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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生以许国再难许卿 ...

  •   北国的最美的景致不过就是被这大雪覆盖过后的都城,一片安宁,显得干净又美好。
      阴沉沉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思念和担心却在这片天空下肆意疯长。

      我撑着伞临风而立,没有感受到它的温柔与缠绵,只有一双冻僵的手。若是可以,我希望这次的雪下得再大一些,若是如此,对南国的征伐就会再晚一些。

      北国的肃杀,谁又不喜欢南国的温暖如春。
      有着文人骚客,有着鱼米之乡,还有那吴侬软语的姑娘……

      “殿下,你已经在这站了半个时辰了。”初月是从小跟着侍奉我的小姑娘,或许是心疼我,过来给我披了一件大氅,只站在我身后,说完这句又不说了。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却不见丝毫暖起来的迹象,深吸了一口气,是从这空气中一直冷到心口的,再呼出来就结成了雾。

      “我再站会,你先回吧。”我告诉她。
      初月却没听我的话,于我而言她或许是同我一齐长大的妹妹,于她而言是否也如此呢?

      她踩着雪直接站到了我身前,把手中抱着的暖炉塞到我空着的那只手上,脸上微微带着一些嗔怒,还有小姑娘的娇俏:“你想站着,我便陪你站着,伞我帮你撑。”

      初月说完这话便夺过了我手中的伞。
      我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打趣她:“若是你在旁人手下当差,恐怕是要挨板子的。”

      初月只瞪了我一眼,并未答话,她身材娇小,手臂高高地举起倾斜,才堪堪挡住我的身子。

      我将暖炉藏在大袖中,双手拢了拢,才有了丝丝暖意,我轻声开口只告诉她:“我这一生仅有的一次难以忘怀的邂逅,也是在这大雪覆盖下的天地。”

      “还会有的,殿下,如果我们和南国无战事,那你和洛将军是否有可能呢?”初月总是心疼我的,不过小姑娘的心思总是简单的,我只希望着,她能永永远远这样简单地活着。

      “你知道吗,初月,没有这个假设,个人情感在家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我的心就好像这房檐上的冰棱,只觉得冻得发疼,可是漫长的冬季总会过去,春天也总会来的。

      只是这个春天,或许我和洛惊鸿是见不到了。
      我甚至不知,为何会有这一次战争,为何不能同南国和平共处,人的野心在黑暗里肆意疯长,那些朝堂上的大臣的嘴脸一个比一个丑恶。

      若是攻下南国,我的父皇便是北国第一圣君了。
      这称号有何用呢?我不知晓。

      战场上的一个男儿,身后站着的是一个家,他死了,那他身后的老弱妇孺又该如何?无从得知。
      但这场战事一旦开始,死的又何止几千数万?

      但我不能反驳,不能在朝堂上反驳阻止这场祸事。
      若是如此,便是不忠不孝之辈。若以我一人抵上万人又如何?可若是我开口说了,也改变不了万一,只能同他们一样,支持这件事。

      初月的手僵硬地撑着,冻得有些紫红,我要去夺她的伞,她也倔强得不肯松手。
      我只得将暖炉塞回她怀里,是真真对她毫无办法了,只说了一句:“进屋吧。”

      初月弯了弯眼,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才跟在我身后进了屋。

      我想,
      我同洛惊鸿,势必会站在对立面的。
      即便他不是南国的将领,只是南国的百姓,那也是要为了国家大义去参军的。

      即便我愿意背负骂名,放弃皇子之尊,忘却家国天下,同他浪迹四海,那他也不会愿意。
      他就是如此固执的一个人,同他的长相一样。
      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好,他之于我,真真是惊鸿一面,再难忘怀了。

      “你倒是自己暖暖,将炉子都搬到我身边来作甚?”我坐在椅子上,见初月又是端热茶来又是搬暖炉来,真当我是纸糊的不成?

      我冲她招了招手,将案上的茶水送到了她的手里:“你若是还当我是你的主子,就将这杯热茶喝了。”

      “殿下,你在外面站的太久了,当心受寒。”初月还算是听得进去我的话,喝了茶水。

      我打趣她:“我这样骤冷骤热,才要受寒。我是男人,你是小女子,应该先紧着你。”
      “男人也是人,小女子也是人。你就懂得照顾别人,怪不得没人心疼你。”小丫头养的野,瞪了我一眼便不见了人影,许是气呼呼地回房了。

      我身为主子被她蹬鼻子上脸都没生气,她又气的什么?

      北国的国土有南国的两倍,且北国兵强马壮,大多崇尚武力,男儿普遍都比南国的文人仕子要强壮上许多,我在北国诸皇子里,应当是最为瘦弱且惯会附庸风雅的。

      也是因为如此的缘故,南国岁岁朝贡于我国,也是在情理之中。

      那年冬日大雪纷飞,照例也是南国一年一次朝贡的日子。
      身为皇子,我自然也要去赴宴,以显我国天威。

      去的路上,我只一眼,便见到了一位同我年岁相仿的少年。
      若不论衣着,只论样貌和身材的魁梧程度,倒像是我们北国人。

      星眉剑目,有北国人特有的刚毅。
      但眉眼里却带着几分温和,皮肤也是南国人才有的细腻。我们北国的风雪如刀,可养不出这样英气的公子。

      何况北国人粗布皮毛御寒,南国人才穿这周身的绫罗绸缎。
      是那温柔春风里才养出来的人。
      只一眼,我便对那人来了兴趣。

      我乘着轿辇匆匆而过,他在北风里冒雪前行。
      在款待南国使臣的晚宴上,我又见到了那位雪地中的少年。

      他同那些年长的使臣跪在我的父皇面前,呈上他们今年的进贡礼单。
      我对他愈发来了兴致。

      我一向看人很准,只觉得他是经过风雪,依然昂首前行的松竹,有着宁折不弯的高风亮节。
      如今跪俯在我父皇面前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势压不弯他的脊梁。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倒是温暖如春。
      宴会开始,我同他对坐在两侧。

      我并无闲情逸致欣赏这眼前美人的舞姿,只是透过缝隙打量着那位少年。

      这是一头难以驯服的狼,我想。
      即便我对他心生好感,恐怕要拿出一万分的心思才能打动他。

      他不过是南国的使臣,不日便会回到他的故土,我又如何去打动此人,难道要靠信笺吗?

      思及此处,我又希望他同那些软弱的同伴们一样,可以为了保全自身,而放弃所谓的高风亮节。

      思绪恍惚间,父皇喊了我的名字:“晚秋。”
      “父皇。”我看向父皇,仰视着身处高位的他,因着是晚宴,也不必特意起身前去行礼,且只听着父皇的托付。

      父皇是天子恩威:“南国的洛小将军年龄同你相仿,如今大雪封路,也不知何时能启程,便先住在你那处。”
      我心中自是喜不自胜,脸上却平淡地说了句:“诺。”

      宫宴结束后,我径直走向了这位洛小将军,邀他与我同乘轿辇。
      我自是知晓他并不会应我,便又开口:“那本王便与你一同慢慢走回王府。”

      宫宴结束已是亥时,皇宫内灯火通明,走出来却是漆黑一片。
      寒风冽冽地刮着,像是一刀一刀割进骨头里带着一些刺痛。

      我向初月要了一盏宫灯,又让她同那些仆从只远远地跟着我便好。
      暖黄色的烛光摇曳,映在了雪地上,好像莹白色的雪也带上了几丝温度。

      我看着洛小将军的侧脸,想着,这张脸如果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洛小将军叫什么?”我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问他。
      “回殿下,洛惊鸿。”洛惊鸿朝我微微一礼。

      这礼数倒是周全,不卑不亢的态度和语气我倒丝毫瞧不出他将我当做殿下了,若是当做殿下,便该帮我提一提我手上的这盏宫灯。

      “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惊鸿。”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也是惊鸿一瞥望三生的惊鸿。
      洛惊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不信我有这样的学识一般。

      也对,在南国人眼里,我们都是粗莽武夫。
      “怎得?北国人会读书,你很诧异吗?”我微挑了一下眼尾,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

      洛惊鸿却只是摇了摇头:“殿下学识渊博,才高八斗。”
      “……”我竟然被他这两个成语说的说不出话来,这又是什么抬举我的话,也未免太过违心。

      我又换了个话题,只告诉他:“我叫叶晚秋。”

      我并未自称本王,更是把姓名告诉了他。
      他却还是尊称我为殿下,我的意思他竟然半点也不懂。
      比起我,他倒更适合在这雪地里做一个冰人。

      我的名,说到底,取自“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既不受宠,名也和其他的诸位皇子截然不同。

      哪有皇子是从一首诗里取出来的名字,也只有我了。
      初月从小就气不过,我却乐得自在,这皇位与我无缘,也无人会陷害我,我只做一个闲散王爷便好。

      这父皇将洛惊鸿交给我,哪里是因为我们年岁相仿,而是要羞辱南国的使臣,才把他们的小将军交给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

      皇宫同我的王府相距倒也不远,不过两刻钟,我便到了自己的地方。
      初月一个未长开的小姑娘,倒是心疼我心疼得紧,连忙去煮茶了,生怕我冻伤。
      七尺男儿,又哪里这样娇弱了?

      我先把人带到了我的书房,再遣人去打扫住处。
      洛惊鸿的住处,就安置在我隔壁,这也是我想看到的。

      洛惊鸿倒显得对我的书房跟诧异,我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眼里,北国人当真是胸无点墨吗?
      住处没打扫出来,初月先端了茶点来,暖炉也被下人们搬了进来。

      “你只顾着我,你自己可喝点热的暖暖。”我先端了一碗热茶给洛惊鸿,又将自己的那杯送到了初月手上。
      “我有手,我自己会倒。”我真觉得,初月或许是将我当做弟弟看顾了。

      初月对我的这种行径向来不满,只冲我扮了个鬼脸,便跑开了:“我才不喝你的热茶,我要去厨房拿排骨汤喝。”
      我是又气又笑,她可真是笃定了我舍不得她:“你只等着,总有一天,三十大板跑不了。”

      洛惊鸿坐在一旁看着我们闹,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恐怕是将初月当做我的通房丫头了,觉得我才会这么纵着她。

      天地良心,我长到十八岁,对这些事真真无所知觉,若非必要,父皇也全然不记得我这个儿子。只怕无人提起,我的婚事到多年以后也不会定下来。

      “我只将她当做相依为命的妹妹看待,她倒是好,把我当做幼弟照顾了。”这句话既是我对洛惊鸿的解释,也是我的心里话,我不想他误会。

      等到下人理好了洛惊鸿的住处,我们各自回了房间,这一天,便也算是过去了。

      我只是个闲散王爷,他也是暂住在王府的闲散将军,两位闲人,也不用上朝。
      我自认为在这冰冷的天气中,我起的算早了,却没想他起的比我还早。

      这么早起来是身为武将的基本素养,晨起早练,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

      “今日没能目睹小将军的风姿,明日我一定早起。”我的明日早起的许诺,其实在这之后从未达到过,他的晨练风姿我也无缘得见。

      毕竟据他若说,他卯时就起来晨练了,天还未亮,我身为一介闲人,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对于我明日早起的言语,洛惊鸿也是不信,从他的眼睛里我就看出了怀疑。

      若是可以,我想约他在雪地里看雪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但其实,大雪覆盖的夜晚,大多是没有星星的,灰蒙蒙的一片,沉沉地压下来。
      就好像天空都离你很近的感觉。

      初月对我的作息算是很了解,我刚在院里想同洛惊鸿升温一下感情,她就来了。

      “你要的豆浆和包子。”初月一股脑将早餐塞到了我怀里,“要我说,你干脆给王府隔壁早餐铺子的大娘提一块匾额,或许她会更开心。”
      “她家的豆浆比王府磨的好喝,你尝尝?”我将早餐分给了洛惊鸿一半。

      初月许是见我不理她,便跑开了。
      “殿下,你很不同。”洛惊鸿的眼神复杂至极,盯着我看了半晌,才说出这句话来。

      我告诉他:“你只当我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便好,相比殿下,我更希望你叫我叶晚秋。”
      洛惊鸿顿了顿,又说了一句:“那也是皇子。”

      他说的话倒是一针见血,对啊,那也是皇子,改变不了的事实。
      若是皇家有难,北国有难,也是我先顶上,家国大义,不受宠也是事实。

      “你若是早上起的太早饿了,就去王府门口拐角的那家早餐铺子买些吃的,我家厨娘没这样早起。”我告诉他。
      其实并非家里的厨娘不早起,整个王府都是懒惯了的。

      “既然父皇将你托付给了我,我自然是应该带你领略一下北国都城的风光的。”我也不管他愿意与否,多一些与他相处的时候才是正经。

      若说最开始的惊鸿一瞥让我起了心思,如今真正地认识了之后,我便是真正沦陷了。
      我也没有男子须喜欢女子的固有道德伦理的束缚,只觉得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这个男人内里的,比他的外在更吸引人。
      我是文弱书生,他却是真正的文韬武略。
      可惜是南国人,若生在北国,定能一展宏图抱负。

      “你是喜欢那个小将军吗?”初月也看出来了我的心思,只偷偷问我。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打趣道:“你又看出来了?”

      初月的语气颇为骄傲:“那是自然,我还不了解你吗?”
      “是,我是喜欢他的。”我低声说了句,有些怅然,太过喜欢,才舍不得。

      我同他,终究是没结果,若只是看上了色相,便与之春风一度,那也便罢了。
      可是切切实实的刻骨铭心的喜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若是牛郎织女也有鹊桥的一年一度相逢。
      可我同他,又算得了什么?

      两国这样安然无恙便还算好,若起了战事,一位将军,一位皇子,那不是死敌。
      若是两个人只能活一个,那也便罢了,可这却是不死不休的。

      “他也喜欢你的。”初月又同我说。
      “你又知道了?”我挑眉看了她一眼,自是不信。

      “喜欢是藏不住的,殿下怎得你顾虑这般多?殿下的魅力是整个北国最大的,你这是不自知了。”

      我是不知道我有这般大的魅力,初月的吹捧倒是很受用。

      那日,风雪停了,等到消融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皇城外大雪封路,这都城里,早就用盐粒将道路清扫了出来。
      我本想带着洛惊鸿去城郊取景作画,还未出城就先同一帮孩童撞了个满怀。

      “没摔着吧。”我只是担心孩子摔着了。
      他们就这样,青梅竹马,在雪天玩闹,确实令人羡慕。
      我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的,只看着他们,便觉得很开心。

      孩子撞过来的冲击力却也不小,我本来都已经抱着要摔倒的心态接住了孩子。

      却没想倒在了洛惊鸿的怀里,这个怀抱,我是想了很久的,如意料之中的温暖,还带着一些皂角的味道。
      只可惜时间太过短暂,我自然是失落的。

      “秋哥哥?”撞我的竟然是个熟人。
      “小豆角?你不在家里好好念书,又出来玩?”我认识这个小孩,是因为他们家孤儿寡母,确实可怜,而他奶奶做的饭菜又特别好吃,却之不恭。

      “对不起。”他的歉意持续片刻便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家奶奶打了年糕很好吃,叫我过去拿。

      我无法拒绝一帮孩子们的邀请,无奈地看了洛惊鸿一眼,他只点了点头。
      我们便一同进了那个院子,而后抱了许多年糕回府。

      “你同他们关系很好。”洛惊鸿的这句话是肯定句。
      “我看他们可怜,孤儿寡母。父亲当兵去了。我便忍不住帮帮他们。人都是会感恩的,比如说现在,我就得到了一些年糕。到时候叫厨娘做出来。”

      我如此告诉他,这样的孤儿寡母,在北国,有千千万万,我只看到了几家,却不能帮所有。

      有些人的父亲,丈夫,儿子还会回来,有些人的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甚至连尸首也回不来,只有个衣冠冢。

      “不说这些了,我帮你画个像吧,你也要快走了,我留个纪念,可好?”我同他这样说着,最后决定在书房画像。
      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量他许久。
      洛惊鸿的神态稍显不自在。

      “你若是也想留纪念,就也给我画一幅。”我如此告诉他。
      他没反驳,也未同意。

      我们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确确实实从诗词歌赋谈到了人生哲学。
      他问我:你想做什么?

      其实文人墨客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理想,便是以身报国。
      想必洛惊鸿也是这样。

      我说:“我只想天下太平,我做我的闲散人。然后老百姓都有饭吃,有地方住。”
      这种话不像是一个皇子该说出来的,倒像是村里老妪的言语。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不止是我的想法,我想,这更是南国和北国许许多多子民的想法。

      洛惊鸿看着我笑了,我第一次见他笑,只一个笑容,我就觉得我的心跳的飞快,也忘却了呼吸。这是人间见不到的景致,我想。
      或许我的这番话,和他也有一定的共鸣呢?

      只离开前的一日,
      洛惊鸿的指节圈住我的手腕,不容得我挣脱分毫,笃定地对我说:“你喜欢我。”

      我的心思确实不难猜,但我却不知他会这样闯进我房间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当如何?总之明日他是要离开了。

      “是。”我直视他的眼睛,告诉他。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果然如此。

      “我还以为,你是皇子,不会如此怯懦,即便知道我要回归故土,也应该趁我在的这段时间得到我。没想到,却是和我吟诗作对,下棋抚琴。”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在乎天长地久,但只求曾经拥有。
      我同他便是这样的情况,我不知他是否真的喜欢我。

      他看着我的神情有几分戏谑,亦真亦假,我分不清:“最后一晚上了,来不来?”
      这么明显的邀约,或许他想尝一尝北国皇子的滋味好出去吹嘘一番,也正好,我想尝一尝小将军的滋味。

      是夜,天雷勾动地火。
      我们互相征服着彼此,又好像从未征服。

      等我再醒来之后,南国的使臣们早已离开了。
      洛惊鸿将他的玉佩落在了我床榻上,既然已经落下了,那就当是我的了。
      权当做定情之物,留个纪念。

      可这思念和喜欢,却像是埋藏着的女儿红,时间越久,越发浓烈。
      恍惚间,我觉得那一夜洛惊鸿他这是故意的,故意让我对他念念不忘,我却又毫无办法。

      这一年,北国将士大举南攻,南国国土一寸一寸的流失。
      几乎隔几日就会有捷传来,
      确实如那些大臣所说,南国多是穷酸书生,又怎得抵挡得住我十万铁骑。

      同那些人脸上洋溢着的喜悦不同,我关心的只有那位洛小将军的生死。
      值得高兴的事,却只有洛惊鸿安好的消息。

      小豆角的父亲已然为国捐躯,一个家已经支离破碎,可离开的将士却不计其数。
      北国作为胜者,已然如此,那么南国呢?又该是如何的惨状?
      我不知,也不想知晓。

      南国节节败退,亡国不过是早晚的事。
      南国君主终于到了割地求和的地步,父皇答应了,其中并非想要和平,不过是南国将领需要修养生息罢了。

      前来求和的依旧是洛惊鸿,他眼中的悲愤和不甘难以言喻。
      以他的性格,纵使战死,也决不做这样割地赔款的事情。

      我没有机会同他说任何一句话,只这样看着他来又离开,他的眼神如刀。
      又快又狠的扎进了我的心口。

      不过是一两年的休养生息,又有许多百姓的儿子成人之后当了兵,没有人知道他们会不会活着回来。于国而言,他们都是好男儿,死后都能得到一笔钱,可是人都没了,这笔钱又算是什么?

      依旧是记忆中的大雪,那日我站在雪中思索了半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告诉初月:“我会奏请父皇,我会前往战场。”
      这或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再见洛惊鸿了,我又怎能不去?

      我将王府的钱财都交给了初月打理:“你都大了,我本想给你指一门好的婚事保你下半生无忧,但我更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有这些钱财傍身,也算好的。”

      初月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又开始和她的主子对着干了,她声音哽咽还不忘同我呛声:“你是不是不打算活着回来了?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倒还不如当初不要认识那个小将军。”

      我把人抱在了怀里,也没说要打她板子,用帕子擦拭她的眼泪:“我从来未曾后悔过,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幸运。人不在了,但是情长在,你好好活着,我从来当你是我最亲近的妹妹的。”

      父皇对于我的奏请是不会反对的,我于皇家于国家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真正将我当作尊贵的皇子的,恐怕也没多少。

      出征前,初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出征那日,王府的人都来送我了。
      我很少落泪,那日却觉得眼眶湿润了。那也算值得了,至少我离开了,还有人记得,还有那么多人在意。
      是我自私,让他们难过了。

      那副洛惊鸿的画像,我挂在了王府里的书房中,并未带出。
      而洛惊鸿的玉佩,我却带来了,还给他是不会还的,如果这枚东西,能陪着我长眠,也算是好的了。

      饶是到了最后一刻,有人让我去劝降洛惊鸿,无非是看上了他的将才。
      之所以让我,只是因为洛惊鸿在我府上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去了,却并非为的劝降,只为能同他说说话。
      劝降,那是侮辱他,也枉费了我对他的了解。

      我问他:我们之间,如果没有战争,没有你死我活,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说:我们本是死敌,又何谈喜欢。

      如果有来生呢?我们在同一个立场,你会喜欢我吗?
      今生已然如此,又何谈来生?

      如果你不是南国的将军,我也不是北国的皇子呢?我们能放下国仇家恨吗?
      一切的假设都是不存在的。

      他说:今生已然相负,来生自是不必再相见了。

      我不知道我那时的神情如何,只是问他,你是否对我有一点的喜欢?
      他并未答我,只说,一介书生还是回都城便好,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你能待的。

      同他的谈话中,我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可真的是好极了。

      我自然也不会听他的话离开此地,生与死,又于我何关?
      我从未直面过战争的惨状,那日我却是真正地见识到了赤地千里,白骨露野……

      两军厮杀,到底是谁胜了?谁又负了?
      洛惊鸿就这样在我面前一点点地丧失了生机,饶是这样,他还是手握着他的军旗。

      南国终究是亡了国,而我,则被南国的将士们刺中了两枪,一枪在胸口,一枪在腹部。
      我想着,我是要死了的,我知道洛惊鸿想让我活着,在最后的时候,他说的话都是让我活着,虽然我听不见,但是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确实应该活着,但是这两枪,中了,活不活却是由不得我了。

      很久以后啊,
      我想,洛惊鸿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我想他了,他离开的倒是安详,却罚我一个人活着。
      那块玉佩救了我一命,还在我胸口温热着。

      我却不想再回北国的盛都了,无论去哪,都好。
      我不想看北国的大雪纷飞,想同他一起看,他口中描述的江南烟雨。
      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只盼着老天早点收走我。

      今生既已相负,来生又何必再续前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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