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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十三.

      苍一脸懵懂:“没怎么回事儿啊。”

      老嘟一巴掌呼上:“快回答太君的问题!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你装什么痴呆儿童!”

      这位爷最近跟他们家朱闻新买了一对戒指,成天美不孜儿地套指头上显摆。这会儿慢动作招呼上来,爪上的戒指如同凶器一般,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苍顿时悲愤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蔺无双呵呵笑着示意老嘟道:“暂缓用刑!听他说。”

      “快着!”老嘟虚张声势地帮腔道。

      “这事儿根本没戏。也就是一年前帮着做项目的时候许过,自打上学期开始就压根儿没再提了。前些天老头儿办公室就跟西直门似的,走了宝马来奔驰,走了奔驰来悍马……上赶着纳贡呢,老头儿吃饱了撑的,保我?”

      蔺无双和老嘟同时大惊失色:“就你们那小屁专业?放出去只会给社会添堵的小屁专业?!”

      “专业不是重点,重点是名校博士。”苍好脾气地解释道,“这年头的人,钱赚够了,接下来就要用那钱来给自个儿镀层金。人要的是结果,谁管那金子是哪个炉里炼出来的。”

      蔺无双拍案而起:“那能一样吗!?老子还以为中国学术界为数不多的良心就存在于你们这些犄角旮旯儿里呢!简直辜负我的信任!八嘎丫陆!”

      老嘟诚恳地建议道:“你要不送点儿脑黄金脑白金啥的给老头儿补补脑子,兴许他就明白过来了?”

      “这难道不会起反作用么?”苍黑线道,“比方说讽刺他脑子不好使之类。”

      “这么说现在唯一能帮上你的只有你的美色了。”

      “是啊,奈何老子一向卖艺不卖身~”

      苍说完,一把扯下毛巾飘进浴室,背影十分坦然且潇洒。

      *** *** *** ***

      晚上照例跟家属通电话,只听翠山行说:“包裹拿到了。”

      “这么快?”苍稍微有点儿吃惊。如果他不曾过分低估邮政系统的效率,当初也就不必用那首怎么听怎么二的歌在翠山行面前丢人现眼。

      “这速度挺正常啊。不过请问你寄一堆破烂儿来给我干嘛?”

      “……”

      “好啦好啦,多谢。”只听翠山行在那边儿笑得十分开心,“我知道,文艺青年们都管这叫做成长的足迹,对吧?说正经的——我女朋友可能要回来了。而且要来找我,极有可能也找你。”

      苍沉吟了一下,随即点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翠山行挑眉:“怕了?”

      苍眯起眼睛道:“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翠山行好笑地说:“哟,还挺自信。”

      “要是连这点革命乐观主义精神都没有,还怎么打八年抗战?——话说回来,她怎么就那么会掐时间回来?”

      “你忘了,赤云染是她好朋友。”

      “果然,革命队伍里出了叛徒。”

      “不开玩笑,说真的。”翠山行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她不是温柔小女生,而且这次的事本来就是你我有错在先。”

      苍顿了顿,答:“我知道。”

      翠山行叹气:“知道就好……反正到时候就交给我吧。你尽量别掺和。她脾气不好,免不了会说些不好听的。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吧。”

      苍只觉得那一刻翠山行浑身都散发出了令人无法正视的夺目光芒,每道光芒上都写着“纯爷们儿”四个字。苍从小到大当惯了冤大头,一向都是众人退至他身后,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能盼来一个愿意挡在他前面的人,想笑之余又有些感动。

      然而这位爷的人生原则之一就是今天不操心明天的事儿,所以对于五色到来以后的种种可能性,苍并没有考虑太多。加上开学以后各种事情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每天都活得苟延残喘,他便暂时把这事儿放到了脑后。

      **** ****

      新学期伊始,五栋上下一派生机勃勃。

      俗话说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刚入九月,五栋上下便不时可见有衣冠楚楚、抹了一脑袋啫喱水的男生精神焕发地往来于各间宿舍,彼此交流面试感想,毫不顾忌他人感受。这对各位蓄势待发的未来职场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刺激。性格不冷静的立刻就要去水房冲凉,实在躁狂的,就趁傍晚天将黑不黑的时候拎把蒲扇到楼下品园的马路牙子上坐着修身养性去,并根据心情搭配西瓜数块或可乐数听,冷笑话或恐怖故事若干个,那阵势很像老农乘凉。由于成本低欢乐多,这逐渐形成了五栋的官方活动,构成本校一道奇特的风景线,直到后来气温与火气都下去了的时候才宣告中止。

      而对于五栋1110室的三位住民来说,接下来的生活更加严峻。这种压力不仅仅来源于工作和论文,还有来自外部的原因,简而言之就是有嫩么一个混账东西公然侵入了他们宿舍,干了无数下流的勾当,为天地所不容,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即使他的后台BOSS是位美人也不可原谅。

      这位美人在五栋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奈何美则美矣,皮囊下激荡的却是一颗暴力的心。关于这一点无需多言,只要看看他们家一步莲华如何蜕变成如今的大白兔,便可对该美人那华丽的决心和战斗力有一个清醒全面的认识。身为亲眼看着一步莲华羽化登仙的旁观者,1110三位自认为没有挑衅传说的实力,只好很窝囊地躲在屋里群情激奋。

      事情是这样的。对门儿善法天子有天来了个远客,远得善法连他叫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光记得此人貌似是小学同学,转过两次学,二年级转走,五年级又转了回来。鉴于善法记忆不明,此处姑且就称之为某甲吧!话说这位某甲同学高中毕业以后考了个不入流的学院,过了数年非主流的生活,随后就如一切志存高远的盖世大侠那样,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突然幡然醒悟,决心从此以后只走寻常路,发誓此生一定要考上个名校,混个硕士玩玩。于是这位励志哥经历了无数辗转,打听到有若干名小学同学正在这边发达,便千里迢迢赶来投奔。奈何不知是由于人品太差还是怎样,知情者居然全他妈闻风而逃,于是这颗烫手的绣球便砸到了善法天子的脑袋上。

      这颗绣球出现在天子面前的时候,是这样一幅尊容:头发染成稻草黄,丝滑飘逸地遮住脑袋右半球,左半球则是标准的板儿寸,耳朵上华丽地钉了一排铆钉,裤子裆一直拖到膝盖下方,鞋子就跟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似的,活脱脱一个发廊小弟,实在激不起别人的恻隐之心。天子见着他,十多年前的千愁万恨全都给激发出来了,指着鼻子就教训起来:“看你这副□□的样子,八成又被其他人唾弃了是吧?想当年你一年级的时候诬陷我掀班长的裙子,五年级诬陷我往翠花的铅笔盒里放臭大姐,六年级借你五十块钱至今没见你还,今儿居然还有胆子来找我,你丫成心找掐是吧!”

      美人越说越激动,随手一掌拍得桌子摇摇欲坠。

      某甲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视野里全是天子伟岸的身形,泰山压顶一般。后来晚饭上来了,天子正是骂得兴起,哪里肯停。鉴于一嘴不能两用,某甲便相当体贴地把他的那一份晚饭也给吃了。吃完以后,油嘴在手背上一抹,手在大腿处一蹭,继续缩墙角里以流浪猫狗的神情惨巴巴地仰望着天子的下颌。

      然而事实是——要不怎么说表面现象永远是肤浅的呢!——虽然善法一副恨不得当场废了某甲武功然后将其踹下山崖的样儿,骂归骂,最终他还是把人给带回来了。因为这位美人虽然嘴利手狠,但那只是包子皮儿而已,咬开以后就知道核心部分其实是个彻彻底底的剪刀嘴爱德华,不仅单纯而且心软。就像希腊神话里阿喀琉斯的脚后跟一样,善法浑身上下唯一的弱点就是心眼儿不够硬。只要有人对准了他的心窝子放一支力道恰到好处的箭,绝对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从这个角度来看,很难说清善法和莲华究竟是谁收拾了谁。所谓一物克一物,想来也不过如此。

      说起当年的莲华,以及他那位双胞胎弟弟袭灭天来,那绝对是他们那地方鼎鼎有名的一对儿祸害。在他们蓬勃生长的那个年代,该地区正好盛行各种对江湖和□□意淫过头的小说和电影,在这些大毒草的熏陶下,这兄弟二人相当彻底地贯彻了□□老大的几大定律,比如长得一定要帅,表情一定要酷,头发一定要长,外套一定不扣,黑风衣外面一定要搭条白围巾,走起路来衣袂与长发齐飞。他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他兄弟二人一人负责一半,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英俊又拉风地扫荡那么几回,搞得整条街民不聊生,由此造就了大批怀着闺怨咬着手帕整天翘首以待的剩男剩女,形成一片标准的望夫石林,因此得名万剩岩。至于如此桀骜如此飘逸的莲华是如何被驯化成家养大白兔的,由于两位当事人对此讳莫如深,便成为了一桩悬案。

      题外话暂且不表。总之,正是因为天子心思单纯,所以某甲其人是个怎样的败类, 以及这个败类会对正常生活产生多么大的影响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完全就不是问题,因为在他的逻辑里,这世上就没有拳头搞不定的事儿。接下来只需将这个逻辑推己及人,万事自然大吉,世界一片和谐。至于具体实施上的可能性这类层次太低的问题则被直接跳过,因为美人的脑子注定是用来思考更加高档且更有意义的事物的。

      人带回来了,可把他放哪儿凉快去呢?善法天子自己屋里四个人挤得满当当,斜对门里的金紫是全楼有名的史密斯夫妇,生活过于刺激,一般人还是不去掺和为妙;而正对门1110自打剑子退隐之后就一直空着个床位,虽然屋里那仨也都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善茬儿,但让某甲过去受点儿教育也好。这么一想之后,善法豁然开朗,于是直接把人领了过去,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情况,然后自己一走了之。至于与某甲的关系,善法觉得转两次学的事儿解释起来太麻烦,索性随便说是远房表弟。

      他这一随便不要紧,殊不知某甲的地位在众人心中顿时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而1110那三位之所以当场痛快地答应下来, 并且随后的一段时间也坚强隐忍地安然度过, 一方面是因为某甲只呆仨礼拜,区区二十一天,一晃就过去了。作为同楼兄弟,这点儿人情还是做得起的;而另一个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十分清楚这世上确实不太有善法的拳头搞不定的事儿,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反正败在传说的麾下也并不能算是跌份儿。更何况又不是要结婚过一辈子,没必要太磨叽。

      其实这位某甲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坏人,只不过脱俗得稍微有点过头,连衣服都一并唾弃,酷爱在电脑前与不知名的神秘人士袒诚相见。某天下午屋里仨人踢球回来,只见此人正赤裸着上身,露出隐隐可见的一溜儿排骨,脸上则是一副正要入港又不幸被撞破雅兴,因此颇想找茬吵上一架的鬼样子。仨人各怀心事,没工夫理这茬儿,便很有默契地一致装作没看见。没想到这厮随后气焰陡涨,有一天老嘟洗澡出来没戴眼镜儿,无意间冲着对床瞟了一眼,透过一千度的天然马赛克,只见花床单上横了一抹肉色,关键部位有否遮挡也看不清楚。且因脑袋部分被电脑遮挡,不知此刻表情如何。面对此情此景,老嘟难得纯情地吃了一惊,随后便赶紧把脸拗了回来,继续冷静地晾他的袜子。等他回过身,某甲已经披挂整齐,麻利地跳下床来,脸上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事后老嘟暗地里把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好傻好天真,用自个儿的脸皮害着别人家的臊,就不知道要搬袋瓜子翘着二郎腿仔细观赏一下。反正既然阻止不了倾盆而下的春光,那就该对好焦距找个位置坐下来好好享受。后来老嘟抓住时机,牺牲自己的狗眼和审美观仔细鉴赏了一番,结论是他们家朱闻甩了某甲好几十条街,从此对朱闻刮目相看,也由此迎来了奸情的第二春。这当然是天体战士某甲当初绝对没有料到的。

      鉴于同样的招数对于一个圣斗士是没有用的,类似事件遇上几次,神经粗如轨道的1110原住民居然也就淡然了,很有点儿久居鲍鱼之肆而不觉其臭那意思。鲍鱼倒反过来觉着这三个活物着实败兴,因此终日没有好脸色,偶尔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屋里仨人如沐阴风。蔺无双于是顺理成章地劫了他们家练峨眉私奔了,声称公务员考试直接关系到他们将来婚后生活的幸福,因此现在必须将绝大多数时间统统用来浸泡在国家图书馆里,沐浴知识的圣光。老嘟则是不分昼夜地窝在朱闻那屋,美其名曰为心上人暖被子。至于为什么要连续暖上二十四小时,据老嘟的解释,是因为这二位爷早上要睡懒觉,下午要睡午觉,晚上要共同切磋严肃的人体工学问题。总之不论用多么美丽的借口都无法掩饰这两个不讲义气的东西双双溜之大吉的事实。1110总共才三个火枪手,一下临阵脱逃了俩,就只剩下苍孤零零一个人成天面对着那一室春光。

      按理说,他春他的,反正苍眼镜儿一摘世界便伸手不见五指,清净得很。奈何有些人就属于三日不打上房揭瓦那种货色,看别人不声不响便觉着有机可乘,顺着杆儿就往上窜。终于当有一天那小丫挺的开始在屋里大放特放各种流行金曲的时候,苍怒了。

      平心而论,让这间不时显得趣味低俗的屋子浸淫在乐声之中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就苍这个骨灰级乐迷的立场来说,不管手头有活儿没活儿,哪怕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自个儿也得塞上耳机陶冶陶冶情操。问题是这事儿一旦被别人抢了先,而且还不插上耳机,无形中就有了强迫的意味,更何况熏的还是香水有毒之流,无异于逼迫着别人把灵魂降低到与其同样的档次,那就不能容忍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就是那小子热衷于跟一切名人名组合套近乎,但凡仨字儿或仨字儿以上的名字,统统只称后两个字,以示亲密无间。这种事就像世间绝大多数行为艺术一样,剂量控制得好的话就是情趣就是冷幽默,反之则令人哭笑不得。在这个问题上苍以为自己不够幽默,实在领会不了精髓所在,啼笑皆非的同时不免深以为憾。

      某个下午, 苍因为头儿晚上赶论文初稿赶到天快亮,这会儿正窝床上补觉。没过一会儿迷迷糊糊只听屋里如同进了数只硕鼠一般,窸窸窣窣吵得没完没了,心知是那贱人回来了。要说苍也是一功能特异的生物,处在如斯恶劣的环境之下,过了几分钟居然就适应了。正打算从头收拾旧河山,猛听得屋角处开始放音乐,音量倍儿大, 使人怀疑是否自己不小心穿越到了某音像店。作为致敬,隔壁的紫荆衣开始用更可观的音量放死亡金属。隔着薄薄一层板子糊成的墙壁,墙里墙外同时以迥异的频率共同激荡着苍那条虽然不细但也并非纯摆设的神经。

      苍眼睁睁看着周公就这么从自己臂弯里冉冉离去,心情从来都没有那么不冷静过。鉴于实在没法儿再睡下去,他索性起身下床,以茶叶与水3:1的比例泡了一杯山寨兴奋剂。在此期间,某甲由单纯摇头晃脑发展为引吭高歌。曲毕后,此人一脸意犹未尽地望向苍:

      “这歌儿不错吧?”说罢得意地仰天哼哼:“打绿唱的,能不好吗?瞧我这眼光!”

      苍一口茶喷出来。朦胧中恍然觉得自己喷的是血。

      **** **** ****

      “你今儿必须得给我生个办法出来。”

      苍严肃地对莲华说道,细眯眯眼里依稀可见血丝。

      常年跟火山打交道的莲华相当镇定:“阿弥陀佛。好友,冲动是魔鬼。”

      苍没答话,脸上表情含义不明。

      莲华文雅清圣地继续垂目侃侃而谈:“…武力只能带来仇恨和杀戮,以及万劫难尽的罪孽。地藏菩萨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虽说根器有利钝,智商有高低,但好友你跟我耳鬓厮磨多年,何以竟连半点佛心都未能传染上呢……”

      苍盯着莲华看了一阵子,随即慢慢挑起唇角,似笑非笑。

      莲华只觉一阵戾气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然后咳了几声,换上平常用的那副大排档嗓子,说:“啊呀,多大点儿事儿,咱俩谁跟谁啊,是不是。今儿哥们儿为了你,绝对两肋插刀,大的地儿不说,就这海淀里头,啊,咱怕过谁?大不了磕死一个算一个!”

      苍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

      “确实不是多大的事儿,犯不着磕死——磕死了你我又该倒霉了。主要是你那远房小舅子听歌儿不爱戴耳机。

      “其实吧,把音乐放出来也没什么,关键丫还要跟着唱。

      “跟着唱也没什么。关键丫跑调。

      “丫自己跑调也就算了……可居然带累我都想不起原版到底是怎么唱的,一张嘴全跑他那边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莲华作知心大哥状,感同身受地叹道:“是啊,只不过是唱歌跑调而已,卸他八块儿都算轻的!”

      苍点头:“这样吧,我以后每天去你们屋开演唱会。”

      莲华立刻闭上嘴,起身开门直奔他们屋去了。

      在五分钟之内,莲华想了各种办法,各种借口,为善法添茶递水揉肩捶腿数次,最后看人家无论如何都没有挑头儿的意思,这才视死如归地清了清嗓子,含含糊糊地试探道:“天子啊, 比方说,有这么一人,特欠,特烦人,好赖话通通听不进去,你觉着要——”

      善法改论文正改得七窍生烟,对于这种低端的问题实在没心思往深了探究,于是眼皮都不抬地答了一个字:“抽。”

      莲华深知1110那几位慑于善法之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当真如此潇洒地对某甲报以老拳,只好加倍迂回地请教道:“那万一那缺德玩意儿不好对付……就是……后台挺硬……”

      美人沉默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把电脑推到一边,然后回过身,一把拽过莲华的下巴,鼻尖碰鼻尖地盯着莲华,一个字一个字口齿无比清晰地答道:“往,死,里,抽。”

      莲华点头哈腰:“领导一句顶别人一万句!”随即一溜烟儿奔回对门1110,关门上锁之后只用了一秒钟多一点儿便把他们家BOSS的指示给传达完了,极为不负责任。前面已经说过,想当年青葱时代的莲华也是一榴莲型儿的人物,拧巴的程度比起老嘟只高不低,然而自打有了天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简直就是比着莲华造出来的——确实也没法儿不识时务,无论谁跟天子在一块儿呆久了,都会深刻体会到死施主不死老衲的必要性。

      最后,莲华总结道:“好友,自求多福罢。”

      苍目光一闪:“你敢威胁朕?”

      “陛下明鉴,其实贫僧刚刚忽然有了个妙计。”

      “说。”

      “六字大明咒,以及我亲自录制的七佛灭罪真言。”

      苍只觉一阵头昏脑胀:“……有用?”

      “用在人身上管不管用我不知道,反正自打我在屋里放了以后,那屋一夏天就没闹过蚊子。连活蟑螂都没见过一只。”

      苍扶额考虑了一会儿,最后索性死马当做活马医,咬牙道:“那行,速速传来。”

      “喳~”

      就这样,莲华安然而退,回屋立刻登陆MSN,迅速把六字大明咒和七佛灭罪真言传给了苍。随后,此人施施然拿出瓜子和棉花糖,眉飞色舞地哼着沙家浜,静候苍跟某甲同归于尽。

      然而事实是,尽管苍如此杀气逼人,最终某甲还是得以逃出了一劫。这并非是因为苍突然圣公上身,而是就在当天晚上,他那刚建成不久的后院史无前例地拉响了火警。

      事情的起因很戏剧。在每晚例行的视频语音的时候,小翠相当随意地对苍说了这么一句话:

      “五色到北京了,让我今晚上宾馆陪她去。”

      “哦,”苍低着头专心地挑杯里的茶叶棍儿,随口答道,“知道了。”

      翠山行疑惑地凑近屏幕,仔细观察苍的面部细节。只见此人表情坦然,答的也很发自内心,看不出有什么勉为其难的迹象。这当然很不对劲……即使这人天生是个神棍也罢。

      在把每一片茶叶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以后,苍如梦初醒地抬头说,“……对了,有时间么现在?咱先见一面,然后你再去,你看行么?”

      这种情况下的彬彬有礼怎么看怎么诡异。小翠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哪里还会仔细考虑到底行不行,便不假思索地说:“好,那一会儿楼下见。”

      当下两人在学生超市门口碰头,进去买了两杯号称本校名产的红豆炭烧奶茶,又慢慢走到品园旁边的小广场上,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来。

      翠山行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去盯着苍道:“对了,保博的机会,听说你放弃了?”

      苍想了想,轻描淡写地答道:“是的。”

      “不会仅仅因为想折腾一下吧?”翠山行皱眉,回想起上个假期跟苍通电话的种种内容,心里十分不以为然。

      “百分之十。”

      “嗯?”

      “其实再走下去不是不行,只是人何苦让自己每天早上都在恶心中醒过来,每晚又在恶心中睡下去呢。”

      翠山行不明就里地望着苍。从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来看,即使是占了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无非也是出于任性。他知道苍一向是个随性的人,但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潇洒到面对前途依然率性而为的地步。

      苍俯下身,把空了的奶茶杯子放到地上,一边尽量简单地解释道:

      “学校绝对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天堂。越往上走,各种赤裸裸的东西也就看得越清楚。真相比你所能想象到的更加不堪。上面有他们自己的游戏规则,想要加入就必须遵守那一套。”

      翠山行试探着问道:“这么说,你……是不是也遇到了……”

      苍微微一笑,点头道:“很直白,要么送钱,要么走人。”

      翠山行默了。

      只听身旁的苍相当轻松地继续说道:“且不论我有没有那份儿闲钱——就算有,我拿去干什么不好,干嘛非得给他?这世上就他这儿能走,别地儿我都去不了?世界大得很,犯不着跟这儿较劲。”

      “可是……”翠山行蹙眉,字斟句酌地说,“我想,其他地方,大概也不会比这里干净些……”

      “确实。不过好歹也曾经在这儿挥霍过六年青春,不论如何还是想留点儿好印象吧。”苍偏过头望着他,自嘲似的微笑道:“也就剩这么点儿原则能坚持一下了。”

      小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凑上前,在苍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说:“我喜欢你。”

      “那必须的。”苍十分自然地伸手揽过小翠,慢条斯理地说道,“一流的男人不论做什么都是一流的。”

      小翠嘴角抽搐了一下:“虽然是实话,但是被你说出来以后我怎么就那么不爱听。”

      “既然不爱听,那就说点儿别的——比如你准备陪前女友在宾馆共度良宵的事。”苍收紧手臂,饶有兴味地注视着翠山行,于温文尔雅中隐隐透出狰狞。

      小翠瞪他:“我没说我要去!”

      苍心情愉快地答道:“没关系,你可以去。”说完低下头,在翠山行脖子上大致选了个位置,相当干脆地一口啃下去。

      “喂,你!”

      翠山行先是觉得痒,后来痒中带痛,五秒钟之后恍然大悟,连忙手忙脚乱地用力推开苍,恨恨地捂着颈侧,满脸通红地瞪着他道:“我没有高领的衣服可以穿!”

      苍很平静:“我也没有。”

      “那……那你还……”小翠气得语无伦次。

      “莫非你不知道动物都有标地盘的爱好。”苍无辜地说,“既然不能阻止你前行的脚步,我只好换个办法迂回一下。”

      翠山行抓狂:“你就算标地盘也请挑挑地方好吗!这玩意儿一礼拜都褪不了!”

      “一礼拜她差不多也该走了吧。”

      “这一礼拜我除了她谁都不见了?”

      苍压根儿没听进去,一边从各个角度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若有所思:“留三个还是五个?”他十分犹豫,拿不准究竟应该留几个。

      翠山行想把杯子扣他脸上去。

      *** *** ***

      苍最近很忙。

      不仅要在研究室里接受BOSS的蹂躏,接受论文的欺压,还要在宿舍里独自顽强地坚守最后的阵地,在暴露狂加音痴的身后挥汗如雨地做简历投简历并做永无止境的网申。面前一波波汹涌袭来的巨浪还没有摆平,眼看着一只鬼子又摸进了他们家刚刚砌好没几天的后院儿。

      而且,还是只漂亮的女假洋鬼子。

      苍从小到大,经过大量国产及进口影视文学作品的熏陶,以为类似五色这样千里迢迢来找狐狸精算账的姑娘,大概绝大多数都跟义和团似的,大意不得。面对这么一位尴尬的主儿,既不能奴颜媚骨也不能恃宠生骄,比丈母娘难伺候一万倍。而翠山行莫名其妙地沦为罪魁祸首,也实在无心计较孰是孰非,只求尽快把这件事理出个头绪来,这样对双方都有所交待。出于对两人的了解,他知道五色姑娘一向不好惹,更何况这次的事儿全是自己这边的责任,因此不论五色姑娘作何反应,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绝不还击。苍应该也不会跟她计较。在这一点上,他对苍很放心。

      不料五色姑娘兰心蕙质,提前揣测到这对男男的心理活动,便让云染帮忙转告苍和翠山行,大意是她的人生原则就是第一不作王宝钏,第二不作秦香莲,这次过来既没有要为了谁谁苦守寒窑十八年的意思,也没有举着板儿砖要跟谁谁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所以请他们二位放松心态,认清形势,积极配合,共建和谐社会。最多也就是一起吃个饭,聊聊人生理想和童年往事,绝对不会有撕破脸的可能性。苍翠俩人正纳闷义和团什么时候成了白莲教,就听本性善良的云染警告他们不要对假相掉以轻心,因为五色的原话是“我的人他都敢抢,让他赴一次鸿门宴不算亏待他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苍只好承认在这事儿上确实是他赚了,五色姑娘哪怕当着他的面在菜里下毒也是应该。谁知接下来一连几天毫无动静,苍便挑了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约上翠山行陪他去买正装。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毁坏给人看,当天帝都风和日丽,空气质量良好,大马路不堵车,一切完美得简直过头。这无疑很不对劲,俩人心中都预感到必然要发生点儿什么崩坏的事儿。事实证明男人的直觉同样不容忽视,苍翠二人刚刚走出校门,翠山行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果不其然是五色姑娘发来的短信息,让翠山行带上姘头,晚上三个人一起吃个饭。

      小翠苦笑,把手机递给苍观赏,说:“姘头,鸿门宴来了。”

      苍看完点点头:“正好今天带钱了。”

      翠山行啼笑皆非,看到苍气定神闲的样儿,也只好跟着暂时安下心来。但是出于对五色的了解,且对鸿门宴三个字始终有所顾忌,翠山行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晚饭地点是五色定的。等苍翠两人买完衣服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五色已经在里面等了有七八分钟了。看见俩人进去,她还颇大方地起身打了招呼,笑靥甜美动人。不了解情况的人大概真会以为这是老熟人聚会。随后,苍和五色很默契地分别选了左右两边的座位,翠山行被夹在中间,十分形象地表现了这场鸿门宴的主题。

      入座后,两人彼此打量。

      古人说相由心生,这句话大概很有些道理,因为在最初审视过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觉得对方不好对付。苍有这个判断很正常,因为五色的美本身就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从头发丝儿到指甲尖儿无一不精致,香水也挑得恰到好处,整个人就像一根精心雕凿过的小红辣椒。而五色之所以觉得苍是个威胁,除了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生了一副祸国殃民的好皮囊之外,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苍是个男的。

      五色首先起了话头儿,嗓音意外地甜美柔和:“听说你是翠山行的师兄,那也就相当于我的师兄了。”

      苍微微一笑,递过茶去:“不敢当。”

      “这段时间翠山行多亏师兄关照了。”

      “份内事。”

      五色喝了口茶,推心置腹道:“唉,没办法,我离这儿太远,这一两年里头他的事儿知道得不多,平时还得拜托师兄替我管着点儿他。”

      苍点头:“这没问题。”

      五色姑娘原本的意思是唱个隔壁戏,隐晦一点儿刺激一下某人的自尊心,用正宫的气势压倒小三,从而让对方不战而败,大家皆大欢喜。没想到苍居然刀枪不入,搞得自己那几句明讥暗讽的话倒变成了拱手托孤那意思。五色暗暗咬牙,想了想又甜美地微笑着开口道:

      “那就好了。之前我听云染说,关于你们俩好像有些不太好的传闻,我还纳闷呢,也没听说你们俩多少避讳一下,翠山行也没跟我说。”

      “哦?什么传闻?”苍提起茶壶帮小翠倒水,一边不动声色地问道。

      “说得很难听,我都不好意思提。不过现在看见你我就放心了,师兄你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么不知羞耻的人,抢了别人的东西不说,还把人家带进同性恋的脏水里头泡着,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简直不要脸。不过呢,依我对翠山行的了解,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肮脏的同性恋?有些人枉费心机,以后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翠山行没搭腔,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五色死死地盯着他沉默的侧脸,目光渐渐地从急切到犹疑,最后化成彻底的失望。

      他以为五色会哭,可她只是一径盯着他,嘴唇微微有些颤。

      苍没说话,考虑到此情此景自己在场只怕更尴尬,遂起身拿了菜单去前台点菜。

      那大概是他们仨有生以来吃得最如坐针毡的一顿饭。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彼此顾忌,最后索性只好沉默相对。五色勉强吃了两三口便停了筷子,只是盯着翠山行。目光遇上的时候,她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苍觉得自己活像八仙桌旁的老九,怎么放怎么不对。他偏过头看了看同样食不下咽的翠山行,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自己先去买了单,在门口给翠山行发了个短信,然后独自去附近找了个KFC重新吃晚饭去。

      两人坐了不知多久,只听五色木木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

      翠山行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五色定定地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会对你那么魔怔。你有什么好?这几年来你关心过我什么?连一句最平常的问候都好像是从你手里讨来的一样。如果我不提,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想起来我跟你之间有过一个戒指,有过两年时光。”

      五色痛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候流泪。她从来没有料到原来当着这个人的面说出这些话会是那么困难。事先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哭,以前想到这些事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感到寒心。她这趟过来,本意并不是来向前男友讨债,更不是来装可怜博取同情。可是随着那些憋了许久的话,强烈的委屈不停地被翻涌上来,就像此刻的眼泪一样,不论花多大力气都抑制不住。

      “大概就是因为你一直都不爱我,所以我才会那么爱你。”

      翠山行简直没有办法继续忍受这些话。他伸手搂过五色,女孩儿顺势把脸埋进他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偏偏还要倔强地奋力压抑,纤瘦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五色稍微平静了一些,依然埋着头,断断续续地说:

      “……我不是来挽回的。我知道那根本没用……但是不说出来我真的太难受了。对不起,我原本不想让你为难的。”

      翠山行无言以对,只是收紧了手臂,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和后背。

      ** ** ** ** **

      KFC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浓烈的黄油味熏得人昏昏欲睡,而且暖气开得也太足了些。苍看了看表,干脆拎起包走了出去。

      在门口时他稍稍考虑了一下接下来要去哪里的问题。掏出手机,没有未读短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一切都很平静。他于是漫无边际地拨了个号码,耐心地忍受着那边聒噪的彩铃,数到第二十四秒的时候蔺无双的大嗓门终于破空而出:

      “嘛事啊哥们儿?”

      苍言简意赅:“出来喝酒。”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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