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34、六

　　“师父，小时候你曾经把它送给我戴，我说过，将来会种出来，还给你。”
　　立冬时分，雪山上已是冰冻三尺。夏兰儿平静地捧过一整块透明的冰，里面冻着凋落的花瓣，还有新结出的十粒种子。
　　师父神色大恸，猛然抬头望向她的眼睛。同门中所有人也齐齐望着她，只是目光所聚之处，是她手中捧着的冰匣。
　　夏兰儿的眼睛，被泪水反复洗过，此时愈加清亮。
　　师父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他用颤抖的手接过冰匣，轻轻地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兰儿，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种出火莲花。”
　　夏兰儿淡淡的笑了：“师父，已经太晚了。你不能永远保护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大，让身后的人群也听到，“我们之间，没有叛徒和小人。生活会背叛每一个人。”
　　师父缓慢地摇着头，忧虑地望着她，然后向前走几步，声音庄重低沉：“从今日起，我歧黄门的掌门一职，传给弟子夏兰儿，一切门中事务即刻起移交……”
　　“师父！”夏兰儿的声音带着惊慌，一众弟子也面面相觑。
　　“江山代有人才出，是时候挂冠远隐了。”师父从怀中掏出寒冰玉瓶，将它郑重地挂在兰儿的颈间，然后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向屋外走去。兰儿一瞬间泪如泉涌。
　　走到门口，师父轻叹一口气，说：“方无药，你跟我来。”
　　方无药神情恍惚地走了出去，而夏兰儿好像根本没听到这个名字。方无药，这三个字已经被她从生命中剔除。

　　从下山见到夏兰儿的第一眼开始，方无药一直都这样神情恍惚。知道自己无可挽回地失去了某样东西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失去的东西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夏兰儿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似乎明明白白写着，这是我看你的最后一眼。黑白分明的瞳仁里燃烧着燎原的火焰，来势是那样凶猛，仿佛预示着野火烧尽后将是一片空茫。
　　方无药坠入了那一片空茫。
　　听到师父叫他，他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异议地跟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山路上，直到野径幽深，四下无人。
　　师父突然转身，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方无药跪下，什么都没有说。抬头只见师父须发戟张，怒不可遏。目光交汇间，二人眼中却有着同样的悲凉。
　　北风吹过，山峦之巅滴水成冰。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苍老的男人，并肩而坐，望着眼前白云飘过的幽谷，无声地交流着。
　　男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不可思议地愚蠢和自私，他们有着各种奇特的所谓理想的东西，并且不惜头破血流，以最珍贵的东西去祭奠，最后，他们能够彼此谅解和尊敬，连同世上所有的人，也为此尊敬他们。
　　但是夏兰儿不会。至少，有生之年不会。

　　是夜，师父命方无药离开玉龙雪山，终生不得上山一步。然后，在启明星出现在天际时，溘然长逝。
　　江湖上于是得知，歧黄门现任掌门，便是传奇女子夏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