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32、四

　　方无药握着刀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一刀下去，是什么后果，他比谁都明白。他觉得喷涌的怒火吞噬了他，有那么一刻，他不想用刀，他想用石块，铁锤，用某种更激烈更彻底更绝望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兰儿的笑语，还响在他耳边。
　　“师哥，怎么了，你看到我很惊讶吗？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
　　“师哥，我的火莲花要开了，好漂亮，你要不要来看？”
　　“师哥，等它结了种子，你就把它交给师父。它是你的，以后你就是掌门人了，谁都不会知道。你说好不好？”
　　“师哥？你说话呀！”
　　兰儿，你在逼我，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方无药认识的夏兰儿和以前不一样了。当他以为她还是那个跟在他后边，眼神倔强的小姑娘时，她已经会笑靥如花，拉着他的衣袖为他擦汗，抢在他前面跳上高高的山顶，衣袂和笑声一起在风中飘。
　　而她的医术，也和她日渐长成的身形一样，渐渐占据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的名字甚至在遥远的江湖也已经传开。
　　师父常常笑着说，兰儿，你太聪明了，你会活不长的。
　　每当师父这样说，兰儿就望着方无药笑，这时他的心里总会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其实，兰儿，你不适合做一个医者，因为你从来不想救人。可是你太聪明了，那些别人穷尽一生的知识，你轻轻巧巧就学会，只当是自己心爱的玩具，玩够了，还可以拿来送人。
　　方无药知道，师父眼中下一任的掌门人，是他自己。师父对他的要求最严格，期望也最大。学医是为了救人，从他入门的一刻起，就发下了这样的誓愿。没有人比他更刻苦，也没有人的医术能超过他，甚至夏兰儿也做不到。
　　所以他不在乎师父有多么宠兰儿，他知道那是一个父亲对豆蔻年华的女儿常有的溺爱。这个掌门人的位置，始终是留给他的，等着他去坐，等着他去拯救天下苍生。
　　眼前这娇红欲滴的花苞，像一滴血落在他心头，如此刺眼。

　　你为什么会以为，掌门人的位置也是你心爱的玩具，你可以把它送给我。
　　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接受了你的赐予，仍然会很快乐。
　　我决不能够忍受你的恩赐，决不能够看着你胜过我，决不能够让你的天真和无私击在我脸上，像一记重重的耳光。
　　因为我爱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爱你。
　　爱到宁愿失去，也不能够让自己配不上你。

　　方无药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这次，他没有犹豫。
　　像是做一件艺术品，或者一场精密的手术，他小心翼翼地，沉稳地，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