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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苍的DAF是在四月份考。按照学生们的普遍经验,复习备考的日子总是走得格外稀里糊涂,仿佛刚刚起床,还没看几眼书呢就又该去睡觉了。眼瞅着考试越逼越近,这位老兄虽然没有表现出一般动物在灾难面前都会有的狂躁不安,但同屋的蔺箫两只也还是分外清晰地感知到某种气场一天天在伊头顶上郁结起来,乌云间隐隐有电闪雷鸣。最后剩下不到俩礼拜的时候,此人还是跟往常一样漠漠然戴着耳机窝在桌边,做完阅读和写作之后,歇半个小时左右就趴阳台上去练口语。关于这事儿老嘟以前也抗议过几次,说苍老在阳台那儿念念有词,把那只八哥熏得张嘴就是一口正宗的柏林郊区音。蔺无双则声称德语是上帝发明了给驴听的话,如今却让一只鸟类去承受,长此以往很容易走火入魔。苍不动声色地听完,随即非常体贴地宣布要将口语练习由室外改在室内,那二位才乖乖地把嘴给闭上了。

      说起来,苍学德语还是大四那年的事儿。现在回想一下,还真搞不懂自己当初是怎么考虑的,在那人人都浮躁得恨不得沾着衣角儿就噼里啪啦炸上半空的大四时期,在周围人不是忙着学打领带去面试就是背着桌布去自习室占座儿考研的情形下,他居然还能够非常淡定地去新东方听德语课。报的是周末班,冬天清晨六点钟就起床,挤销魂的小五路去清华园那儿上课,中午就随便啃点儿干粮。后来顺利保了研了,也没觉着自己的生活从此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毕竟该走的路还摆在那儿。待到过年回了家,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他拿去继续报了下学期的高级班。跟冬天比起来,那又是另一种形式的苦修。六七月份的时候,那小小的一绺儿教室就跟蒸笼似的,老师坐在前头,整整六小时不歇气儿地讲课,要是分心一分钟,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可以不必再听了。总之一天下来就好像是被群殴了六小时一样,名副其实的活受罪。然而苍居然生给坚持下来了,可见此人要真倔起来那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级别。

      总的来说苍应该算是个性子恬淡的人,但并非完全无欲无求。事实上,一旦他确定要做什么事,那么不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在所不惜。过程越是棘手,他便越会表现出惊人的耐心和毅力。这在很多人眼里也许显得不可理喻,但在翠山行看来,正是这一点令他对苍始终感到由衷的敬佩。打個比方,就好像在與對手碰杯时,如果苍自己觉得有必要,那么即使杯子裏装的是黃連加奎寧,他也會不動聲色地把它喝下去。然而壞就壞在這并不表示此人是草履蟲。如果手頭正在做的事情花了幾個小時卻毫無進度,或者費力做出來結果全盤皆錯,蒼的脾氣通常都不會太好。然而作为一个神棍,心烦的时候当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表现出来供众人欣赏,于是离他最近的翠山行便首当其冲,具體表現为在通電話時此人變得酷愛找碴兒,明明前一秒鐘還好好的,後一秒鐘忽然就冷淡了。原本是想打电话聊聊顺便换换脑子,可一想起沒做好的事就煩悶得像頭困獸,又不肯大大方方地把心里堵着的事儿說出來,结果明明是他自己抽风,却搞得小翠忐忑不安,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話說錯了。

      有次晚上通电话也是这情况。苍被德语践踏了一整天,眼看十天以后就要考DAF,听力居然错了八题,状态奇差。所以此人目前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片儿温和无害的海苔饼干,然而薄薄外壳下面上千度的熔岩正在狂野地□□西窜,恨不得啃几个杯子出气。恰逢这边儿黄商子看了几本穴位按摩的书,从自习室回来时一路上简直无法压抑自己那满心的欢喜,为了实验学习成果,死活要拉宿舍的哥们儿做足底按摩。然而俗话说得好,脚是人类的第二个心脏,万一捏坏了那如何了得。众人于是纷纷找了各种借口作鸟兽散。小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一眼看见翠山行正在打电话,算是暂时失去反抗能力,于是搬了凳子二话不说就把小翠的脚抓过来狠命蹂躏。小翠刚泡了脚,尚未穿袜子,正全神贯注地听苍说话呢,没料到突然杀出来个黄商子,大惊失色的同时语无伦次,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迫开始享受。小黄下手又没个谱儿,光凭满腔热情,毫无半点技巧,直掐得他一会儿痒得要死一会儿痛不欲生,不免心不在焉了几分钟。奈何松鼠大王满心阴郁,正愁着没地儿找碴,一时牛性发作,不等小翠辩解就十分绝情地把电话压了。

      小翠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搭理黄商子,直接扔了电话便抓起手机飞快地摁,然而整整一个晚上,苍那边一直无声无息,打手机不接,发短信不回。两个人之间鸡毛蒜皮儿的事又不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也没法儿打宿舍电话。小翠联系不上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整个晚上诸事无心。直到熄灯以后,他躺床上辗转反侧到将近一点半的时候,枕边一直没想起来关的手机忽然一亮。他不假思索地拿起来,只见某人发过来这么一条短信:“已经没事儿了。早点儿睡吧。晚安。”

      小翠定定地凝视着荧亮的手机屏上那几个不疼不痒的字。按理说,看到这条信息,他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应该是总算落了地,然而当折磨了他整整一晚上的惶惑、不解、忐忑等等情绪渐渐消散的同时,一种无可名状的憋屈感令他实在没法儿就这么释然了。于是他直接把手机关了,定定地盯着暗蓝的天花板,满脑子就是八个大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越想越气闷。于是第二天苍来短信他也一概不回,电话也不接,打到宿舍就说不在。第三天也是如此。按理说,不论苍的神经再怎么粗大,此时也该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然而此人非但毫无表示,还居然也就顺势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这比挂电话还让人胸闷。

      对于苍而言,从那时起正式降临到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的除了冷战还有重感冒。据说这叫做报应,不过既然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社会,把感冒归结于成天在阳台上吹风着凉也许更加容易接受一些。按照蔺无双的说法,这只眯眯眼松鼠打喷嚏时有着与平日迥异的气质,当然即使要用可爱二字来形容也绝不过分。然而随着感冒的升级,那二位架着腿嗑瓜子的爷终于由单纯的欣赏升华成了发自内心的同情和人道主义关怀,于是分别找了各自家乡出产的稀奇古怪的感冒药,正方偏方一起上,每隔一小时就逼着苍吃一次,并从屋子的各个角落搜罗出大堆的卷筒纸扔他桌上。那段时间,1110室里头除了蔺无双疯狂的鼠标点击声和键盘声,就只听得见那只病松鼠哧溜哧溜地吸鼻子或者咳嗽。有次金鎏影过来借选修课笔记,杵门口儿没说两句话就听见苍在屋里头十分从容地打了俩喷嚏,一向爱惜身体的金同学于是落荒而逃,等到晚上过来找蔺无双和箫中剑打牌时脸上立马戴了一只加强版的双层口罩。他越这么着,苍越是成心要逗他,每每借口倒水泡茶,有意无意地总在他十厘米以内的距离里晃来晃去。结果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果真如此灵验,金打完牌回去,在悲愤中做了整晚的噩梦,第二天居然如愿以偿地也感了冒,而这当然全是拜隔壁那只病松鼠所赐。金斜靠床头,一边满意地扯卷筒纸擦鼻水,一边顺理成章地更加讨厌苍了。

      苍本来就属于那种宅得可以用来养香菇的主儿,这几天索性连电话都不打了,但凡智商在平均线以上的人用大脚趾来想都知道这事儿不对劲。虽然平日里蔺箫二位只顾着自个儿甜甜蜜蜜,然而沉浸在两人小世界里的日子一久,思想不免升华,俨然由个人主义上升到集体利益。如今看见苍谈个恋爱都这么磕磕绊绊,就如同爹妈看自己儿子找对象,不光要随时守在旁边连说带比划,一旦到了关键时刻简直恨不得把自家那不成器的东西一把拽下来,自己撸袖子上阵。总之,在一番试探外加自由猜测之后,这二位把苍翠俩人闹别扭的事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就挑了个适合谈心的夜晚,把苍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特推心置腹地教育道:

      “什么叫男人?男人就是能忍能拼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对的时候不得理不饶人,错了就全归自个儿扛着。而现在,你身为一个男人,明明是你不对在前,这会儿合着你还有理了?”

      “……我没说我有理。”

      老嘟进一步诱导道:“你说你对着我们俩承认自个儿没理,有啥用?既然知错了,最起码也该有个表示——哪怕红红眼圈儿人家也好原谅你。”

      苍皱皱眉,一边飞快地做阅读选择题一边顺口辩解道:“这不是没找着时间么,你不看看我这两天忙得都快从这儿跳下去了。”

      “可我看你这两天短信业务也依旧繁忙如昔啊。哎我可把话撂这儿了,你别趁着暂时没人管你了就忘乎所以,看着某朵爱情的小花儿含苞欲放就由他自个儿瞎长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有这想象力你怎么不去写言情小说啊。”苍鼻子不通,一边奋力撕卫生纸一边苟延残喘地答道,“就是打球时认识的一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谁啊?”蔺无双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摩拳擦掌道,“你那帮球友我可都认识,一个个都长得跟和田美纪男似的,要说您这口味变得也忒猛了点儿吧?”

      苍无言地久久凝视着蔺无双,半晌叹道:“……看到你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的一句话。”

      蔺无双还没来得及大声呵斥,就见老嘟神差鬼使地伸过来一张脸,纯良地请教道:“哪尼?”

      “‘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国人的想象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你少跟大爷我臭贫!”蔺无双抓起椅子背上的靠枕砸过去,呵斥道,“老实说,这些天到底给谁发短信呢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本地的外地的?比你大比你小?身高多少三围多少?通通给我报上来!”

      苍眯着眼睛,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磕磕绊绊地归纳道:“就那个成天穿身儿黑的,脸挺白头发挺长,走路上特扎眼的,叫什么弃还是弃什么的……”

      这事儿苍倒真是没瞎说,他和弃天确实是打球认识的,然而并不是字面上那个含义。其实是這麼回事:弃天某次途經球場,时值新生杯篮球赛,他们班正被别班剃得落花流水,因此阿弃刚一露面便被场边绝望的同學死死揪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他幫忙加油。而阿弃那天居然也很给面子,破天荒地耐着性子站了沒五秒鐘,隔壁场上飞来一只籃球,十分準確地砸到了他那張美得人神共憤的臉上。好在阿棄平時養生有道,天天晚飯後都要吃兩片兒鈣中鈣,身子骨還算硬朗,總算是沒當場血濺三尺;然而那一砸确实颇有分量,加上不偏不倚地正中靶心,就算阿弃确实在某些方面异于常人,此刻也不免有点儿暈暈乎乎。正晕着呢,一双美目热泪盈眶,模模糊糊地看見面前奔來了個個兒挺高的男生,把陽光擋得嚴嚴實實,一把溫潤的好嗓子字正腔圓地問道:“對不起,同學你沒事兒吧?”

      大概是因為担心,他俯得很近,能聞到男生身上薄薄的汗味兒和棉T恤清爽的淡香。阿弃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保持优雅表情的同时在心中稀里哗啦地酝酿着各种毒辣的咒骂,等他把倆眼睛調好了焦距,一不留神直接与苍四目相对,在对上那双销魂的眯眯眼的那一瞬间,阿棄顿时有五雷轰顶之感,一個沒忍住,兩道鼻血就這麼優美地順著鼻孔蜿蜒而下。蒼看他沒反應,以為這一球給人砸出了腦震蕩,保持淡定微笑的同時飛快地盤算著該怎么脫身閃人。还没等他考虑好,就见阿弃狠狠抹一把鼻血,指着苍的脸羞愤交加地扔下一句“你给我记着”便憑著本能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落荒而逃。

      随后的一个礼拜他也没闲着。通过不甚光明磊落的威逼利诱,凭借本校强大的人肉搜索,伊居然把苍的手机号码弄到了手。试探着发去短信,苍居然也非常平静地回了,然而聊了整整三小时都没想起来问问他到底是谁。阿弃纠结了许久,终于非常不甘心地摁了如下几个字:“你知道我是谁吗”,一小时之后那边不甚感兴趣但很给面子地回复道“哦,那么请问你是谁”,气得弃天当场就把手机扔到了床底下。结果没过俩小时,此人又跟没事儿似的把手机捡了回来,用纸巾仔仔细细擦了十多遍,然后脸不红不白地继续噼里啪啦地摁短信。这一摁可就没完没了了。

      从那以后,给苍发短信成了弃天生活中除了洗澡之外的另一件头等大事。短信内容五花八门,但凡能说出来的基本上都给说了,跨度从神舟七号上天一直到如何让家养仙人球开花。奈何苍天生是个不动如山的脾气,第一是没兴趣跟不认识的人多说废话,再者也确实没时间,收十条短信能回他一条就不错了。不过这一回弃天倒是相当有耐心,不就是用大拇指摁几个字么,权当活动末梢神经了。再说反正他家有的是钱,每个月那百来块钱的手机话费压根儿不在乎,也就当是为中国移动多做贡献了。

      听苍向组织交代了来龙去脉之后,老嘟若有所思地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口齿不清地道:“听这描述还挺耳熟的……对了!不会就是朱闻表弟看上的那个吧?听说也是一身儿黑长得挺白净的。反正咱们学校成天穿一身黑的老爷们儿大都长得跟牛头马面似的,估计也就这个什么弃能看了。”

      蔺无双平日一向交游广泛,刚刚听了苍的话,大致已经知道那是个什么人物了。此刻便很冷静地告诫道:“我可告诉你,根据可信谣传,这个弃什么是一严重洁癖患者,但凡有人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洗澡站在他前面,他就觉得那是对整个世界的侮辱。要真摊上这么个主儿,没准儿连接个吻都要勒令你先刷牙再洗胃顺便还灌个肠啥的——喂,你不会真的看上这种人吧?”

      苍只好再次郑重声明自己确实心甘情愿呆在污秽那拨儿里头,再说对于弃天此人,他也压根儿没往8CJ那方面联想——毕竟,要是说异性之间没有纯友情也就罢了,若是连翅膀一顺边儿的同性都不能有点儿正常的友谊,那这日子就真是没法儿再过下去了。然而据老嘟分析,正常人但凡忽然给一个人发那么多短信,如果不是为了催债,那么除了芳心暗许之外似乎也没别的解释了;可要说是喜欢吧又实在不像。就从那些短信的中心思想来看,说是成分非常纯粹的唾弃都绝对不过分,因为那几百条短信刨筋去骨之后,完全可以归纳为一句话,那就是“你哪一点比得上我啊?”根据箫中剑的理论,这其实是一种过去很流行的追人战术,具体表现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对方狠狠践踏一番再说,旨在方便自己日后对其随心所欲地搓圆捏扁。说着说着蔺箫俩人都如临大敌,苍倒淡定得很,就跟这事儿说的不是他似的,充耳不闻地继续折腾他的DAF。

      后来蔺无双不知从哪儿听了回来跟他们聊,说弃天这家伙确实不简单,据说打从出生起就是完完全全比照着“国家栋梁”这四个大字给塑造的。待到稍微长大了一点儿,刚刚能站直了,爹妈就给报了各种课外兴趣班;念小学那会儿,他们那地方稍微有点儿名的课外辅导班差不多都去蹂躏过几回。如此望子成龙的直接后果就是伊小小年纪便沦落为寂寞高手。当其他小破孩儿还在背着巨大的书包为当天晚上的数学作业要死要活的时候,阿弃已经开始感慨人生的空虚和寂寞了。实在找不出什么事儿干,他只好去打游戏。在那个世界里,他是一切的主人。

      某天晚上,弃天歪在床上看《君主论》,读了几页之后想起自己的头等大事,于是便拿了手机给苍发短信,问他在干嘛。那会儿苍正专心致志地做听力,做完以后回了俩字儿“复习”。弃天于是问他要考什么,苍言简意赅回曰“DAF”。随后弃天那边大概是良心发现或者手机没电,居然十分善解人意地安静了几十分钟。结果就在苍皱着眉头全力攻克阅读的时候,弃天不知是哪根筋不对了,忽然神差鬼使地发了这么一条短信过来:

      “将来一起去荷兰结婚吧!”

      苍接到这条短信时正焦头烂额地做一篇讲类人猿的阅读短文,满脑子全是类人猿,于是只草草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就撂下了,转眼便忘得一干二净。而那头的弃天在说了胡话之后却忽然失去了承担后果的勇气,一时不禁芳心乱跳,偏偏苍还一直无声无息。要是普通人,摊上这种事儿,至少也得方寸大乱一会儿吧,可苍倒好,无论多爆炸的事儿,说给他听都跟直接扔海里似的连个响儿都听不见。为了下台,阿弃只好貌似随意地主动追加一条道:“开个玩笑,没吓着你吧哈哈哈……”

      一个小时以后苍如梦初醒地回了短信,然而那内容与实际情况十分不符——照例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哦,是有点儿吃惊。”

      弃天思考了十分钟,发了这么一句话过去:“其实我只是想观望一下。”

      苍看完,放下手机,摘了眼镜儿揉了揉眼睛又伸个懒腰。按照这几天累积的经验,五分钟之内弃天必然会再来一条短信来解释这一条的深层含义。于是,等他慢悠悠地洗完脸,睡眼惺忪地蹭回桌边以后,只见弃天的新短信如此写道:

      “看看我是不是有讓你失眠的本錢。”

      蒼不由得失笑,也不再回复什么,直接摁了關機鍵,隨手把手機扔到桌角,然後慢慢地爬上床去趴下。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之后,此人沉浸在一片舒适温暖的黑暗中迷迷糊糊地盘算了一会儿第二天开会的事儿,没过五分钟便十分顺畅地睡着了。

      第二天的全校学生会与研究生会联合大会定在下午两点半在逸夫楼阶梯教室开。小翠和云染一点四十五就过去了,当时觉得这个时间应该还算早的。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那阶梯教室里已然人头攒动,第五排以后的位子全给人用书包杂志水壶卫生纸等等东西占了座儿。而二大妈则与校学生会一个形容猥琐的家伙坐在门边儿谈笑风生,看见他们俩来了,便大声招呼其过来签到,同时顺便介绍一番。其中重点介绍了赤云染。那可真是声情并茂,下死劲儿地将普天下用来形容女子的最高级词汇都掺进去,只恨不能加一句关键性的“这是我女朋友”。客观地说,此人最近确实像是吞了热情奔放大补丸一类的东西,不仅在开例会时风情万种,还把MSN的头像换成了一张不知是从哪儿搞来的云染的照片儿,但凡有人上线,不论交情如何,立刻点开对话框嘘寒问暖顺便展示头像,在不可估量的范围内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云染耐着性子严肃地说了他几次,奈何人家根本不听,非但不听,还趁机给她朗诵了许多风格迥异的情诗,云染为求清静只好随他去,只当自己从没认识过这种人。

      离开会还有一会儿,小翠云染就找了靠墙的座儿坐下来。俩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呢,就见苍挺高一个地晃了进来,一双细眯眯眼仿佛不经意似的,轻描淡写地朝这边儿瞥了一眼。大概因为重感冒,戴不了隐形眼镜,于是戴了副框架的过来,看起来十分道貌岸然。云染跟他打了招呼,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捅了捅翠山行道:“你知道《鬼畜眼镜》么?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老大以后满脑子就这四个字。”

      翠山行默默地皱着眉,压根儿没听见她在说什么。虽然每学期照例都会有全校各院系学生会连同研究生会一起开的大会,但他确实没料到第二天就要去考DAF的苍此时还有这份儿闲情逸致过来听学生处那些傻叉儿领导胡说八道——这种事儿直接让副主席来不就行了么?不过,既然此人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翠山行当然只能比他更不在乎。为了将不在乎进行到底,伊搜肠刮肚地找了许多话来跟云染说,一分钟都不让自己的心思闲下来。而苍也没再朝他们的方向看,签了到便非常坦然地跟别的熟人走了过来,一起坐到了前一排的位置上。

      在学生处主管学生工作的所谓“老师”发泄完表演欲以后,学生会和研究生会的头儿们照例都要发言。轮到苍的时候,只见此人一边咳嗽一边走上台,顺手把麦克风关了,然后简短地说了几句套话。不必扩音都能听出那声儿哑得跟什么似的。翠山行在下面聽得心裡頭一陣陣冒火,等他下来坐下了,也没多想什么就发了一条短信质问道:“怎么感冒了?”刚把短信发送出去,便听前排响起颇嚣张的短信提示音,然后便看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很淡定地低了下去。

      大概十五秒钟以后小翠的手机屏亮了。只见那家伙轻描淡写地回了这么几个字:“着凉。小事而已,不用担心。”

      小翠心想我才不担心。结果他刚放下手机,还没过一秒钟,就听那只病松鼠在前排咳嗽,然后又是鼻音很重的清嗓子的声音。小翠下意识又有些心软,于是重新把手机捡了起来,问:“吃药了么?”

      过了几分钟,某人很欠地回了一个字:“没。”

      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苍的手机一直没调静音,由此导致翠山行每给他发一条信息过去,前排便会响起十分清晰的提示铃声。坐一旁的云染已经偷偷朝他看了好几眼,那满脸的心领神会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小翠又是烦又是窘,忍无可忍之下抓過手機惡狠狠地摁了“你就不能把手機調成靜音麼!”结果沒過五秒鐘就接到了那家伙云淡風清的倆字兒:“不能。”把小翠噎得无话可说。好容易熬到散了会,他一边狠狠地暗骂自己一边上校门口的药店买了几种感冒药,草草写了张配药单子,一次几片儿这个几粒那个都交代清楚了,便去品园5栋1110,敲开门以后二话不说,把袋子塞给来人就掉头走了。

      到了晚上,小翠照例登上MSN,没过几秒钟,只见某人貌似坦荡实则别扭地敲过来一行字,内容是:“那个……明儿我考完试,一起吃晚饭吧?”

      小翠微微扬起眉,唇角不自觉地浮现出极浅淡的一个弧度,干脆地回道:“在那袋子药吃完以前都别跟我提见面的事儿。”

      结果,那一位很快敲了这么一行字过来:“不见面我就不吃那袋子药。”

      “那随你好了。”小翠想起某人手把手传授的顺水推舟大法,于是十分绝情地如是答道。

      那边儿沉默了大概得有五分多钟,随即便敲了一串儿长长的省略号过来。小翠倒有点儿不自在了,原先只是随口一说,要真把人家的心给伤了,自己反而过意不去。正准备字斟句酌地说点儿什么聊作补救,对方却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般,默默地敲来了一个“TT”……

      这一下小翠简直无法压抑自己喷笑的冲动。原先还打算再逗逗他,可转念一想,以苍来说,要打出那俩“TT”也算是非常艰难了。既然人都给搭好台阶儿了,那就顺坡下驴吧!于是当下两人算是言归于好。虽然就苍的性格和年纪而言,确实无法想象小说和韩剧里“为了一个微笑便倾其所有”的妙处所在,然而经过这一次风波,他跟翠山行确实更加亲近了。当然,这种亲近所带来的副产品除了更多的在意和彼此体谅之外,不可避免的也包括了两人各有的那些不好在别人跟前撒的火气。然而就在这种螺旋式的交往中,他们俩都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在两个人的相处过程中,不光只有和谐融洽,吵架也是必须的经历。毕竟,牙齿还难免磕着嘴唇呢,更何况是俩大活人成天在一块儿腻着!

      没安生几天,二大妈又在某天晚上召开了一个据说是非常重要的紧急会议,主要内容是说他们院的大四学生六月份就要毕业,学院得做点儿让他们怀念一辈子的事儿,而这活儿历来都是由文艺部负责的。具体的没啥硬性规定,关键一条是得有创意,得能把那帮成天扪虱而谈的大老爷们儿给活生生地感动了,而且绝对不能跟别学院更不能跟自个儿以前的创意撞上。按照他的意思,这个任务算是顺理成章地又压在了翠山行的肩上,虽然不急,但毕竟也是个事儿。小翠又不习惯像其他人那样直赖到最后关头才施施然地随便去比划两下。做事太认真,有时便不免会有些钻牛角尖。其实这事儿本质上确实没有困难到哪儿去,他又一向是个心思细腻的,本不成问题,现在却被二大妈那一顿画蛇添足搞得心里反而没了谱儿,晚上跟苍打电话时也没什么心情。在本质上,他与苍一样不爱抱怨,但有些话,还是只愿意跟特定的那个人说。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听听对方的安慰也是好的。

      听了他的话,苍在那头儿沉吟了几秒钟,便说,“明天你来我宿舍吧。我有办法。”

      翠山行听他这么说,心里忽然一阵轻松,就如同瞌睡的人遇到一只膨松柔软的大枕头一样,整个人都放心地慵懒起来。不管接下来如何,这一刻就只想舒舒服服地这么依靠下去。虽然尚且猜不透苍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但既然自己现在一筹莫展,去听听前辈的意见应该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第二天下午没课,小翠过去的那会儿苍宿舍里仨人正好都在。他们几个平日里处得都跟自家兄弟似的,基于“你的家属就是我的家属”这一原则,现在连带的也不把小翠当外人看了,打了招呼之后该干嘛还干嘛。箫中剑洗了衣服,这会儿正站在屋子中间拧水,蔺无双则坐椅子上继续掰着脚剪趾甲。

      苍把空着的椅子搬过来让翠山行坐下,把他们院那事儿跟另外俩人说了一下。箫中剑听完,冲苍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嗐,学他们学院以前那样儿啊,一人发一件文化衫完事儿,不单省钱省力,还相当于把创作的空间留给了别人,随他们爱怎么折腾去。我跟你说,众口难调的道理在咱们这儿被体现得可太深刻了,你就算给每个人都发鱼翅海参也还有人嚷嚷着要吃素呢。”

      翠山行点点头,说:“这主意是不错,可二大妈特意强调了不能跟别学院的创意雷同——”

      “拉倒吧,老子们读本科那会儿还没他呢!”蔺无双嗤之以鼻道,“总之你就放心吧。这招儿是绝对的必杀技,多少彪形大汉如今翻出这件衣服还特触景生情特柔肠寸断地抱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呢。”

      说话间,苍已经把那文化衫找出来了,大家于是围成一圈儿,数只爪子胡乱地把衣服从各个方向展开,只见那上面乱七八糟地用油性笔涂了许多话,诸如“沙发!”“板凳!”“地板!”“本帖禁止灌水,违者没收饭卡一个月”等等。翠山行忍不住一边笑一边顺着看下去,只见某一楼用很豪放的字体写着“no 闷骚est but 闷骚er!!”那个“闷”字儿被后来人画了个圈儿又打了叉。就在苍和蔺无双他们讨论这圈儿和叉到底是金鎏影还是紫荆衣画的时候,翠山行自己琢磨了一下:这么一件儿挺普通的印着他们学校校徽的白T恤,算下来一件也就十几二十块钱,如果忽略该创意已被使用过的事实,这点子确实可以算得上价廉物美。况且既然二大妈那边不足为惧,自己也只管完成副主席的义务,这么一来于上于下都可算是有个交待了。

      这事儿顺利解决了以后,压在翠山行脑袋上的一座大山也算是提前被推倒了。而与此同时,京城的天气也开始变得一天比一天美好。每逢阳光灿烂的大晴天儿,总能看见满天的柳絮杨花儿慢悠悠地在空气里摇摇晃晃,要是走得快点儿,一不留神就会吃几片儿到嘴里去。蔺无双是过敏体质,历来最怕的就是这个,于是声称要闭关,无论如何都撵不出门。后来他们家峨眉给买了一打口罩,命令他天天戴着陪她练晨跑。这本来是个好事儿,然而由于练峨眉出动的时间往往太早,因此在守操场的大爷看来,事实就成了在清晨无人的时候,一个戴墨镜和口罩的疑似变态的男人追着一个大姑娘满场飞奔,由此闹出了无数误会。不过这都是题外话,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一个月以后,DAF成绩出来了,苍考得还不错,连之前最没底的口语都拿到了TDN5级。蔺箫两个為了慶祝阳台上的八哥以及他们自己终于得以从“上帝创造了给驴听的语言”中解脱了出来,便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单独请苍出去吃顿好的。谁知到了那天,苍的BOSS临时要他过去实验室帮忙,那二位叹息一番以后就自己去了。为了那一顿,他俩打从中午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常言道厚积薄发,那二位的饿火从昨天一直积攒到现在,战斗力十分惊人。俩人一直吃到扶着墙出来,十分艰难地回到宿舍,一推门迎面一股泡面味儿。一看,苍趴电脑跟前儿睡着了,屏幕上还放着一个一望无际的数据库。两人一时不免有点儿良心发现,掐指一算,正好苍的生日也快到了,便逼着他一定要找个周末出去腐败一次。

      其实对于这1110居民来说,腐败的同义词就是通宵唱K,然而这种事如果只有三个人无疑是不够热闹的。于是蔺无双约了练峨眉,又上隔壁宿舍抓了赭墨金紫四个,苍叫上了小翠、云染和白雪飘,老嘟也早就跟朱闻说好了。除了那仨小孩儿,其他人跟苍早就混得老嘴老脸,自然都知道这次腐败背后的主题是给苍庆贺生日。于是十多个人挤在1110里头七嘴八舌地讨论到时候去哪儿吃饭,吃完以后去哪儿腐败,聊得热火朝天。两相比较之下,苍倒像是个纯粹看热闹的。众人对他的要求只有“在决策性问题上要乖乖服从群众意见”,以及“无论如何要把‘他们家小翠’拐了一起去”这么两条,在得到保证之后便彻底把他扔到了一边儿。

      到了那天,大家五点多的时候一块儿去吃了个饭,待到酒足饭饱以后,众人一字儿排开,十分流氓地在中关村南大街上轧马路,向着白石桥那钱柜大举进军。别看这伙人平时斯斯文文,其实一個個都是遠近聞名的麥霸。進了包房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搶麥克風——就连墨尘音都一改平日的斯文假象,撸撸袖子就扑了上去。一伙人抢得硝烟四起,完全可以算是一场小型的群架。最后不论谁搶著了,立馬把那線在自個兒脖子上繞他好幾圈。不管出来的是什么歌儿,先唱了再说!反正现在的流行音乐都是一个调子,再怎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要真遇上闻所未闻的那类也无所谓,大不了一边念词儿一边临时编个曲,反正再不济还能RAP呢不是……

      小翠直到刚刚才从众人对话中明白过来今晚是为了给苍庆生,苍之前也不跟他说明白,结果什么都没准备,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再一想,自己也够粗心,之前竟然也没想起来问问,不由得更是歉疚。等苍帮那伙人点了歌,回来挨着他坐下了,便压低了声音埋怨道:“生日的事儿你也不早说。”

      苍轻轻地笑了一下,低声答道:“你在就好了。”

      就这么五个字的一句话,小翠听他说到第三遍才听清楚。身边音响的声音混合上众人七嘴八舌的大合唱,再加上回音共振的效果,简直是震耳欲聋。苍翠俩人说话时不得不靠得极近,苍的嘴唇几乎都贴到小翠的耳垂上了。那种温软的触觉被与己无关的喧闹反衬得格外鲜明。小翠只觉得脸上猛地烧了起来,待要稍微别开点儿距离,无奈沙发上本来就已经挤了好几个人,想挪也挪不开。心里头正七上八下呢,苍却抢先一步,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他的手,拇指慢慢地摩挲指尖,随即細致地滑過柔韌的指腹,五指稍稍用力,扣住他的,收拢,掌心溫熱緊密地貼合起来。在相互默契的沉默之中,这些动作完成得温润而流畅。拇指在食指一侧轻柔地流连着,如同把玩一件绝世的瓷器。

      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到底,这包房总共才多大块儿地方,谁要是干了点儿什么,都不用嚷嚷出来,别人一目了然。其中耳聪目明的,比如练峨眉,都不用再多看第二眼就能明白那俩人的爪子如今正处于何种状态,暗笑之余,乐得心领神会地装作没看见;但除了这种有成人之美的好人以外,自然也有那不识趣或者成心添乱的货色,而且从客观分析来看,这种类型的人无疑占了大多数……

      没过两分钟,蔺无双举着麦克风刚唱了一句,就听那带着酒味儿的大嗓门儿吆喝起来:“哎哎,你们俩——甭看了说的就是你——那那那爪子,背着我们干嘛呢这是?”

      苍保持着原动作,一指头也没松开,十分坦然地答道:“你管得还真宽。”

      “你也太不了解我们了。”箫中剑同情地拍他肩膀,诚恳地说,“我也给你透个底——在座的基本上都是些乐意兴风作浪添油加醋的人物,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们俩全身而退。算算也都憋一晚上了,好不容易才逮着这机会若不善加利用那未免也太愧对上天的安排了。”

      金鎏影露出招牌式的忧郁微笑,若有所思道:“不如让他俩给大伙儿跳个钢管舞……”

      众人正嗷嗷地起哄,只见朱闻忽然起身告辞,说是自家表弟这会儿了还没吃晚饭,他得给他带点儿口粮回去。大家一听都笑了,问他表弟干嘛放着学不上,跑这儿来当北漂呢。他重重地叹口气,也不多说什么,跟苍道了个歉就自个儿先走了。

      这事儿还得从伏婴考复试那会儿开始说起。自从对弃天一见钟情以后,此人便利用呆在朱闻宿舍那两天的时间,愣是打听到了弃天有打游戏的爱好,于是在考完试回到学校以后,花了一星期把论文写完,随后便在学校旁边的电玩室蹲了一个月,打遍各种游戏,令他们那条街上的小流氓十分景仰。此外,伊还详细制定了若干很有针对性的计划,譬如在弃天打游戏遇到怎么都过不去的坎儿时,自己要挺身而出指导其过关,必要时可亲自出手代打等等……总之英雄救美是必须的,但是切记一定不能露出“怎么样我很帅吧哇哈哈哈哈”的轻浮嘴脸,而是要作沧桑大叔样淡然一笑之后翩然而去,如此方可留下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高大背影。作战计划制定完毕以后,伏婴声称自己要做社会实践,向学院请了假,带了几件儿衣服,奔车站去买了张火车票便直接杀到了北京。

      这边儿朱闻听说他又来了,那心情用晴天霹雳四个字来形容都嫌不够。又不能撒手不理,没办法,只好撬了两节课打车去北京西站把他接回宿舍,一见面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伏婴懒得抢白他,自己漠漠然地用电脑查租房信息,第二天就一个月两千在他们学校旁边租了个一室一厅。白天没事儿就去朱闻宿舍里呆着,到饭点儿了就给朱闻打电话,熟门熟路地命令他几点几分在某某食堂门口见,吃完又蹩回去继续聊天儿打牌,他又极聪明,谁是大个儿的谁是喽啰不一会儿便摸得门儿清,几天下来跟那些人混得简直亲如一家。不仅得到了号称历代单传的选课考试写论文等等方面的各种独门秘笈,还打听到了弃天的种种脾性和细节,成果颇丰。只有朱闻一看见他就叹气。最后他烦了,索性也不过来了,每天就窝在自己那一室一厅里制定撒网计划。

      其实谈恋爱就好像打一场地道战,自己一无所有,扛着把锹就上阵了。迂回无数条道路,为的只是千方百计接近目标,直到终于有一天一锹下去就直达了重点。在明察暗访许久、最后终于顺利结识了理想中的另一半之后,伏婴就有这种一锹下去总算看见曙光了的感觉。虽然弃天确实如他所料般,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不过鉴于这种人大多是颜控,初次见面时看见伏婴生得干干净净眉清目秀,于天然的傲慢间又很有点儿邪魅的气质,这第一关就算是顺利地过了。接下来便是漫长的论持久战。

      在如何与弃天打交道的问题上,伏婴与苍算是两个极端。虽然面对的是同一个人,然而手法却是天差地别:苍对于自己没兴趣的人一向漠不关心,主要体现为放任弃天自个儿天马行空地YY,说得好听点儿叫做耐心倾听,要说白了那就是赤裸裸的敷衍;而伏婴就比较狠,简单归纳起来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仗着智商比普通人高出一个档次,弃天但凡说点儿什么都能被他一板砖劈头盖脸地呼上去,砸得稀里哗啦。老实说,阿弃长那么大,做梦都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敢这么藐视他的权威,这么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踩并且还用鞋底子碾来碾去,因此他顺理成章地对伏婴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另一方面,他也不可自拔地对伏婴另眼相看,颇有点儿英雄赏识豪杰那意思。毕竟,伏婴简直比他娘还了解他,吵起架来弃天非但占不了丝毫的上风,往往还被伏婴掐着七寸往死里打。然而我们都知道,人的典型心理就是越吵不赢就越想吵赢,因此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阿弃的人生头等大事除了洗澡和短信骚扰苍之外,又多加了一项——跟伏婴掐架。后来渐渐的连苍都不大搭理了,每天就全心全意地跟伏婴掐。

      很久以后,阿弃放暑假回到家,有天洗完澡无聊了,想了一会儿苍接着又想起伏婴,然后立马想起那点儿又恨又挂念的心思,一时芳心紊乱,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地翻了几本儿自己小学初中时看过的少女漫画,这才恍然大悟——什么叫特别?这就叫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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