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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上校用强壮的长腿踢了踢马,好像一切罪过全在马身上。他跑到前面,命令第二连,就是尼古拉在杰尼索夫手下服务的那个连,回到桥上去。

      “哼,果然,”尼古拉想,“他想考验考验我!”他的心收紧了,血往脸上直涌。“让他瞧瞧我是不是个胆小鬼!”他想。

      骑兵连一张张快乐的脸,又变得像刚才在炮弹下那样严肃了。尼古拉盯着他的对头团长,想从他脸上证实自己的猜测,但团长一眼也没看尼古拉,而像平时在前线那样严肃而端庄。口令发出了。

      “快!快!”他旁边有几个声音叫道。

      骠骑兵的马刀绊住缰绳,踢马刺丁丁作响。他们急忙下马,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骠骑兵都画着十字。尼古拉已不再望着团长,他没有工夫。他怕落在骠骑兵后面,怕得心都停止跳动了。他把马交给马夫,一只手发抖,他觉得血在嘟嘟地往心脏里涌。杰尼索夫身子往后仰,嘴里叫着什么,从他旁边驰过。尼古拉只看见从他周围驰过的踢马刺和军刀铿锵发响的骠骑兵,此外什么也没看见。

      “担架!”后面有人喊道。

      尼古拉想也不想为什么要叫担架。他急急地跑着,只想跑在所有人的前面。但跑到桥头,他没有留意脚下,踩在黏滑的泥泞里,绊了一下,他就双手着地倒下来。别人跑到他前面去了。

      “靠两边跑,大尉!”尼古拉听见团长的声音。团长骑马跑在前面,这时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在离桥不远的地方勒住马。

      尼古拉在马裤上擦擦沾泥的双手,回头望望自己的对头,想往前跑,以为跑得越远越好。但波格丹内奇虽然没有注意、也没有认出尼古拉,却喝住了他:

      “谁在桥中央乱跑?靠右走!士官生,回来!”波格丹内奇怒气冲冲地嚷道,又回头对跑到桥上逞勇的杰尼索夫说。

      “您冒什么险,大尉!还是下马吧!”团长说。

      “哦,炮弹是长眼睛的!”杰尼索夫在马鞍上转身回答。

      这时,聂斯维茨基、热尔科夫和随从武官一起站在射程之外,一会儿望望聚集在桥边一小撮头戴黄色高筒军帽、身穿镶条墨绿军装和蓝色马裤的人,一会儿望望从远处走来的身穿蓝外套的牵马的人,他们很容易被看作炮队。

      “他们会不会烧桥?谁先到那里?是他们先跑到,把桥烧掉,还是法国人冒着霰弹先把他们打死?”每个士兵都不由得提心吊胆地想着这个问题。他们在明亮的夕阳下眺望着桥梁和骠骑兵,眺望着对岸渐渐移动过来的带刺刀和大炮、身穿蓝外套的人。

      “啊!骠骑兵要挨揍了!”聂斯维茨基说,“现在他们在霰弹射程之内了。”

      “他不该带那么多人去。”随从武官说。

      “真的,”聂斯维茨基说,“只要派两名勇敢的小伙子去就行了。”

      “哦,大人!”热尔科夫插嘴说,眼睛没离开骠骑兵,但仍带着天真的神气,使人摸不透,他这是说正经话还是开玩笑,“啊,大人!您这是怎么啦!只派两个人去,那谁还会给我们符拉基米尔勋章?像现在这样,他们虽然挨揍,还是可以替骑兵连请赏,他本人也可以获得勋章。我们的波格丹内奇懂得该怎么办。”

      “哦,”随从武官说,“这是霰弹炮!”

      他指指从炮架上卸下来急急移开的法国大炮。

      法军那边,在炮兵中间冒起一团硝烟,然后又是一团,又是一团,而在第一声炮响传到的时候,又冒起了第四团硝烟,两声炮响,一声接着一声,然后是第三声。

      “哎哟!”聂斯维茨基好像因为剧痛而抓住随从武官的手臂,“您瞧,有一个倒下去了,倒下去了!”

      “好像有两个吧?”

      “我要是沙皇,就再也不打仗了。”聂斯维茨基转过身去说。

      法军的炮又匆匆装上炮弹。穿蓝外套的步兵向桥上冲去。又冒起了硝烟,但间隔时间不一样,接着霰弹又在桥上爆炸了。不过聂斯维茨基此刻无法看清桥上的情况。桥上升起了浓烟。骠骑兵已把桥烧着,而法国炮兵现在开炮已不是为了拦阻他们,而只是因为炮已拖到,总得轰击一番。

      骠骑兵还没回到马夫那里,法军已打了三发霰弹。两发没有打中,霰弹飞得太远了,但最后一发炮弹正好落在骠骑兵中间,把三个人打倒了。

      尼古拉一心想着他同波格丹内奇的关系,站在桥上,不知道做什么好。没有人可供他砍杀(他一向认为打仗就是砍杀),也无法帮他们烧桥,因为他不像别的士兵那样随身带着干草。他站在那里向周围观望,突然桥上像撒核桃似的发出一片响声,离他最近的一个骠骑兵哎哟一声倒在桥栏杆上。尼古拉同另外一些人跑到他跟前。又有人叫道:“担架!”四个人抓住骠骑兵,把他抬起来。

      “哦哦哦!……看在基督份儿上,放开我!”负伤的人叫起来,但人家还是把他抬起来放到担架上。

      尼古拉转过身去,仿佛在找寻什么东西,眺望着远方,眺望着多瑙河的河水,仰望着天空、太阳。天空多么美,多么蓝,多么静,多么远!夕阳多么灿烂,多么壮丽!远方多瑙河的流水迷人地闪闪发亮!而更美丽的是多瑙河后面苍翠的群山、修道院、神秘的峡谷、雾气弥漫的松林……那里一片宁静,幸福……“我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需要,我只要到那里去,”尼古拉想,“在我心里,在太阳光里,有那么多幸福,可是这里……只有呻吟、苦难、恐惧,以及提心吊胆,一片混乱……哦,他们又在那边叫喊了,大家又在往回跑,我也跟他们一起跑,哦,死神,死神就在我头上,就在我身边……只要一转眼工夫,我就再也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河水,看不见峡谷了……”

      这时,太阳藏到乌云后面;尼古拉前面又出现了几副担架。于是对死亡和担架的恐惧、对太阳和生活的眷恋,这一切汇合成一个揪心的痛苦印象。

      “上帝啊!天上的父啊,你拯救我,饶恕我,保护我吧!”尼古拉喃喃地说。

      骠骑兵们跑到马夫那里,声音变得响亮而镇定,担架从眼前消失了。

      “怎么样,老弟,闻到火药味了?……”杰尼索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

      “一切都完了,我是个胆小鬼,是的,是个胆小鬼。”尼古拉想。他长叹一声,从马夫手里接过瘸腿的白嘴鸦,骑了上去。

      “那是什么?是霰弹吗?”他问杰尼索夫。

      “还能是什么呢!”杰尼索夫叫道。“小伙子们干得漂亮!可是干这种活真没劲!冲锋才有意思,把狗娘养的砍个痛快,可现在鬼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人家把我们当靶子打。”

      团长、聂斯维茨基、热尔科夫和随从武官等人站在离尼古拉不远的地方,杰尼索夫就向他们走去。

      “好像谁也没注意到我。”尼古拉暗自想。的确谁也没注意到他,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初次上火线的士官生的心情。

      “我看,您的事迹会上报的,”热尔科夫说,“我也可能升为少尉。”

      “报告公爵,我把桥烧了。”上校得意扬扬地说。

      “要是问到损失呢?”

      “微不足道!”上校声音低沉地说,“两名骠骑兵负伤,一名阵亡。”他兴高采烈地说,响亮地说出阵亡两个字,脸上克制不住幸福的微笑。

      九

      库图佐夫统率的三万五千俄军,遭到拿破仑所指挥的十万法军的追击,所到之处又受到各地居民的敌视。俄军给养不足,对盟军丧失信心,而且被迫在没料到的恶劣条件下作战,不得不沿多瑙河仓皇退却,只有在被敌人追上的地方才停下来,为保卫辎重进行后卫战。在兰巴赫、阿姆希特顿和莫尔克都有战事,尽管俄军的勇敢坚定连敌人也不得不承认,但战斗结果只是加速退却。奥军在乌尔姆城下免于被俘而在布劳瑙和库图佐夫会师,现在也离开了俄军。这样,库图佐夫手下就只剩下一支精疲力竭的军队。保卫维也纳根本谈不上。库图佐夫在维也纳的时候,奥国皇家军事参议曾给他一份考虑周密、按照现代战略拟定的进攻计划,但现在库图佐夫只剩下一个几乎是达不到的奋斗目标,那就是避免像马克在乌尔姆城下那样全军覆没,而同俄国新调来的军队会师。

      十月二十八日,库图佐夫率领军队渡过多瑙河到达左岸,同法军主力隔河对峙,这才第一次停下来。三十日,他攻击多瑙河左岸的莫尔吉耶师,把它击溃。在这个战役中俄军第一次缴获战利品:军旗、大炮和两名敌将。在两周节节败退之后,俄军第一次站住脚跟。经过战斗不仅守住阵地,而且打退了法军。虽然俄军衣衫褴褛,筋疲力尽,又因掉队、伤亡、疾病而减员三分之一;虽然留在多瑙河彼岸的伤病员带着库图佐夫的信,要敌人以人道精神对待他们;虽然克雷姆斯的大医院和大住宅都改为野战医院,还是容纳不了全部伤病员;虽然有这些情况,俄军在克雷姆斯站住脚跟并在莫尔吉耶取得胜利这件事,还是大大鼓舞了士气。在全军,在总司令部里,都流传着种种可喜而不可靠的消息,说什么俄军增援部队快到了,奥军打了胜仗,拿破仑惊慌退却。

      这次会战,安德烈公爵跟随着后来阵亡的奥国将军施密特。他的坐骑受了伤,他的手臂也被子弹擦伤。总司令为了表示对他特别器重,特派他前往奥国宫廷递送捷报。当时奥国宫廷已离开受法军威胁的维也纳,迁往布尔诺。会战之夜,安德烈公爵兴奋得不觉疲劳(安德烈公爵看上去很文弱,其实他比一般身强力壮的人更能吃苦耐劳),他带着陶霍杜罗夫的报告骑马到克雷姆斯来见库图佐夫。当天夜里安德烈公爵就作为信使被派到布尔诺。被任命为信使,不仅是一种奖励,而且是晋升的重要一步。

      夜色昏暗,但繁星满天。昨天会战时下过一场雪,这会儿在白皑皑的积雪中道路显得格外乌黑。安德烈公爵坐在飞驰的驿车里,时而回味昨天的战斗,时而快乐地想象着他去报捷的情景,同时想起总司令和同伴们送别的场面,他的心情就像一个人初步尝到盼望已久的幸福。他一闭上眼,耳朵里就响起枪炮声,而枪炮声又同车轮声以及胜利的印象融成一片。他时而想象,俄军跑了,自己也被打死了;但他立刻清醒过来,高兴地意识到,根本没有那回事,相反,是法军跑了。他又回想打胜仗的前前后后,想到自己在战斗中沉着勇敢,觉得心安理得,就打起盹来……星光闪烁的夜晚过去了,明媚快乐的早晨降临了。积雪在阳光下融化,马匹飞驰,道路两边不断掠过各种树林、田野和村庄。

      在一个驿站上,他赶上一队俄国伤兵车。负责运送的俄国军官伸开手脚躺在第一辆马车上,大声叫嚷,用粗话骂着士兵。一队德国长马车在石子路上剧烈地颠簸着,每辆车上坐着六七名脸色苍白、扎着绷带、满身肮脏的伤兵。伤兵中有人在说话(他听到在说俄语),有人在吃面包,伤得最重的不作声,带着病孩般可怜的老实相望着旁边飞驰而过的信使。

      安德烈公爵吩咐停车,问一个士兵在哪次战役中负的伤。

      “前天在多瑙河上。”士兵回答。安德烈公爵掏出钱包,给了他三枚金币。

      “给大家的。”他向走过来的军官说,“弟兄们,祝大家早日康复,”他对士兵们说,“往后还有很多仗要打呢。”

      “哦,副官先生,有什么消息吗?”那军官问,显然想攀谈几句。

      “消息很好!走吧!”他对马车夫大声说,马车就继续前进。

      安德烈公爵到达布尔诺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看见四周高楼大厦林立,商店和住宅里灯火辉煌,街上路灯明亮,漂亮的马车辘辘驶过,以及大都市的一派繁华气象。这种气象对于刚离开军营的人特别富有魅力。安德烈公爵虽然经历了高速驰行和不眠之夜,他到达皇宫时,却觉得精神比昨天更加焕发。他的眼睛像发烧一般明亮,思绪清楚而瞬息万变。他历历在目地回想着战斗的前后经过,心里扼要地向弗朗茨皇帝作着报告。他还生动地猜想着他们可能向他提出什么问题,以及他应该怎样回答。他以为他们会立刻引他去觐见皇帝。但这时一名官员从皇宫大门口跑来迎接他,知道他是信使,就把他带到另一个门口。

      “穿过走廊向右;在那里,大人

      值班的侍从武官迎接安德烈公爵,要他等一下,然后进去向陆军大臣通报。过了五分钟,侍从武官回来,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让安德烈公爵走在前面,陪他穿过走廊,来到陆军大臣的办公室。侍从武官显得特别彬彬有礼,仿佛唯恐俄国副官对他过分亲昵。安德烈公爵向陆军大臣办公室走去,他那高兴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他觉得受到了怠慢。他这种被怠慢的感觉立刻又变成对一切毫无根据的蔑视。他聪颖过人,立刻想到,他也可以蔑视侍从武官和陆军大臣。他想:“他们闻不到火药味,还以为胜利得来全不费工夫呢!”他轻蔑地眯缝起眼睛,有意慢吞吞地走进陆军大臣的办公室。他看见陆军大臣端坐在一张大桌子前,有两分钟没理会进来的人,他这种蔑视的心情就更增强了。陆军大臣两鬓斑白的秃头埋在两支蜡烛中间,阅读着文件,用铅笔做着记号。他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但没有抬起头来,直到把文件看完。

      “把这拿去发掉。”陆军大臣把公文交给副官说,仍没理睬信使。安德烈公爵觉得,陆军大臣要么是公务繁忙,对库图佐夫军队的行动最不感兴趣,要么就是有意让俄国信使感觉到这一点。“我倒是完全无所谓的。”安德烈公爵想。陆军大臣把余下的公文理齐,这才抬起头来。他的头显得聪明而很有个性。但在招呼安德烈公爵的一瞬间,陆军大臣聪明而果断的表情一半出于习惯一半出于有意起了变化:他脸上现出愚蠢虚假而对这种虚假又不加掩饰的笑容,这是那些接见川流不息的来访者的人所常有的表情。

      “是库图佐夫大元帅派来的吗?”陆军大臣问,“一定有好消息吧?有没有同莫尔吉耶打过仗?打了胜仗?是时候了!”

      陆军大臣接过写给他的紧急文书,神情忧郁地阅读起来。

      “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施密特!”他用德语说,“多么不幸啊!多么不幸啊!”

      陆军大臣看完紧急文书,把它放在桌上,对安德烈公爵瞧了一眼,显然在思考什么事。

      “唉,多么不幸啊!您说这个战役有决定意义吗?可是没有捉住莫尔吉耶。”陆军大臣想了一下,“您带来了好消息,我很高兴,虽然拿施密特的死换得胜利,代价太大。陛下一定愿意接见您,但今天不行。谢谢您,您去休息一下。明天检阅后朝觐,您再来吧。到时候我会通知您的。”

      陆军大臣脸上又现出谈话时消失的蠢笑。

      “再见,非常感谢您。皇帝陛下一定愿意接见您。”陆军大臣一再说,然后点点头。

      安德烈公爵走出皇宫时,觉得胜利给他带来的全部兴致和幸福如今都落到冷淡的陆军大臣和恭敬的副官的手里。他的全部思绪顿时变了:战斗仿佛已成为遥远的往事。

      十

      在布尔诺,安德烈公爵住在他的朋友俄国外交官比利平那里。

      “哦,亲爱的公爵,再没有比您更受欢迎的客人了,”比利平说着出来迎接安德烈公爵,“弗朗茨,把公爵的行李放到我的卧室里去!”他对领安德烈公爵进来的仆人说,“怎么,您来报捷吗?太好了。可您瞧,我病了。”

      安德烈公爵盥洗毕,换了衣服,走进外交官的豪华书房,坐下来吃专为他准备的晚餐。比利平悠闲地坐在壁炉旁。

      安德烈公爵离家以来,特别是在行军过程中,一直没有过过从小过惯的清洁舒服的生活。这会儿,在奢华的生活环境中,重新获得了愉快的休息。此外,在受到奥国人冷淡的接待以后,能同一个俄国人说说话,即使不用俄语(他们说法语),他也觉得很愉快。何况这个俄国人也像一般俄国人那样对奥国人深感嫌恶,而在他心里这样的感觉现在特别强烈。

      比利平今年三十五六岁,独身,跟安德烈公爵属于同一个阶层。他们在彼得堡就认识,但自从安德烈公爵随同库图佐夫来到维也纳后,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安德烈公爵年轻有为,在军界很有前程;比利平同样年轻有为,在外交界的前程更加远大。别看他年纪轻轻,从事外交工作的资历可不浅了,因为他从十六岁起任职,在巴黎、哥本哈根等地待过,现在又在维也纳担任要职。奥国首相和俄国驻维也纳公使都认识他,而且很器重他。他不像多数外交官那样只有表面的优点,只知道遵守外交官纪律,说说法语。他是那种热爱本职工作而又有能力的外交官,虽然平时也有点懒散,但一旦需要,却能伏案工作,通宵不眠。不论什么工作,他都做得十分地道。遇到事情,他关心的不是“为什么要做”,而是“怎样把它做好”。不论什么外交工作,他做起来都同样认真。他起草通告、备忘录或报告,总是巧妙、恰当而漂亮,并且感到其乐无穷。比利平受到重视,不仅因为他擅长起草文件,还因为他在上层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谈吐应对彬彬有礼。

      比利平爱说话也像爱工作一样,但一定要表现他的修养和风趣。在社交场中,他总是待机说几句俏皮话,而一旦有了机会,就加入谈话。比利平说话总是妙语如珠,别具一格,引人入胜。这些妙语都是比利平头脑里编造出来的,简短而生动,便于社交界凡夫俗子记忆,并从一个客厅搬到另一个客厅。真的,比利平的妙语风靡维也纳客厅,而且据说,往往能影响大局。

      他形容消瘦、憔悴、枯黄,脸上皱纹很深,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好像沐浴后的手指尖一样。脸部皱纹的活动是他的主要表情。一会儿,他额上出现宽阔的皱纹,眉毛高高扬起;一会儿,眉毛低垂,两颊形成粗大的皱纹。他那双不大的凹陷眼睛总是快乐地对直望着人。

      “那么,现在给我们讲讲你们的丰功伟绩吧。”比利平说。

      安德烈非常谦逊地讲了那个战役和陆军大臣的接待,只字不提自己的功劳。

      “我送去捷报,他们对待我,就像人们玩九柱戏时对待狗那样

      比利平嗨地笑了一声,舒展开脸上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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