咽的话中带着无可奈何。
徐知抱她更紧了,生怕李久松手,“你不能逃,我不让!“
按照医生的嘱托,徐知应该至少住院两个月,李久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看她,徐知也一天天地黏她,但李久知道,她们之间真正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是时候了,“我接下来可能不能再来医院了。“李久平静地宣布了这一消息。
徐妈妈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徐知。
徐知在看书,手上是熟悉的《巴黎圣母院》,她仿佛没听到一样,徐妈妈有眼色地先出去了,但在关上门的前一瞬间还是担忧地望着对峙的两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久耐心地与徐知解释:“最近我有个实践活动,可能要去A市一周左右,所以我来不了医院里。”
徐知冷冷地盯着她,眼神有些凶狠:“你也要放弃我?”
李久就怕她说这种话,更加小心了:“这是一个调研活动,我会很快就回的,再说,我们可以电话联系——”
“不需要!”徐知手一挥,将她推开,被子上的书掉在地上,“你走吧,我累了。”
李久将书捡起来,回忆起一些往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还记得吗,第一次读它的时候?”
这本《巴黎圣母院》是李久送她的,具体原因是一次作文,题目是围绕“新青年”展开的,徐知援引了“卡西莫多”的例子:卡西莫多是“真善美”的代表,他与克罗德形成鲜明对比,但即使如此,他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抱着爱丝梅拉达遗憾而终,心中信仰的破灭,是不是一定会导致一个人对生的漠视,难道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吗?
最后徐知的分数并不高,尤其是中间这段,被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在整篇作文中算是不知所云,也幸好只有一段,不然可能会直接算作偏题。
她当时对卡西莫多走向死亡不理解,但现在她好像理解了,就像是红玫瑰变成蚊子血,白月光变成饭黏子,人生无常,不过如此。
李久是怎么说的呢?
“我不希望你是凌霄花,我希望你是木棉。”
《巴黎圣母院》的浪漫主义故事值得一切浪漫主义者重燃对生活的信心,但不管如此,生活依旧是个精于世故的奸诈商人,我们永远年轻,我们也永远活在现实之中。生活这位奸诈商人会将一切东西,包括金钱、感情,放在商店上买卖交换。”
不要奢望任何人的救赎,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救赎,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所以,徐知,”李久抱住她,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多爱你自己一点,你不是卡西莫多,你是木棉,我相信你,你在我心中,是无所不能的。”
这不仅仅是救你,也是救我,分别并不意味着离别,而是装备行囊后的独自成长。
李久嗅着徐知身上浓重的药味,竭力掩住自己的哭腔,“我十八岁生日许了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它吗?“
徐知哭得停不下来:“好。”没有丝毫犹豫。
“每年圣诞节,我都想和你过。”
李久接下来的日子简单了许多,去医院的次数从一天一次变成了一周一次。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徐知每晚会和她打电话,单方面细说白日的琐事,故事常常以“今天”开头,让李久想起了一年级的看图说话。
“今天我去医院逛了逛,有间病房特别吵,我悄悄往里看,他们竟然在斗地主,最神奇的是一个残疾人,没有左手,照样打得不亦乐乎,还有背景音乐,幸好隔音效果好,真好呀……”,“昨天我见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朋友,头发全白了,被妈妈带过来打针,边哭边和医生吹嘘她与众不同的头发,这么看我也想染发了……”,“隔壁病房搬来了一个挺有钱的老太太,嫌家里太冷清,才跑医院来的,她的几个儿子女儿轮番上门尽孝,老奶奶理都不理,真好!吃晚饭的时候她还送我她亲手编的花环呢……”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徐知的叙述下,更加鲜活又具有生命力了。秋去冬来,徐知在医院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长衫代替短袖,徐知看着外面凋零的树叶,慢慢数着日子。
刚进十二月份A市就遇上了寒流,好几场强降雨给整个城市蒙上一层冷意,行色匆匆的路人这才意识到:哦,原来已经入冬了。
李久上次见到徐知还是半个月前庆祝她出院,那天好巧不巧半路下了大雨,踩着泥水的结果就是赶到时鞋子都湿透了,被打湿的衬衫贴在后背上,带着泥泞土壤的味道,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又打了个寒战,整个上午,太阳羞于见人一样躲在云后,还有五分钟下课,老天像是在戏耍她,震耳欲聋的雷声,惊心动魄的闪电,接二连三。
李久回到寝室,摸了摸裸露在外的皮肤,想起那天徐知开心地与她干杯,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好暖,好暖和……
圣诞节前夕各家商店的宣传标语一天一个样,批发价不到一块钱一斤的苹果被炒了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人们依旧乐此不疲。
李久捏着手机,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她在等待,又像是一种审判。
行人多是成双成对的,相互依偎在一起,说着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听的情话,昨日大雨留下的水坑未干,幸好今天是个好天气,明天也是。
后背被猛地抱住,后来人亲昵地蹭了蹭李久的脖颈,怕吓到她而小声呼气,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霜,飘散在空中,与声音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李久,生日快乐!”
说完,她慢慢地靠近,留下轻轻的一吻,印在李久唇上,也印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