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七叶山葵

73、第 73 章

　　也许是因为除夕睡的太晚，陈希丞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才醒，通常情况下他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如果是正常休息时间，他在凌晨四点左右就会起身，但大年初一这一天他的确是起晚了。
　　自己洗漱好，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他打开房门，外面的客厅里坐着高校竜，他仰着脖子往回看，脸上仍旧是那种让陈希丞恨得牙痒痒的笑容。
　　“你今天起晚了。”他挑衅似的说着。
　　“我想你也刚起没多久。”陈希丞不带一点情绪的反击着。
　　高校竜指着门口的方向，“你家的陈仲彦已经出去了。”
　　有时候陈希丞会想，这个‘元元’到底像谁？就连他自己也是老年后才养成这样规律的生活习惯。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该做的吗？他可要比自己年富力强的时候还要有克制力，更不用说那个疲癞的让陈希丞总想打一顿的陈景平，这那里像是他能生出来的孩子？要说陈仲彦这小子是不是在国外的时候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才会变得像个小大人一般？
　　出于对这种规律性生活的信赖，陈希丞虽然不大喜欢陈仲彦的性格，但也不觉得会出现什么问题。只是去年开始，陈仲彦还是表现出了作为一个未成年人的不确定性。
　　“走吧，我们接着走一圈。”高校竜站起身，慢步走到门口等着陈希丞。
　　陈希丞穿上外套，要强的拎起拐杖，他要告诉这个纠缠不休的老东西，他的腿没有任何问题。
　　高校竜笑呵呵的看着他耍脾气，也不说什么，两个老头就肩并肩的走出了门。
　　外面的天空依旧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味道，越靠近小区的中心公园，就会发现越多的花炮残骸。在那边白色大理石砌起来环状阶梯上，一圈路灯照映下的地面，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的人影，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相互依偎着，一个女孩子红色的头发在清晨的薄雾中特别的醒目。
　　“是关家小子，居然在这里坐一夜？！”高校竜咋咋呼呼的说着，却又怕人听见，声音低沉的只有陈希丞听得清。
　　陈希丞努力往那里看了看，忽地一支仙女棒点燃起来，发出亮丽的白色火焰，“我们走另一边，别打扰他们。”
　　高校竜笑得像只狐狸，“还是年轻好啊！”
　　换来的只有一声冷哼。
　　他们继续漫步走着，走出了别墅区，走进了旁边的公园，等到周围再也没有了第三对耳朵，高校竜问陈希丞，“你昨晚怎么跟陈仲彦说的？”
　　陈希丞没有回答，他手上的拐杖终于放了下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中，出现了一点一点的触地脆响。
　　“我告诉他他的高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希丞没有看高校竜，边走边说。“我也告诉了他的曾祖是个什么人，还有你的父亲的名字。”
　　高校竜看着陈希丞，他脸上再没了那种玩味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富有深邃意味的宽和，“这种事情你不可能瞒着不告诉他。”他说道。
　　“我只是想着，等他再多一些认知后才跟他说。”
　　“因为你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这件事是吗？”高校竜不以为意的笑笑，“你就是想的太多，像陈新平和陈景平，他们两个都是你的儿子，想法却完全不一样。不说他们，陈老爷子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的反应和我听到这事时也不一样。所以，你的纠结完全就是杞人忧天。你控制不住的！”
　　“我本以为他会像我一样抗拒。”陈希丞看着高校竜，这个儿时的玩伴，长大后像兄弟一般亲密的朋友，“他学的那些音乐，绘画，我以为他将会是另一个岳熙澪。”
　　说到这些高校竜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的两个儿媳妇，你哪个也看不上。一个觉得不够贤淑，一个觉得又太文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入你的法眼！”
　　陈希丞冷眼看着肆无忌惮笑着的高校竜，“你儿子娶一个岳熙澪你干吗？！”
　　“他敢！？我不打折了他的腿！”高校竜突然想起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他恶作剧般的对陈希丞说，“这回娶得的小老婆，你要不要打断他的腿？我帮你！”
　　陈希丞腮帮子咬的梆梆硬，“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他就只能坐轮椅了！”不过他神情又是一缓，“生活是他自己的，我们改变不了，也犯不着为这个生气。”
　　高校竜拍拍老伙计的背，“你早这么想通了多好？愤青50年，也真有你的！”
　　两个人继续走着，冷风根本吹不散他们之间的羁绊。
　　“元元听到这些故事有什么反应？他并没有抵触是吧？”沉默了一会儿，高校竜又开始提起话题问陈希丞。
　　“没有，我反而觉得他和他大伯有些相似，他虽然是在国外长大的，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国人。这一点我也很惊讶，他完全不像是被岳熙澪教育大的。”
　　“其实岳熙澪虽然小资，但也不是那种崇洋媚外的人。她的儿子也不可能变成黄皮香蕉。”
　　“可是他们刚回来的时候，可真的把我吓坏了。一口英语说的流利，中文磕磕巴巴的。拿筷子的手还是左手！我差点以为这孩子扳不回来了。”
　　高校竜笑得更开心了，他想起了那时的样子，“小洋鬼子也挺可爱的，现在倒好，给你管成了小老头。我一直纳闷，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小脑袋瓜，比我那些博士都好使！”
　　说到正事，陈希丞就变得更严肃了。
　　“情况真的这么紧急吗？一刻都不能等？”他问。
　　“不是太好，但也不是特别坏。国家准备显示一下力量，也别让人老是小瞧了我们只说不做。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的抗美援朝，对印反击，抗美援越以及后面的对越自卫反击，打的都是一个常规战争。但是现在可不是用这种力量的时候，我们不能像美国一样陷进战争中走不出来，我们的强硬最终还是为了发展。所以军队内部有种声音要打巧仗，怎么巧？那就要用技术碾压。”
　　陈希丞没有说话，他对国家层面的决策没有什么参与度。
　　“很多事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有几个关键性的东西还不行。元元的出现只是机缘巧合，他可以帮我们缩短这方面的时间，所以我需要他在一年中完善他的程序，然后用到我们的军事体系中去。”高校竜捡着能说的跟陈希丞解释。
　　“我很难相信你们会指望一个小孩子干这事。”陈希丞最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没办法，我上次带的那个白肇嘉总是有股子酸劲，就是让陈仲彦气得中风的那个。像他这样墨守成规的技术人员实在太多，僵化不变通，还觉得自己特别有理，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就得找个人来刺激他们。你看，从医院出来好多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依仗了么，天下还真不是缺了他就不转了。”
　　“你拿小彦当枪使？”陈希丞疑惑道。
　　“也不全是，小彦这个孩子还真是聪明，这小脑袋瓜子长的真好！也敢干，主要是他思维上没有禁锢，能把事情想的很开，不会钻牛角尖。”高校竜背着手越说越兴奋，“他的那几个东西就在那个巧劲上了。我的人越弄越复杂，他的思路却很简单，更有效，所以我这个时候只能指望他。”高校竜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没跟他说你家老头子后面的事吧？”
　　陈希丞叹了口气，“没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你家的事我也是只点到为止。”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高校竜松了口气，“他这个年纪不会理解政治这种东西，所以也就不要让他产生不必要的迷惑。让他跟我去军队里待一段时间，只有他了解了自己曾祖父当时是什么想法，他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高校竜目光炯炯的看着陈希丞，“别的我都无所谓，这件事你必须帮我！”
　　陈希丞也看着自己的老伙计，他几乎马上就坚定了心念，“好！我帮你！这也算是在帮我的陈仲彦。与其让他迷迷糊糊的自己乱闯，还不如让他走我们走过的路。”
　　高校竜咧嘴一笑，“先说好了，我还是不赞成你这种管教方式，但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别逼他，这小子自己的主意挺多，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两个人顺着水泥铺就的路越走越远，渐渐走到荷花池的附近。
　　被土堆围起来的荷花池像是被拢在中间的一碗水，木制的廊道自土丘上下蜿蜒，在黎明前微微的亮光下只能看到飞檐的轮廓。
　　不过此时有种声音从土丘里面传了出来，高校竜耳朵很尖，他驻足听了一会儿，嘴角挂上得意的笑容，对着陈希丞说道：“你家小子在里面。”
　　陈希丞一愣，不明白高校竜再说什么，自己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陈仲彦。
　　“小彦？”他问。
　　“你马上就能知道。”高校竜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拉着陈希丞往荷园的入口走去。
　　走了没有几步，陈希丞也听到了动静，是小提琴的声音。也许是为了不吵到别人，拉小提琴的人故意来到了荷花池。这下几乎就不用猜了，周围有这闲情逸致或者说小资情调的，应该也没有别人。或者说，有这份自信还能起这么早的，那帮老头老太根本算不上数。
　　走进月亮门，声音更加的清晰了起来，顺着廊道继续前行，陈希丞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
　　纤细的身影正在挥动琴弓，E弦清亮的高音几乎可以撕开纠缠在一起的水雾，在空气中发出震颤。荷花池里都是枯枝败叶，焦黄和黑沉沉的水面形成一种萧瑟的气氛。但是他演奏的乐曲却不一样，快节奏的转折与连续的泛音充满了不可停滞的力量。
　　高校竜拍着陈希丞的手，轻声的说着，“我们都白担心了，这个小家伙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定积极的多。”
　　他们一直站在陈仲彦的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陈仲彦也没有察觉到还有人在倾听他的琴声，直到一只乌鸦实在是受不了这聒噪，‘呀呀’的从空中飞过，不满地表达了它的意见，陈仲彦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空气中仿佛还有刚才激荡的音符，不多时就已经沉落到水波之下。他长呼出一口气，带出淡淡的白雾，然后将小提琴放回到琴盒中，一转身，看到爷爷静静的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稍稍吃了一惊，看到他们脸上带着的笑意，陈仲彦也回应了他的笑容。
　　走到两位老人的身边，陈仲彦似乎全身还在冒着蒸腾的热气，“爷爷，高爷爷，我决定了，我会跟高爷爷去那个地方，一年的时间，我一定会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