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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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十六年，腊月初五。
夜里落了雪，宫墙飞檐、漆瓦、地面银砖皆覆了层厚雪，几个小奴边扫雪边叽叽喳喳说话，片刻功夫就忘了干活，全蹲地上玩起雪来。
楚灯乖巧的张开手，猫儿眼朝外偷瞄，由着乳母秋娘替她穿衣。
“清河王今早离开邺城前往封地，殿下得去送送。”
“皇兄在邺城长大，怎么突然就要去封地了？”
楚灯嘟哝着，眼睛还盯着窗外。
小奴们堆了个雪人，头上还歪歪斜斜戴着笼冠，手里持麈尾扇，正像给楚灯授课的老夫子，每回楚灯在他课上走神，老夫子就用他的麈尾扇敲楚灯的头。
凶巴巴的。
“清河王前日冲撞了陛下，陛下发了好一通火。”
天气冷，秋娘怕楚灯挨冻，叫人拿来白狐裘给她披上，“虽说陛下疼两位殿下，可毕竟只是叔侄，清河王犯上，陛下仅罚他回封地思过，已经是天大的恩赏了。”
“皇兄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叔这般震怒？”
楚灯皱着眉，随即翘起嘴唇，腮边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若不然我去求求皇叔，皇叔最疼我了。”
可再疼也不是陛下的亲骨肉，岂会把她的话当回事。
真是个傻孩子。
秋娘有些发愁，笑了两声没接话。
楚灯便瘪了瘪唇，老老实实被她搀出门。
雪地里的小奴们一见她出来，都乖乖站成一排，领头的多多是个小机灵鬼，极为谄媚奉承她，“殿下的肌肤比雪都白，身着狐裘犹如仙人，叫奴奴望一眼便神魂颠倒。”
“不对不对，殿下容貌岂能被你我直视，小心殿下打你屁股！”益善也争着抢风头。
这俩小奴惯常油嘴滑舌，听得楚灯咯咯笑。
秋娘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训斥她们，“少贫嘴，还不快随殿下一起走，耽误了时辰，午食都别用了！”
那两小奴吐了吐舌头，赶忙跟过来，缩着肩膀一左一右扶楚灯。
楚灯从护袖里摸出一颗糖，剥了糖纸塞到秋娘口中，欢快道，“秋媪别跟她们一般见识，等送完兄长，午食我想吃馎饨。”
说罢，也不等秋娘回答，冲多多、益善眨眨眼，三人飞快跑出院子。
秋娘哭笑不得，嘴里的糖倒是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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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王楚璋的府邸在金虎台，背靠漳河，离皇宫很近，楚灯坐马车也不过就一刻钟。
王府围满中领军，进进出出搬运着东西，中领军是皇叔的亲卫，看来皇兄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寺人引着她到堂屋，正见楚璋坐在里面，苦着一张脸，就差哭出来，他跟楚灯是一母所生，却更像他们的父皇宣武帝楚昭，只是他有些胖，比不得先皇清俊。
楚璋见她进来，当先抬袖擦过眼睛，勉强挤出笑容，“难得皇妹有空来为我送行。”
楚灯慢吞吞坐到他身旁的椅子上，犹豫着瞧他一眼，没说话，然后又瞧他一眼，终究忍不住小声问他，“皇兄，你为何冲撞皇叔？”
她和楚璋自小没了父母，是皇叔楚宸元带在身边长大的，皇叔待他们最是疼爱，从无苛责，就连皇叔的那些儿女都对他们嫉妒，皇叔是这样的好，楚璋不应当不敬他。
外面的寺人时不时过来转悠，楚璋的神色很紧张，等着那寺人走开，才飞快道，“前日皇叔在宫中设马球赛，我下场打了场马球，侥幸赢得头筹，皇叔还赏了我一只鎏金舞马衔杯银壶，晚上皇叔留我在宫中，我陪他多喝了几杯酒，就醉糊涂了，等醒来他突然性情大变，说我混账……我还挨了一顿打。”
他说着掀起袖子给她看手臂，那截手臂伤的不轻，肿得很厉害，裹好的纱布渗出血。
楚灯看着心疼不已，“皇叔下手太狠了。”
旋即又生他的气，“肯定是你酒后失德，皇叔才狠心打你。”
楚璋呐呐咕哝，“我都喝醉了，哪会知晓做了什么，况且我后来也认错了，可皇叔还是想撵我出邺城。”
他愣神一瞬，匆忙抬头望楚灯，她张着圆而妩媚的眸子，眼睫很长，看人时自有种天真娇俏，鼻头微翘，唇瓣淡粉，稚气还没全脱。
还是她像母后。
他嗫嚅着，“你一定要小心……”
门外寺人忽然进门，催促楚璋道，“清河王殿下，此去封地路途甚远，还是尽早出发的好。”
楚璋只好噎住话，冲旁边的随侍招手，那随侍捧着纸包上前，楚璋将纸包递给楚灯，“给皇妹买的五味脯。”
“皇兄还能回来吗？”楚灯抱着五味脯，念念不舍道。
楚璋挠了挠头，一时说不好。
倒是那寺人说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忧，清河王殿下已成年，入封地是规矩，往后有陛下召见，还是能回邺城的。”
楚灯闷闷的点头。
“我不在邺城，皇妹若有事，可寻从兄，”楚璋匆匆交代了一句，就随着寺人走出王府，上了马车远去。
中领军浩浩荡荡撤走，路道两侧的行人都躲进了巷子里。
楚灯目送着他们直到消失，才将惆怅表露出来，皇兄一走，往后宫里除了皇叔真没人再和她亲近了。
多多和益善看她伤心，都不敢出声，眼珠子骨碌碌转，绞尽脑汁想哄她开心。
“殿下殿下，昨日奴奴和益善去钓鱼，奴奴钓上来一条大鱼，益善钓上来一只大□□。”
益善气汹汹反驳，“才没有！明明是你抓了只癞□□吓唬金华殿的寺人，被秋娘抽了屁股。”
多多登时羞红了脸，哼着声和益善别开头，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楚灯噗嗤一声，从纸包中拿出两片五味脯，分给她们，两人得了吃食便都忘了斗气，五味脯很美味，吃完了还很馋，但是楚灯小心翼翼的裹好纸包，不肯再给了。
“皇兄不在邺城了，以后很难再吃到外面的零嘴，要省着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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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灯回宫已是晌午，她住的金华殿在皇宫西面，离宫门有点远，马车停在延秋门就得下来，楚灯带着两个小奴熟门熟路沿着御道绕到芳林园，就听见女子的说话声。
“父皇近来脾性有些大，我们都离远些好。”
“听说北边的魏国日渐强盛，父皇许是因这烦闷。”
“十几年前，魏国不过是个羸弱小国，这短短几年竟成长的这般迅速，我记得那时魏国皇室臣服我齐国，还将太子封渊陵送来做了质子。”
“那质子这两年没了消息，若是死了，估计魏国不会善罢甘休，父皇烦闷是正常的，好些年没起战事，真打起来我们不见得有好处。”
楚灯止住脚步，心下揣揣不安，她对政事不了解，宫中也没人和她说这些，她只听秋娘说过，在她尚未出生时，各番邦小国都要给齐国上贡，那时还是父皇在位，可见齐国有多强大，怎么才过了十几年，却忌惮起了魏国，这话她不大信。
“也不定是因为魏国，掖廷内新死了一位曹夫人，正得父皇宠爱呢，死的太突然了。”
“父皇到如今都没立后，定是有人暗中妒忌曹夫人貌美得宠，谋害了她的性命。”
“说到貌美，还轮不到那位曹夫人，宫里的美人数不胜数，我还听父皇跟前的刘寺人说过，父皇藏了位绝色美人在后宫里。”
楚灯听到这起了好奇心，快步走过去，冲几个小公主笑道，“真有绝色美人吗？”
公主们看到她立刻闭嘴，手拉着手跑开了，晾她一人在原地。
楚灯呆滞了好半晌，悻悻自语，“本来还想让你们尝尝五味脯的，作甚见我就跑，我又不吃人。”
好多年了，从她记事起，这些公主都避着她走，早先她还难过，后来皇兄开解她，又不是真姊妹，不用在意她们，可是宫里的公主都有玩伴，只她孤孤单单的。
她多想有个姊妹，能陪着她一起玩闹。
中午楚灯如愿吃上了馎饨，吃的小肚子都撑起来了，躺在昙花小榻上打盹，秋娘看她莹白的面颊上散着薄薄一层粉，不觉轻笑，“若皇后娘娘还在世，见着您这模样，可不得说您没规矩。”
楚灯翻了个身，支着脑袋问她，“秋媪，我阿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秋娘给她掖好被角，坐到凳子上，眯着眼回忆，须臾叹气，“奴卑贱，只怕形容玷污了娘娘。”
楚灯在脑海里回想，也想不出她是什么形貌，反正是个极好的人，楚灯打了两个哈欠，闭眼睡了过去。
一副不知愁的懵懂姿态。
秋娘抹掉眼角泪花，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这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就见多多趴在窗户上，“殿下，陛下着人送来了一只鸡，花枝招展的，秋娘管它叫孔雀，说是珍禽呢。”
楚灯当即爬起来，趿着高齿屐出了暖阁，正见益善追着那只孔雀鸡喂食，孔雀鸡拖着长长艳丽的尾巴四处乱窜，嗷嗷叫着。
楚灯着急道，“珍禽是不是不吃鸡食啊？”
益善捧起手里的粟米，抱怨起来，“这么好的粟米，奴奴都吃不到的，它一只鸡难不成还想吃肉么？”
说到肉，楚灯一下想到那包五味脯，慌忙跑回屋拿出那包五味脯，扣扣搜搜从里面挑一小块五味脯，扔给孔雀。
可那只孔雀不领情，竟然扭过头，扑扑翅膀飞了起来，一直飞出了宫墙，往西面逃去。
楚灯哎一声，想也没想，跟着追了出去。
多多连忙捡起地上的五味脯往嘴里塞，气的益善拍她脑袋，随后拉着她跟随楚灯一起跑了。
霎时间整个金华殿都乱了套，寺人和小奴全往外跑，吵嚷嚷着喊殿下。
这会天黑透了，各宫点上灯火，但是西面的铜雀楼这片过于空旷，没什么人住，自然灯火也少，三人摸黑追那孔雀，一时间倒没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那只孔雀飞过一截路，估摸飞不动了，直接落地上歇息。
楚灯兴奋道，“它跑不动了！”
多多和益善便要扑过去抓它。
这时忽听有人在哼唱着歌，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穿过空气传到三人耳中，在这无人的深夜显得异常空灵诡异。
多多和益善不觉打了个激灵，拽着楚灯，“殿下，咱们回去吧……”
楚灯嘘了一声，看着那只孔雀迈步进了不远处的门里，那是铜雀楼的正门，据说这座铜雀楼是父皇为母后修建的，现如今这里已成冷宫，许多年无人问津了。
楚灯缓慢跨过门槛，多多虽然胆小，但还是举起手里的灯笼为她照明。
孔雀背对着她们站在台阶上，这时已听不见它的叫声，它高高扬起了头，身后的大尾巴徐徐展开，漂亮的羽毛在灯火照耀下灼灼生辉。
这只孔雀开屏了！
可是三人都没有作声，她们怔怔望着那屋子的地面。
地上坐着一个人，穿的莲纹宽袖裢衣，应当是女人，她的四肢被扣着铁锁，露出来的手腕伤痕累累，浓黑的长发披散，她的鼻梁很高，薄唇猩红，此刻坐在那儿。
真像是精魅幻化出来的妖鬼。
楚灯不由的上前一步。
女郎仰起头颅，楚灯才看清，她的眉眼很深邃精致，两条长眉微微蹙起，将她身上冷冽气息冲淡。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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