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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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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盛夏,江淮大学,修远公寓302,下午一点。
“铃铃铃——”,尖锐的闹钟声打碎了此起彼伏的鼾声,靠门左边床铺的人猛地弹起,看了看手机,叫嚷着:“起床了起床了!”
右边帘子被拉开,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沙哑着嗓子,“几点了?”
“过五分,快点儿,下午在4教上课,晚点就要走过去了。”楚宁——最先醒来的那位,她早已下床,慌忙往书包里塞着要用的资料,又走到最里面,敲了敲栏杆,“李久?李久!”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翻个身,“再睡一分钟。”
醒了就好,楚宁缓口气,看到田笛——右铺那位又沉沉睡下,直接上床掀开她的被子,“快起来!这次可是王得的课,迟到了有你好受的。”
“知道啦。”或许是“王得”这个名字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田笛终于慢腾腾地翻下床,大脑依旧一片浆糊,“下午有什么课?”
楚宁实在看不下去,帮着她收拾,在心里不住叹气:唉!我真是当爹又当妈。
一分钟到了,李久精神抖擞,麻利地下床,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轻松地点开手机,查看上面的未读信息,对着还在忙碌的两人,“刚才时雨给我发消息,她已经占好座位了。”
“啊!我实验报告呢?这节课就要交了。”田笛抱着头,怎么也想不起来,欲哭无泪,“我昨天晚上明明夹在近代史里面了。”
田笛将近代史翻了又翻,啥也没有,备受打击,又将书桌弄得一团乱,这下想找也难了。
“不是放在马原书里吗?”李久无奈地提醒,又指了指手机上的时间,已经1:11了。
“是吗?靠!我这狗脑子。”田笛脾气不好,有时候连自己都骂,匆匆从马原书找到实验报告,赶紧挎上书包,被楚宁拉着走出宿舍,临走时还不忘喊:“我这周末保证收拾,不信我俩打赌!”
迎面就是一阵热浪,没走两步,汗水就打湿了三人的衬衫,她们却一句话不说,紧赶慢赶,终于踩点进了教室,讲台上,王得看着险些迟到的三人,拿起花名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怎么来得这么晚?”唐时雨因为中午社团开会,没回宿舍而是直接过来,不知道具体情况。
“田笛实验报告找不到了,还是李久记性好,学校没事造这么大,修远公寓建得又偏,就不能考虑考虑我们大二的‘老年人’吗?”楚宁一向快言快语,有话直说。
“你都算老年人,那大三大四的算什么?”唐时雨看到楚宁满头大汗,就知道她没抢到校车,肯定是一路狂奔。
知道唐时雨话中的意思,楚宁又忍不住,“你是没看到,在排队的都是他们大一的,一哄而上,座位几下就没了,我才刚伸条腿,就被挤下去……”
“后面穿黄色衣服的女生,对,就是你,不用望别人。”
田笛指了指自己,又朝四周望了望,确定就是她本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手不停地翻看着上节课的重点,但越焦躁,越什么也记不住。
王得上的是病理课,重点中的重点,在他课上有许多规矩,不得迟到,不得拍照,作业多,检查笔记,而最让人死亡的一点——上课点名,问题不难,答案都在书上,但病理学学得本来多又杂,临近期末,好几门大考袭来,你还不能低着头,得看着他背,背错了必须从头开始。
“在切片中,高分化鳞癌与高分化腺癌各有什么形态特征?”王得仍旧慢条斯理,底下哗啦啦一片翻书的声音。
“额……高分化鳞癌……肉眼观……多呈……”呈什么状来着,田笛大脑一片空白,背得磕磕绊绊,努力在脑海中回忆。
“菜花状,菜花。”楚宁靠过去,在她手上快速比划着。
“多呈菜花状或溃疡状,镜下,癌组织……”
田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也要感谢王得,她和楚宁练成了默契的配合。
嗡嗡——,是手机振动的声音,李久的手机,王得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笑眯眯地看着她,“李久,你来说说……”
李久干笑一声,赶紧挂掉,但那人不死心,再一次拨过来,几次下来,嗡嗡声还没停,没办法,看到王得感兴趣的表情,她直接关机,声音终于停下来了。
那是一串她不认识的号码,怕它再打过来,李久直接将已关机的手机塞到书包里。
下午三点一刻,拖堂已经十分钟的王得终于意识到下课了,楚宁和田笛如释重负,先行一步,向剩下两人招招手,“我们去占座了。”
唐时雨收拾好书包,无奈地摇摇头,扭头望去,李久不知所踪。咦?明明方才还在座位上,去哪儿了?
教室外,李久逆着人群,拨通了电话,“喂,那位?”
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李久本来冰冷的态度一下子柔和,直到挂断电话,她仍旧恍若梦中,怎么会……
“李久,你去哪了?”唐时雨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李久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说完,率先走下楼梯。
唐时雨看着李久远去的背影:这口气,可不像她平时呀。
结束了下午的所有课程,周四又是为数不多没课的,四人终于可以喘口气,约着一起去食堂吃小火锅。
“欸,李久呢?”楚宁才一个不留神,李久就又消失不见了。
“打电话去了吧。”唐时雨将肥牛卷下进锅里,看到不远处李久的身影,“喏,那不是。”
楚宁大咧咧地将肉和菜一齐下,啜了啜筷子,“该不会是男朋友吧。”
唐时雨翻了翻白眼,将肥牛舀上来,“别胡说八道。”
“也是,我今天凌晨三点多下床上厕所,看到她还在下面,估计一直没休息,真是铁打的,要我我可受不了。”田笛也加入进来,再想想自己,唉,别想了,60分万岁。
其他三人也知道李久的拼命劲头,即使在这所汇聚了顶尖精英的大学,她也照样突出,不管是天赋还是努力,都让他人难以望其项背。
恋爱?或许还没有大体老师对她的吸引力大。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李久走过来,努力打起精神,强装笑脸。
“在说你。”楚宁捏着她的小脸,“你看看你的黑眼圈,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吧。”
李久嘿嘿直笑,“这不是快考试了,我以后不会了。”
为了你们我可操碎了心,楚宁算得上是她们三人的大家长,总有种老母鸡护崽的架势。
“快吃快吃,难得今晚休息,回去我们开一局?”田笛又开始“扰乱军心”。
“想都别想,重点背完了吗?”楚宁夹起一块豆腐,给她泼冷水。
“不急不急……”
十二点半,李久躺在床上,回想起下午的电话,是徐妈妈打来的,她说她在A市,她说希望能来看看徐知,她说徐知情况不太好,她说徐知……很想她。
徐知?
徐知!
记忆回到那个暑假,高考发榜一个星期后,照样是在半夜,照样躺在床上,她收到了徐知发来的消息:我要出国留学了。
打电话没有人接,视频通话无人应答,李久那时才知道她对徐知的了解多么匮乏,她冲出家门,却发现无处可去,只能苦苦祈祷着徐知再次联系她。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一直在等新消息,却什么也没有,终于,第二天清晨6点47分,她收到了第二条消息:下午两点,我们见一面吧。
没说地点,但李久知道,急不可耐地等到12点半,她就匆匆出了门,赶到出租房还不到一点。
一点半,徐知如约而至,明明是夏天,她的脸色却很苍白,李久问她,她却只说吹空调吹感冒了。
“你说。”李久迟疑了一下,“去留学的事,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徐知说话时鼻子一吸一吸的,看上去确实像感冒了,“高考没考好,我妈说出国可能会好点,外国竞争也没这么强。”
“那你会一直待在国外吗?”
“嗯……这我也不知道,没准我哪天就回来了。”徐知看到李久蓄满泪水的双眼,偏过头,不忍心阻断她的全部希望。
“什么时候走?”
“就明晚的飞机。”
“怎么快?”
“好啦好啦,你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好了,不准哭,把眼泪收进去。”徐知哽咽了一下,绽放出笑容,“说个让你高兴的事,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别人我都没告诉。”
李久又想哭又想笑,“怎么办,鼻涕出来了……”
“别用手,我有纸。”徐知在李久的熏陶下,早已养成了随身携带携带纸巾的习惯——湿巾,卫生纸,消毒湿巾。
看着李久手忙脚乱的模样,她哭笑不得,递过去纸巾,又拿起湿巾,轻柔地冷敷她两眼泛红的地方,安抚着她,也安抚着自己。
缓了一会儿,李久冷静下来,“下午有时间吗?”
“那当然!”徐知眨眨眼睛,暧昧地靠近她,“我今天都是你的。”
玩了什么呢?
一起去了游乐场,坐过山车,海盗船,拍了很多搞怪的照片,吃了冰淇淋,但因为感冒,徐知只被允许咬三口,气得她偷偷买了烤串,想馋馋李久,最后在她既不诚心也不诚意的道歉中分给她一半。还有碰碰车,来玩的大人不在少数,她们竟然一点都不显眼,李久的技术实在太菜,被好几个小朋友追着撞,徐知看着那几个熊孩子得瑟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叫李久和她换位置,把这群臭小子好好教训了一顿。
一起去吃烤鱼,加了许多金针菇和土豆片,全是徐知爱吃的,她们特地订了个包厢,不是正对着坐,而是挨在一起,包厢里还有电视,徐知特地选了一个喜剧,两人笑得根本停不下来,李久总是被汤汁呛到,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依然在放声大笑,电影结束,她们也吃完了,走出烤鱼店,两双通红的双眼对视,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起去轧马路,从新区走到学校,从出租房走到夜市街,炎炎夏日,烧烤店生意格外得好,一大群人对着吹啤酒,喧闹声从街的这头传到那头。凉风习习,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看看时间,十六号,难怪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散步的也不在少数,有带着一家老小的,有年轻的小情侣的,有独自一人的,各人脸上神色各异,编制出这个异彩纷呈的世界。
“我要走了。”第三次走到学校,徐知率先说出口,时候也不早了,街道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
“今晚你可以……”李久急切地开口,话到嘴边又吞吞吐吐,“都这么晚了,可以在我家睡,第二天再把你送回去,不会耽误什么的。”
“不用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再说了,说不定我呆几年就回国,混得比你还好,你可不要被我落下了。”
虽然被拒绝有点不开心,但李久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张开双臂,害羞地开口:“抱一下。”
“不用……”
“就抱一下,来嘛来嘛。”李久做的比说的快,拥了上去,她头抵着徐知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叮嘱,“国外晚上不安全,不要出去。”
“嗯。”
“不要染上坏习惯,国外的‘自由’‘平等’都是骗人的。”
“嗯。”
“即使在国外也要学习,不要偷懒。”
“嗯。”
“还有,要记得……”李久抬起头,与她对视,“记得想我,和同学们。”
“嗯。”
久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徐知的肩膀湿了,是汗水吧,她这样想着。
“好啦,那我走了。”李久扬起笑容,跑到马路那边,使劲地挥手,“拜拜!”
徐知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最终眼睁睁地看着李久的身影消失不见。
呼——,徐知靠在电线杆上,颤抖着身体,压抑的感情就在爆发的边缘,恍惚中,又听到李久的声音,忙抬起头:
她真的出现在眼前!
“怎么回来了?”
“忘记说了,下飞机记得给我打电话。”李久很想说她不是故意的,但徐知眼底浮现的笑意表明她什么都知道。
“我这回可真走了,拜拜。”干脆利落,再不留一点时间,彻头彻尾地离开……
回忆结束。
“都是骗人的!”
李久仍旧躺在宿舍的床上,空调的冷气呜呜地转着,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到阵阵寒意。
“一次都没有……”
她将脑袋藏到枕头下面,想到不超过十句话的聊天框,越发心绞痛,只能蜷成一团,眼泪无声地划过她的脸颊,隐入被子中,悄无声息。
半梦半醒之间,李久好像又回到了高中,不美好,却也很“美好”。
星期六,天气很好。
李久翘了会议,独自乘上6号地铁,速度很快,半个小时过后,她就到达了徐妈妈所说的小区。
徐妈妈早已在小区门口等待多时,一看到她,强打起笑脸,眼角的皱纹愈发加深了,“李久?快两年没见到你了,我记得你是一直和知知做同桌吧?”
虽然一路上李久都在告诉自己应该冷静点,但她仍旧没撑过三秒,急不可耐地询问,“阿姨好,是的,徐知呢?”
“知知她,在房里,估计现在醒了,你要去看看她?她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徐妈妈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我带你去看看。”
她们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一个台阶走上去,幸好楼层也不高,就在三楼,302。
“知知刚睡醒,可能脾气不太好。”徐妈妈走到一扇门前,压低了嗓子,值了着,“就在里面。”
徐妈妈说完就去厨房了,李久一人停留在门口,敲门的手迟迟不肯落下,该说些什么呢?好久不见?这段时间过得好吗?发消息怎么不回我?听说你病了,现在好点吗?什么时候回国的?回国消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沉默是最好的催化剂,李久没有选择敲门,她缓缓地转动着把手,压抑自己因兴奋而颤抖的双手,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咔嗒——,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