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疏花披素

7、夏至已至

　　我骑着白马，走在去玄武门的路上。正确地讲，我是走在进宫的路上，但我知道，我的旅程只到玄武门为止。
　　握着缰绳的掌心仍然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可是婉儿不会再回来了。
　　我觉得很欣慰。
　　因为我的婉儿现在只有两岁，想必刚刚起来不久，喝过绿豆汤，穿着新衣服在庭院中追蝴蝶。以后的一千多年她都过得很幸福。
　　元吉在前边等我，我抖抖缰绳，马儿迈着稳健的小碎步跑上去和他回合。元吉看起来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可是看了我一眼以后他便沉默了。我们并肩向城门驰去。
　　夏天的热浪，终于要来了。

　　“婉儿，你有没有恨爹爹？”
　　她急急摇头，惊讶地看着我。
　　“当然没有！”
　　“爹爹不能够陪你长大……”
　　“爹爹一直都陪着婉儿，在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心口，手腕上的玉镯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你有没有恨你四叔？”
　　她笑着摇头，“四叔呀，脾气真急，像个孩子……”
　　“那你有没有……恨你二叔？”
　　她的眼神中有片刻的茫然，然后慢慢地，摇头。
　　“爹爹不恨他，婉儿也不恨。二叔后来……也是一个好皇帝……一千多年了，历史书上，他仍然是最好的皇帝……”
　　我微笑着注视她，带着满满的骄傲。
　　“爹爹……也可以是一个好皇帝，而且——”
　　“什么？”
　　“虽然历史书上没有写，但是爹爹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爹爹。”

　　白亮的阳光洒在高大的城门上，空气渐渐变得干燥，马蹄扬起阵阵浮土。远处的宫殿鳞次栉比金碧辉煌，一时间耀花了我的眼睛。

　　“婉儿，一千多年以后的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还是老样子呀！我们还说中国话，吃米饭，用筷子。大家不用毛笔了，但写的还是一样的文字。很多人羡慕我们，也有很多人怕我们，因为我们很了不起！”
　　“那你的历史书是怎么写我们的？”
　　“历史书上很少有爹爹……”她的表情有些黯然，“其实没有也好，我最烦和他们吵架了。可是——”她的眼睛又明亮起来，“我们唐朝，我们李家的人是最了不起的！不管是一千年，两千年，一万年，只要还有中国人，就不会忘记盛唐的辉煌，永远都不会！”

　　我静静地坐在马上，立在玄武门前，空气中酝酿着越来越紧张的气氛。
　　世民拉起了弓，可他不忍看我的眼睛。
　　我也没有看到他。我的目光越过他，望向千山之外。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山峦迭起，碧草连天，杏花春雨，云间归雁；黄河滚滚，长江滔滔，沧海茫茫。从西到东，从北到南，这一片我们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打下的疆土，大得穷我一生也看不到边沿。从此后亿万黎民百姓在这片疆土上生生不息，瓜瓞绵绵，便是历经千年，这血脉这名字这骄傲，不曾改变。
　　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是我们的万里河山，万里河山啊！
　　终于我明白，世民孜孜以求的，是什么。

　　熊熊燃烧的豪情，灼痛了我的眼睛。即使它或许永不如世民眼中的火焰那般炽烈，然而在这一刻它燃烧起来了，在这一刻，有生第一次，我们兄弟二人完全心意相通。

　　“我们李家的人是最了不起的！”

　　盛大而辉煌的夏天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夏至已至，而我将隐去。被铭记千年的盛唐我看不到，但是我的婉儿看到了。你知道吗婉儿，因为你，我的退场才如此骄傲——
　　你，是我的女儿。
　　我，是大唐的太子。

　　（完）

作者有话说

　　一本正经的acknowledgement：谨以此文，献给我最爱也是最爱我的父亲，以及天下所有爱女儿的好父亲。
一本不正经的acknowledgement：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不CJ的叔控，lolicon和兄贵控……
注释一：武德九年六月初四，即公元626年七月二日。当年的夏至是六月二十三日，小暑是七月七日。六月初四正在夏至与小暑之间，天气逐渐转向最热的时节；彼时唐朝亦处在最辉煌的盛世开始前。建成之死，拉开了贞观之治的序幕，如同夏至过后迎来小暑，是为题。
注释二：建成太子共有五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我查不到关于他们的年龄记载。唯一有记录的是李世民的大儿子李承乾，武德九年为八岁。因为建成比世民本身要大十岁，所以我粗略估计李承道已接近成年或者已经成年，前三个儿子应该都已经到了可以骑马射猎的年龄。
补充：我后来发现建成其实有六个儿子，长子早夭，承道其实是老二，所以我对年龄的推论虽然仍然可以成立，稍稍有些靠不住。不知道老大和老二究竟差几岁……
注释三：关于李婉顺，她生于武德七年，即公元624年，享年四十岁，故死于公元664年。因此她的八次回魂分别发生在 664，864，1064，1264，1464，1664，1864和2064。前两次不计，第一章里她来自1064年，宋英宗治平元年，应穿宋朝妇女服饰；第二章来自1264年，南宋度宗咸淳元年，仍是宋朝服饰；第三章未出现，我之前所说的第三章有提示性即指此；第四章来自1664年，康熙三年，应穿清朝服饰。虽然服饰不同，但这几章我都没有特意写服饰，一是不想太过强调，二是既然眉目都看不清，自然不能过多写衣服，三是到这里为止都还是古代，比如宋朝和唐朝虽有差异，不会很大，提到衣服奇怪就可以了。第五章来自1864年，同治三年，太平天国结束的时候，此时已是清末，衣饰变化更大，所以简单提到辫子与素衫，应是民间女子的打扮。至于最后一次，二十一世纪了，那当然是超短裙。根据我的计算，死于2064年的话，应该就是八十前或者八十后的那一代，换句话说，和我们同龄，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开始有mary sue的想法……
注释四：设定上的缺陷，为了说得通，我只让婉儿每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以限制她改变历史的能力，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另外时间循环的范围应该仅限于长安城，甚至仅限于宫城内，否则整个国家或者地球连续自循环八天的话，仅是熵增估计就可以把整座城烧掉或者湮灭无踪了。即使如此，这种时间循环仍然只能看作我的游戏之作，经不起推敲的。姑且认为其实只是六月四日早晨，太子从出门到赴死的两个小时循环了八次就好了。
暂时就这些，如果有不明白的我再继续来多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