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13、三

　　“狄大人？”
　　元芳清醒过来之后看到的第一张面孔，竟然是狄大人忧急中带着一丝欣慰的脸，不由得大惊失色，急急坐了起来。
　　狄仁杰似乎在几日间便多出了许多白发，皱纹也更深了，带着血丝的双眼隐约有泪光。他伸手扶着元芳的肩膀，良久，才喃喃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元芳心下一痛，随即升起一股热流，交织着感动和内疚，温暖了他全身。
　　“大人……”
　　“元芳啊，你真是吓死我了。当我看到一车一马停在刺史府门口，你躺在车里人事不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
　　马车？刺史府门口？……“也”？
　　难道——
　　元芳的心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洞，一直向下坠，向下坠。
　　“大人……如燕……”
　　狄仁杰悲痛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混浊的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流入花白的鬓发。
　　“是的。她比你先回来。”

　　过了很久，元芳轻声问：“她在哪里？”
　　狄仁杰先是沉默，然后艰难地开口道：“我验过她的伤以后，就盛殓了。”
　　话一出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狄仁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窗外暮色深重，最后一线夕阳的微光拉扯出长长怪异的影子。狄仁杰抬起头，望着元芳，见他脸上神色木然，唯有太阳穴处青筋跳动，不由得有些担心，说道：“你去看看她吧。”

　　元芳去了很久，直到屋中的蜡烛燃尽，方才回来。
　　其实，他并没有进去看如燕。
　　他只是站在屋外，隔着窗子，远远地注视着飘动的白幡。漆黑发亮的棺木被一片雪白颜色簇拥着，显得十分突兀。他想，死亡，也就是不再给人以回答的沉默。如燕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说话，总有很多问题，而他很少回答她。如今，她沉默了。
　　他不想进去再看她最后一眼，不想。她是他心里面用坚冰封起的笑容，灿烂，遥远。
　　他这样站着，一直到双腿麻木，头脑漂浮在香烛缭绕的烟雾上面，一时间有着平和与安宁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