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缘》湍漱的玉石

93、玄灵蛇（下）

　　那冲天而起的水柱轰然落下，莹白巨蛇盘踞半空，冰冷的竖瞳紧紧锁定着陆千声，更准确地说，是锁定着他身上那丝微弱却同源的冰魄寒霜诀气息。
　　它并未立刻攻击，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警惕、审视，以及一种仿佛沉睡了太久、终于被唤醒的茫然与激动。

　　陆千声与秦天迹并未轻举妄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忽然，那白蛇周身泛起柔和而朦胧的白光，一道无形的意念波动，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将两人笼罩其中。

　　并非攻击，而是一段尘封了万载的记忆洪流，伴随着强烈的情感，汹涌地冲入了他们的识海。

　　记忆之初，它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白灵蛇。

　　它生于山林，长于溪涧，懵懂而弱小，遵循着物竞天择的本能。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它偶然吞食了一株灵草，开启了微末灵智，开始了艰难的修行。

　　它躲避着天敌，汲取着日月精华，一点点淬炼着身体与神魂。不知经历了多少危险与孤寂，它终于褪去兽身，成功化形成人。

　　化形之后，它的修行之路并未平坦多少，依旧在修真界的底层挣扎。直到某一天，它因缘际会，卷入了一场修士间的争斗，身受重伤，濒临死亡之际，被一位路过的青年所救。

　　那青年眉眼温和，气质却卓然，并未因它只是妖修而轻视，细心为它疗伤，甚至指点它修行。它感念其恩，自愿追随左右，成为了他的灵宠。
　　青年笑着接纳了它，为它取名——“小白”。

　　它有了主人，主人名唤郑天言。

　　某一日，主人带着它，去见另一个人。那是一位与主人生得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凌厉、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屈傲气的青年。

　　“天星，过来，看这是什么？”主人笑着招呼那人。

　　那被唤作“天星”的青年走近，目光落在它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嗯？一只白灵蛇？”

　　“前段时间，因为一些原因不能让你知道它的存在，抱歉。”主人语气带着些许歉意。

　　“好吧。”青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打量了它几眼，问道：“哥，这白灵蛇有名字吗？”

　　“小白。”

　　嗯……那你就称为小主人吧。白灵蛇在心中默默记下，看着眼前这对气质迥异却感情深厚的兄弟二人——主人郑天言，和小主人郑天星。

　　从此，它便跟随着主人，伴他左右，不离不弃。

　　它见证了主人如何从一个天赋出众的武修，一步步成长、变强，最终问鼎修真界，受万人敬仰。它也感受到了主人与小主人之间那深厚无比的兄弟情谊，主人虽然有时看起来冷硬，却总会将最好的资源留给小主人，默默为他扫清前路的障碍。

　　这段记忆温馨而绵长，然而，当记忆流淌到后期，涉及到某些天地规则与隐秘时，陆千声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即便是在凡界之时，他便觉得天道并非易与之辈，此刻透过小白的记忆，更清晰地感受到，那冥冥中的天道意志，似乎对某些存在格外“关注”，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规则限制。
　　这让他心中对“天道”的印象，更添了几分复杂。

　　记忆的洪流继续翻涌，揭示出万年前一段被刻意掩埋的秘辛。

　　万年前的天云大陆，宗门林立，争斗频繁，远比如今更加混乱与血腥。然而，就在这个并不平静的时代，却诞生了一位惊才绝艳、堪称逆天的修真奇才——天命剑尊·郑天言。

　　但诡异的是，关于郑天言后续的历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抹去，后世记载语焉不详，人们只模糊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位修真大能，却不知其具体事迹与最终归宿。

　　透过小白的记忆，真相缓缓浮现：郑天言，并非此方世界原生之人！他机缘巧合，自异界而来。此界天道感知其不凡，竟主动赐予他“天道之子”的气运，助其修行，仿佛对他寄予厚望。

　　郑天言亦不负所望，以其绝伦天赋与坚韧心性，修为一路高歌猛进，横扫同代，甚至整合了当时所在的七个强大的散修宗门，协助天命宗初代宗主创立了如今天命宗的雏形。其成就，堪称震古烁今。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那最后一步，飞升超脱之际，异变发生了。郑天言竟选择了与天道对抗，他并非要毁灭此界，而是……他要返归自己的故乡世界。
　　即便在此界已臻至巅峰，他内心深处那份对故土的眷恋与“初心”，从未改变。

　　天道沉默。漫长的、仿佛凝固时间的沉默之后，天道并未降下惩罚，而是……默许了，默许了他这堪称“叛逆”的选择。但作为代价，或者说作为一种规则的平衡，天道出手，抹去了郑天言在此界存在过的绝大部分痕迹，使得后世只知其名，难知其详。

　　这段秘辛，在无上界的一些古老神尊之间并非绝密，只是天道心思难测，他们也大多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玄灵阁，正是郑天言与其弟郑天星兄弟二人联手创立。那枚象征着阁主身份的白灵蛇发冠，以及这条玄灵蛇，都是郑天言在决定返归故土之前，郑重托付给弟弟郑天星的。

　　记忆画面再转，展现了郑天言更多的传奇。他与弟弟郑天星出生在一个名为重明村的普通村庄，机缘巧合获得了神秘的白灵戒，然而不久后，父母便不幸死于修士争斗，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后来，郑天星因炼丹天赋被丹阁收录，而郑天言则加入了后来合并入天命宗的散宗“天枢宗”。

　　更令人震惊的是，郑天言竟凭借莫大神通，突破了苍茫海那令无数修士迷失的万古迷雾结界，并在结界另一边的大陆，建立了一座跨大陆传送台。但启动这座传送台，需要三块特定的宗门灵玉作为钥匙——分别来自玄灵阁、天命宗以及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宗门“剑宗”。

　　“郑天言……没想到修真界万年前，竟出现过如此人物。”陆千声从记忆洪流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心中震撼不已。
　　他立刻联想到之前在极北雪山遇到的那处古老遗迹，以及墙壁上那三个奇特的凹槽……原来如此，那里就是郑天言建立的跨大陆传送台。那凹槽，正是镶嵌三块宗门灵玉之处！

　　记忆显示，在郑天言成功返归、而其弟郑天星尚未飞升之前，两片大陆通过这座传送台尚有往来。但自郑天星飞升之后，天云大陆局势动荡加剧，玄灵阁的灵玉不知所踪，而“剑宗”更是在与另一个名为“北落师门”的宗门惨烈争斗中被灭宗，其灵玉也随之失落。
　　自此，那座传送台已沉寂了近万年，再未开启过。

　　记忆的洪流至此戛然而止。

　　笼罩着两人的白光散去，那悬浮于湖面之上的莹白巨蛇发出一声低沉而悲伤的嘶鸣，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扭，竟不再理会陆千声和秦天迹，迅速钻回了湖底，激起一圈巨大的涟漪。

　　两人虽不明所以，但心知它定然是回忆起了关键之事，情绪激动。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施展避水咒诀，身形一闪，便紧随其后潜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幽深，光线黯淡。他们循着那巨蛇残留的灵力波动向下潜去，约莫下潜了数十丈，竟在湖底一侧的岩壁上，发现了一个被茂密水草巧妙遮掩的洞口。洞口之内，隐隐有微光透出，并且感觉不到湖水侵入。

　　两人穿过洞口，眼前豁然开朗。这湖底之下，竟别有洞天。

　　一个干燥、宽敞的洞穴呈现眼前，洞壁镶嵌着一些能自发光的莹石，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这片空间。而那条莹白巨蛇，此刻正盘踞在洞穴中央，身躯微微蜷缩，巨大的头颅低垂，那双冰冷的竖瞳中，竟流露出如同人类般的哀伤与迷茫。

　　它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于跟进来的两人并无反应。

　　陆千声与秦天迹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直到距离足够近，他们才听到那巨蛇口中发出的，断断续续、如同梦呓般的低沉意念：

　　“主人说过的……在这里等……他就会回来……”

　　它想起来了自己的主人郑天言，想起了那铭刻于灵魂的承诺，却不记得主人具体的模样，甚至可能混淆了时间。
　　它凭着本能，回到了这处或许是当年与郑天言有着特殊回忆的地方，亦或许是郑天言离去前与它的约定之地，固执地等待着那个承诺会归来的人。

　　与此同时，无上界，春瑶园，灵琮宫。

　　清木神尊柑芜静立于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枚造型古朴、雕刻着白蛇纹样的戒指。
　　他望着下界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条在湖底洞穴中哀伤等待的玄灵蛇，也看到了万年前那对相依为命的兄弟。

　　他那双看尽沧海桑田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追忆与怅惘，低声轻语，声音微不可闻：

　　“兄长……万载岁月悠悠而过，你在彼方……可还安好？”

作者有话说

　　玄灵蛇线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