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王女和魔鬼（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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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首先从让封地上的民众每天能吃两块圣饼开始吧。”
伊莉莎决定先从这个目标开始。
圣饼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原料是小麦粉、水和盐。
有太多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了，只要他们能吃饱饭，就有力气干更多活，改善自己的生活。税金也不会显得那么沉重。
经过一番理论的计算，伊莉莎觉得可行。
给民众免费发圣饼、并轻松赢得他们的感激和赞誉之声，的确非常开心。
但是，料想中的改善生活，进行的并没有伊莉莎所想的顺利。
她更没想到，由于金银大量被贵族和大商人垄断和囤积，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金币和银币，往往以物易物，缴纳税金也以实物抵押，定价权也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在这种背景下，圣饼居然成为地下货币的一种，暗中流通。
各种势力勾结着，把圣饼变成了榨取更多财富的工具，成堆成堆地积压在库房中、发霉、腐烂。
为了维持承诺，封地的财库慢慢被蛀空，连伊莉莎自己的财产，都逐渐卖了个干净。渐渐地，圣饼减到一块；最后，不再免费发圣饼了。
“看样子还是要振兴经济呢。”
伊莉莎痛定思痛，发布了扩大耕地面积、促进贸易等措施。民众有了钱，就可以自己去买圣饼，她这么想着。
耕地扩张了，农民人口没有增加，劳动时间却增多，农民们怨声载道。贵族们却乐开花，因为他们占有的土地也更多了。
虽然新开的店铺增多了，买东西的人却没有增多，经营不善而破产的比比皆是，店家们怨声载道。
“看样子要增多人口呢。”
伊莉莎又鼓励外来人口的移民，制定了优惠政策。外来人口是多了，但外地人和本地人产生利益冲突的次数大大增多，治安恶化了。
为了说和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关系，伊莉莎简直焦头烂额。
“唔，只能投入军队维护治安了。”
……
血液和硝烟在农田上流淌。伊莉莎面无表情地看着仰伏在田埂上的尸体，眼中连一滴泪都没有。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如果当初她什么都不做，结果会更好吧？
耳畔响起魔鬼的笑声，仿佛鼓励，又仿佛诅咒。
是啊，不要忘记初心。
伊莉莎写信向女王求助。目前很多问题都是缺钱的问题，她请求经济援助。
“致母后：女儿刚解决了一个大吸血鬼呢，全是他的钱哟~随便用吧~”随信而来的，则是某个大贵族全家服刑的消息。
伊莉莎知道卡洛琳砍了很多贵族的脑袋，还引入了黑暗生物的势力，但她不想那样做。
砍掉贵族的头确实能有很多钱，但贵族也不是待宰的羊。
她不想引发战争，不再想看见血与火了。
平民的识字率低于百分之十，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或许，提升民众的素质，让他们知晓国家的法律和政策，有能力做出些基本的反抗，令贵族们忌惮一些。
伊莉莎拿着拨来的巨款，开始建学校。这笔钱足够她培养十年的学生，毕业的学生又可以当老师，去更多的学校教学生；不想当老师的学生，也获得了足以自立的技能。
她还鼓励公开演讲，自己也常常发表有关执政措施的解释，希望民众理解。
刚开始各个学校运行的很顺利。伊莉莎还亲自担任了最大学院的校长及授课老师。
她的确是个优秀的老师，因为学过很多东西，她特别知道该怎么教别人。孩子们很喜欢她。就连有些大人都会在忙碌之余，跑来听伊莉莎的识字课程。学生如饥似渴读书的样子，令伊莉莎很开心，也很有成就感。
当然，伊莉莎对此十分欢迎。她以极低的学费传授着知识。
但几年后，教会就上门了，给各个学校贴上了封条。
理由是，伊莉莎涉嫌用黑暗思想腐蚀民众。何况她还有“前科”，这显然是铁定的罪证。
全副武装的圣骑士守在学校门口，每天都有牧师来洒圣水、强化光明结界，仿佛此地有邪恶的魔物聚集。
在教会刻意宣传之下，封地里一些怨气满满的民众，终于爆发了。
“果然没安好心，一直以来她都试图拉我们坠入黑暗，简直就是魔女！”
“烧死魔女！”
“烧死她！”
如海啸般的愤怒，涌向伊莉莎所在之处。
她如今没有宫殿、没有城堡，只是住在学校里的一间屋子里。
“真是壮观啊~这就是你所希望的结局吗？”
撒穆勒站在不远处教会钟楼的顶部，俯视着蚁群般黑压压的人群。
伊莉莎身边没有护卫，因为她没有多余的钱来雇佣护卫了。
提前知道消息的女王本来要派军队来保护她，可伊莉莎说，她不需要军队。
毕竟，这次死她一个就能解决问题了，不是吗？
身穿白色的长袍，等待着民众的审判，就像圣典中的圣徒一般的自我献祭呢。
伊莉莎嘴角露出微笑。
此时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满足魔鬼的期待，还是为了什么。
总之，她不后悔。
听着越来越近的口号声，她十分平静。
虽然教会本意是想抓住伊莉莎作为人质和警告，令泰塔女王不要再肆意妄为。
但他们高估了暴动民众的理智，低估了伊莉莎的决心。
教会本以为会产生一些冲突，然后他们的人乘乱将伊莉莎带走。
但根本没有他们想要的“冲突”。
率先冲进来的一个年轻人，两眼被怒火烧得通红，看见伊莉莎的那刻，就挥起拳头给了她一下。
正中太阳穴。
伊莉莎就这么倒下了，如一株弯折的纯白兰花。
后面涌进来的民众密密麻麻挤满了房间，互相推搡踩踏着；但奇怪地是，没人能踩到躺在地上的伊莉莎，连一片衣角都不能。
正当人们面面相觑、感到怪异时，一只巨大的黑乌鸦从窗口冲进房间，发出巨大的咆哮声，口吐烈焰。
暴动的人们吓得大叫：“有魔物！魔物！”
一片混乱中，众人纷纷退出房间，四处逃窜。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乌鸦立在伊莉莎的额头上，低头啄了啄，突然敏捷地一闪，避开了投过来的石头。
“污秽的东西，快走开！”
那是几个哭得十分狼狈的小孩，乌鸦跳了几下，飞出了窗户。
“呜呜呜……老师……”几个小孩围着伊莉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能把老师留在这里，等那些人回来，一定会做更多坏事！”其中一个小女孩说道。
另外几个孩子点点头，一齐小心地托着伊莉莎的身体，准备把她抱起来。可惜小孩子的力气终究有限，他们吭哧努力半天，还是移动不了多少。
突然一声鸟鸣，诸小孩一愣，只觉得尸体轻了很多。
“太好了，走了！”
小孩们忙把伊莉莎运到附近的山丘上，藏在茂密的草丛中。注意到远处果然有回来查看的人影，小孩们忙散了，并约定改天夜里过来，为老师挖墓。
“没想到，最后还是有领情的。”
附近的树上，一只乌鸦突然开口了，扇起翅膀，落地化为一位黑发青年。
“怎么样，你可有觉得幸福呢？”
青年用格外温柔的声音说着，手指按在伊莉莎的额头上。随着他手指的牵引，一丝薄雾般的东西慢慢浮出。
那是伊莉莎遗留的情感，对一生的闪现回溯。
累积的绝望，初见魔鬼的恐惧。
渴望幸福，却只有血腥、谎言、背叛和流放。
理想破灭，不断地努力，不断地失败。
自责，内疚，不被他人理解的痛苦。
“你真的很努力了呢，伊莉莎。”带着欣赏，撒穆勒用指尖轻抚着薄雾，“没有坠入黑暗啊。”
“嗯？”
薄雾明亮起来，景色变化。
那是威廉和卡洛琳人生首次的笑容。
那是交到各种各样朋友时的温馨时光。
那是因为感激和喜悦而绽放的、无数张笑脸。
以及，最为鲜明而活跃的，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那位黑发青年的笑。
戏谑的、高傲的、愉悦的、讽刺的、满足的、冷淡的、无情的、兴奋的、害羞的、落寞的……各种各样的笑容，不断回溯在薄雾般的灵魂上。
“不停看着自己的脸，总感觉有些尴尬呢~”撒穆勒笑了起来，语气变得戏谑。
“你不会想说，是这些情感让你没有坠入黑暗吧？伊莉莎，我知道你在我身上渴求着什么，但是那种东西，魔鬼怎么可能会有呢？到最后，你居然希望魔鬼爱上你？”
“真是可笑啊。伊莉莎，你这么多年的挣扎很有趣，但终究只是徒劳。”
撒穆勒神色转为冰冷，毫不留情吐出冷酷的话语。
“你不过是我随着本能而应招的契约者罢了，用来打发漫长的无聊时光中的一瞬间。虽然我不知道爱为何物，但我想我对你连一点称的上‘爱’的情感都没有呢。你的幸福？呵呵，对我来说只是完成契约的一个条件罢了。你以为我真的很关心你是否能获得幸福吗？居然因此爱上魔鬼，真是可怜又愚蠢的人类啊。”
刺骨般无情的否定话语连续不断从魔鬼嘴中流露。这令灵魂颤抖起来，光亮暗淡了，仿佛随时都要灰飞烟灭。
见此，撒穆勒笑了起来：“呵呵~终究不过如此么？好了，就让我尝尝你灵魂的味道吧。”
魔鬼捧起摇摇欲坠的灵魂，靠近嘴边，喝了下去。
那一瞬间，伊莉莎的灵魂突然白光盛起，如箭一般迅速刺向了撒穆勒的心脏。
猝不及防的撒穆勒捂着胸口，因难受而半跪在地。
浓郁的白光回旋在魔鬼黑红色的心脏里，不断游走着、四处冲撞，如有生命般。
“好痛啊……”
魔鬼自诞生起，只感受过各种欢愉，从未经历过如此之痛楚。
痛苦的同时，又有一种满足感，以及一种魔鬼说不上来的、从未体验的情绪。
“咳、咳……”魔鬼口中溢出了血液，他喘着气，欣慰地笑了。
“呵呵~终究……没有令我失望啊，伊莉莎……这就是‘你的幸福’吗？”
极度的痛苦和激情的爱意融合在一起时，泛出了恍若究极的安乐与平静。
魔鬼撒穆勒，之前因王女种种表现而感受到的平静喜悦，相比此时，简直无法相提并论。
啊啊，真不枉他那么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本能，克制着黑暗的冲动，纵容着王女，耐心地辅佐与扶持。
“终于……感受到了……”
光芒逐渐稳定下来，彻底融入了魔鬼的心脏。黑红色的魔心，随着一次次的鼓动，有着如丝绸般的银光浮现。
“明明说不要占有我，却霸道地占有我的心。人类的爱，真是复杂而有趣的存在啊。”
撒穆勒轻抚着胸口，微微笑着，叹息。
“伊莉莎啊，我以为我很了解你，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了解呢。”
“谢谢你，伊莉莎。这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美味的灵魂啊。”
淡紫色的液体渗出眼眶，滑下魔鬼的脸庞。撒穆勒抬手，摸了摸，湿润的指尖令他迷惑。
“为什么……？”
“明明吃到了如此美味的灵魂，为何……”
“如此难过？”
青草丰茂的山丘上，微风吹过，露出伊莉莎宛若睡着的、苍白的脸。
撒穆勒低头看着她，才意识到，伊莉莎已不再年轻，不再是那个十六岁时茫然失措的少女。
曾经如绸缎一般的银发已经黯淡，脸蛋也不再圆润。
对人类来说，她已经历了很长的一段人生。
对撒穆勒来说，人类的诞生与死亡，如花的盛放，转瞬即逝；他会欣赏花的香气与美貌，但从未为花的凋零而遗憾。
可这一次……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希望花儿盛开地更久一些。
魔鬼抚住自己的心。
被黑暗所吞噬的灵魂，不会再恢复原状。
伊莉莎的灵魂是特别的，没有同化为黑暗；但也永远成为了魔鬼撒穆勒心脏的一部分。
直到撒穆勒回归黑暗的那刻，都无法摆脱掉，胸口那股隐隐的疼痛。
令他露出微笑的疼痛。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王女和魔鬼（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