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七叶山葵

122、第 122 章

　　徐依萌觉得自己的学习已经进入到一个怪圈当中。
　　她现在做题做到如巴甫洛夫的经典条件反射，看到一道题的题干，连计算过程都不需要，马上就能得到答案。
　　她不知道这是天赋还是诅咒，反正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游离于正常人的怪物一样。
　　纸页上的自由变换完全是手到擒来，稍微在草稿纸上比划一下就能得到标准公式。
　　但是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在对待经典题型时的自信反而没法应对末尾那道精心构建的大答题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种题型上反复的绕圈，多做很多的无用功。
　　原本以为自己是因为见识的题型太少，于是开始搜寻，不过有点技术含量的题目实在太难找了。就连张浩年老师都被她问的脸红脖子粗，非常下不来台。
　　毕竟张浩年老师还是个‘青年’优秀教育工作者，与高考编题组的数学老专家相比，依旧是太嫩了。
　　沈维珩主任此时发挥了作用，他自然知道这届高二里有几个很出彩的人物，能给本中学来一次免费的、提高身价的宣传。于是他发动了无数的关系，给徐依萌几个找来了超纲的东西。
　　只是这种题型能够发挥的作用在另一个方面，和他们要面对的高考并不相适应。
　　超纲题说白了就是用简单知识解决高级问题，基本上都是超出了高中生知识层面的东西。到了徐依萌他们这个时期，这种题型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受编题委员会的待见。至少出了这种题后经受全国观众的口诛笔伐，也并不是没有过的事。
　　随即来了陈仲彦的‘难题’册。
　　只是这个东西更加的变态，它遵循的是另一个思路，不是学生没有学过的知识点，而是围绕着似是而非的线索，让学生像解决推理案件一样探寻并排除。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编题老师已经可以很熟练地在题目里设置陷阱，让每一个碰触它的学生一头扎进泥潭里再也爬不出来。
　　“我很怀疑这东西会不会考。”赵欣然对这一沓子东西简直恨得牙痒。
　　他的黑眼圈依旧明显，现在时间很紧张，他更想将学习效率最大化，难题册上的这些东西实际上让他很难取舍。再加上还有个紧追不放的徐依萌，赵欣然总有种感觉，一旦放松下来，就会有让他吃不完的后悔药。
　　“我只是对其中的思路感兴趣，其他的不在乎。”徐依萌没有抬头，专心的对付这几张卷子。
　　“它会把你弄晕的，别到时候钻进牛角尖。”本来赵欣然并不想跟徐依萌说这些，她绕死在这里面跟他都没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心态悄悄有了变化，面对紧追着他不放的对手，赵欣然不知不觉中居然有了依赖。他甚至还对这样痛苦的学习生活产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下意识地就违背自己的意愿关心起徐依萌来。
　　又看了看那沓子可恨的东西，差不多还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赵欣然盘算着觉得自己还能熬。
　　“我觉得赵欣然说的对，我们不能把自己弄到一个极致的思路之中。”潘平平早就对这样死磕不耐烦了。“最后一道大答题的确对我们很有利，只要做出来就能和别人拉开差距。但是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拉开差距吗？我觉得还是要巩固既有的成果。”
　　“可是我们已经在基础题型上没有突破的余地了啊？”高颖说着，“现在对于基础题型，需要的是尽量少犯错误，而不是反复的巩固，我觉得这才是浪费时间。”
　　“那我们干嘛不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潘平平怪眼一翻强硬地说道。
　　“也没有人强拉着你来啊？”高颖用疑惑的表情反问，“这不是你们主动留下来的吗？”
　　潘平平和徐依萌开始参加晚自习了。
　　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
　　不过掺和在他们身边的辛墨然肯定是其中一项。
　　为了不让他像狗一样缀着自己，潘平平和徐依萌不得不在放学的时候留在学校。
　　他已经发现了陈仲彦的家，要是让他再发现了岳麓，那情况真不堪设想了。
　　可是，为什么要让他进到高二1班的教室？
　　潘平平不高兴的问过大班长，赵欣然显然并不在意这个，“以后可能会更多，沈主任觉得可以把高一现在的尖子生都挪到咱们班来。要不是张老师反对，我估计高一能来十几个。”
　　“那辛墨然怎么就能来？”潘平平继续逼问。
　　“你问我？他还不是你们招来的，谁知道他怎么跟张老师说的？”赵欣然一副你别找事的表情，他心里还不满呢，这家伙不就是跟着你们跑的那个吗？
　　现在高二1班‘四大巨头’外加高一的‘顶级聪明人’坐在一起，跟桌面上的卷子较劲。
　　“学姐，这道题怎么做？”辛墨然一副讨好的样子用手绕过潘平平碰了碰徐依萌。
　　“找你高学姐问！”潘平平立刻挥手将他的胳膊打掉。
　　辛墨然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潘平平，不过潘平平完全不上当。
　　“我看看……”高颖显然对这个学弟有兴趣，关爱泛滥着，故意装作看不出这微妙的局面。“二次函数定义域啊？你都学到这里了？”
　　潘平平翻着白眼转头到一边，她最近精力不太集中。
　　“班长，你说生化实验室什么时候能弄好啊？”她又问。
　　“你觉得我像工头吗？”赵欣然被潘平平的问题打乱了节奏，生气的回怼。
　　“好了！”徐依萌被难题册上的东西也弄得火大，她一拍桌子，“我们分开！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都不准说话！”
　　老实人发火更吓人，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其实更像是豁出去不管不顾的疯狂，众人谁也不敢多说。
　　徐依萌拉起潘平平，“今天就到这里！你跟我走，我们商量点事。”
　　看着辛墨然也想跟着，徐依萌大喝道：“老实做题！要不然我报告老师不让你来！高颖，你看住他，不做出来不准回家！”
　　高颖一把将辛墨然拽回椅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潘平平一脸茫然的跟着徐依萌走，边走边问，“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徐依萌也不说话，就一闷头的往前走。
　　琢磨着是不是5月份快到了？
　　潘平平觉得徐依萌的反常应该跟她的期待有关系。
　　“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徐依萌边走边问。
　　“换个地方吗？”潘平平小心地问，她故意避开她最想探究的话题，因为她怕突然问徐依萌下不来台。
　　“去哪？”徐依萌下意识的回答，就跟她下意识的问一样。
　　“现在看来这只能去我家了。”潘平平说道，“不摆脱辛墨然，我们哪也不敢去。”
　　徐依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她最近真的感觉好烦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能让她看书？
　　她看出了妈妈的顾虑，本质上她自己其实也不想。不过要是都如现在的这种情况，那么她似乎只能选择这个了。
　　一股想要倾诉的愿望不停地累积着，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
　　可是，这种事跟潘平平说好吗？徐依萌心里犹豫着，她突然想到，如果换成是陈仲彦，就能恰当吗？她现在有种依赖的心理，甚至不知道离开他们，她会不会自己把事情都能搞顺利。
　　没想到仔细盘算下来，她就这么两个朋友，另一个还不在场。徐依萌真不知道以前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怎么也想不出当时自己的行动和心理，那得多孤单啊！？
　　“怎么了？我觉得你有事。”潘平平拉住徐依萌，跑到麦当劳买了两个甜筒。
　　虽然天气还有些凉，不过这种东西对女孩子来说只是为了愉悦自己的心情，跟天冷不冷，肚子舒服不舒服没有丝毫的关系。
　　“你知道我们那里要拆了……”这还是徐依萌头一次跟别人说这种事。
　　“我听说了，你知道吗？我爸就是管这片拆迁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是不是有人拿拆迁来欺负你们了？”
　　“没有，没有，你想哪里了……”徐依萌赶紧澄清，“我们家在新开发区给分了一套房，不过一时半会也住不进去，而且实在太远了，我都没法上学……”
　　徐依萌捧着冰激凌，上面融化的白色奶油都快流下来了。
　　“你要转校？难道要去北校区？”潘平平大惊失色，她现在也不想让徐依萌离开自己的身边。
　　“不是的……”徐依萌犹豫着总说不到正题，她很纠结，因为这是她自己的私事，对潘平平倾诉不过是压在自己心里太难受了。但这会不会变成向她求助？潘平平家的确神通广大，但是徐依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就因为这样的顾虑，徐依萌怕潘平平觉得自己是有求于她，更是吞吞吐吐。
　　“需要我帮忙吗？”
　　越是纠结就越容易出反效果，潘平平还是说出了徐依萌最不想出现的话。
　　“不是……不是……”徐依萌紧张的哭了出来，手上拿着冰激凌，脸颊上‘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眼泪。
　　潘平平拿着纸巾帮徐依萌擦眼泪，手上的冰激凌太不合时宜了，她把徐依萌的也拿过来，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我……我就是感到妈妈好辛苦……我又帮不上什么忙……现在连学习都弄不好……我真没用……”徐依萌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虽然还在抽抽噎噎的，不过一旦宣泄出来，反而没有以前堵在心口的郁闷。
　　潘平平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她的生活中除了学习成绩，从来没有这些困扰。爸爸和妈妈的工作如何？她其实是不知道的，不过也没有看到他们为此生气。家里的纠纷似乎全都集中在潘平平的身上。于是她只能从字面上理解徐依萌的困惑，看到她哭的那么伤心，即便想感同身受也没有办法。
　　“别哭了，别哭了……这事我们的确也没有好办法。”潘平平安慰着徐依萌，她一时间想到自己家，仿佛永远也出现不了徐依萌那样的情况。“你说，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的。”
　　“没有，没有，这事你也帮不了什么，我就是心里难受，就是想说说……”徐依萌红着眼睛用纸巾擦泪水。
　　说出来后虽然心里松快一些，但羞耻心又油然而生，让她很不好意思。
　　“都怪辛墨然，要不然我们还能去岳麓问问钟岳大哥。”潘平平立刻就转移目标，把所有的问题都扔到了辛墨然头上。
　　“不好再麻烦钟岳大哥了，他已经那么照顾我们……”一听潘平平还要去岳麓帮她找办法，徐依萌立刻就着急了。
　　“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潘平平看出了徐依萌的心思，立刻保证道。“不过我们能做的事情很少，阅历也不足，反而我觉得钟岳大哥那里会有一些好办法。只是出主意嘛，你不要太纠结，听听别人怎么说。我听我爸说过，人多力量大，有时候你想不到的事情总会有别人给你灵感。”
　　她怂恿着徐依萌，“去吧，去问问，至少你跟钟大哥说这事，也是一种解脱么。”
　　“至少这事我还真知道。”钟岳拍着肚皮说道，刚刚他吃的有些多，正在消食。
　　吃货潘平平拿着一小盘芝士蛋糕，聚精会神的战斗着。
　　只有徐依萌惊讶地看着钟岳，她完全没有想到钟大哥会这样说。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这事吧……远没有小萌你想的那么糟糕……”家里没有男主人，有些事情只能让女人一力承担，于是怎么看都有些沉重的味道。徐依萌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是胡筱显然不想女儿接触这方面的负面情绪，以免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因为不了解具体情况，所以这事完全造成了反效果。徐依萌自己吓自己，弄得精神压抑的要崩溃。
　　不过有女儿这样爱妈妈，的确是温暖。
　　钟岳感慨着想着。
　　“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总的来说并不是那么严重。”钟岳变回一本正经的模样，“高胜哥哥你知道吧？”
　　徐依萌点点头，打架子鼓的刑警，岳麓里面专门从警察局捞人的那个警察。
　　“他的表弟高林和你妈妈是一个医院的，现在高林和他老师打算去一个新的医院，想让你妈妈也跟着去，拿的钱可要比现在多多了，说不定还能解决一个宿舍的问题……”钟岳说着，看着徐依萌的表情已经变得傻傻的。
　　他摸了摸徐依萌的头顶，这个孩子13岁的时候就跟他学琴，到现在不是妹妹也是妹妹了。
　　“大人的事说复杂也很复杂，因为她要为家里的生活努力。说你现在还小，理解不到，那是因为还用不到你们去为了生活打拼。”他看了眼在旁边胡吃海塞的二徒弟，“你看看平平，她就是这种典型……”
　　“为什么说我？我也是很乖巧听话的！”潘平平听见了师傅的评判，不甘心的反驳。
　　不过光看她满嘴的奶花就知道言不符实。
　　“小萌啊……担心妈妈是很好的，不过妈妈不跟你说这些也是为了让你过的更开心，毕竟她觉得她能够处理好这些的。”钟岳安慰着徐依萌。
　　徐依萌的眼圈又红了，“我怕我学习上退步……我感觉最近没什么进步了……那多对不起妈妈啊……”
　　唉……
　　钟岳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好的娃娃啊！净是无谓的担心，向你们这样不给家里惹事的，不知道多少家庭求之不得呢。
　　“你别纠结了！”潘平平扑过来抱住徐依萌，嘴上的奶油差点就擦在她校服上，“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厉害了！690啊！你以前想到过这个分数吗？你知道我应该在什么位置吗？你已经够好了，用不着这么逼自己。”
　　“我只是觉得我能做到，别人也能做到……”徐依萌犹豫着说。
　　“没错！别人肯定能做到，但是你要清楚的认识到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你看我，我有多努力才能跟上你的步伐，还有比我更努力的吗？咱们班除了赵欣然和高颖，还有别人吗？你已经把大多数人都甩开了，个别能追上来的都不足为虑。你就这么想，你以前能想到自己上北清吗？”潘平平眨着眼睛萌萌地看着徐依萌，但她根本不是乖巧的兔子。潘平平可是大灰狼的等级，你看班里怕她怕的要死的有多少人。
　　徐依萌终于被她逗得破涕而笑了，不过她依然不停地掉眼泪，只是那是另一种情绪的表达。
　　“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钟岳拿起身边的吉他，扫出一个动听的和弦。“你还有一年的时间，足够你巩固自己的优势了。适当的要放松，至少在考试前不能让情绪把自己压垮了。你必须要看透得与失，哪里能那么贪心，人都没有那么完美。”
　　“师傅我好久没来岳麓了，能不能让我……”潘平平看到斯摩曼就两眼放光。
　　“给你爸打电话！”钟岳说道：“不要让你爸爸担心。”
　　潘平平高兴的跑出去跟潘继贤说，现在扯着钟岳的大旗，潘继贤基本上也不拒绝。他知道自己女儿有多努力，所以他在家里是支持她减压的那一方。
　　“给你妈妈也打个电话吧，今天在岳麓放松下。”钟岳对着徐依萌也说道：“你妈妈同样知道你的努力，所以她才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下来，你可不能让妈妈担心。”
　　徐依萌点着头，终于开心的笑了。
　　晚上来的人很多，几乎认识的人都到了，不仅有大表哥和潘继贤夫妇，还有高胜兄弟两个。
　　这两个一个在台上发泄般的敲鼓，一个在吧台边给人讲开膛破肚的故事，吓得小姑娘们惊叫连连。
　　徐依萌脸色煞白的听着他讲解人体器官，潘平平差不多都要吐了，但是高林反而洋洋得意的。
　　“高林哥哥，你实在太恶心了！”潘平平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不过这种猎奇的刺激依然让众人乐此不疲。
　　“你们就是想的太多，你看，每个人都有内脏，都有肌肉和骨头，你们的畏惧不过是中国文化长久以来充斥的神秘……或者说迷信……”他举起一只手握成拳头，“你们看每个人的心脏都是一个样的。”他又举起一只手放在下面，仿佛手上端着的是一个跳动的心脏。潘平平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不吐他一身。
　　“心脏是做什么用的？泵血，促进氧气交换，不存在坏心眼，那东西都在你们的脑袋里，是大脑皮层的电信号。”他坏坏地笑着，“我们国人去西医看肾亏，直接就把老外说的脸都青了，人家说我们小学生都知道那只是排尿用的，偏就你们中国人有那么多功能！？”
　　小姑娘们娇笑着给高林一顿乱锤，徐依萌和潘平平还年轻，尴尬的不得了。
　　白宣杭过来给了高林一下，“少在这里耍流氓，滚开！”
　　高林端着一整盘啤酒带着姑娘们到圆桌去，路过徐依萌的时候笑着说：“小萌，别担心，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因为大家都很努力，这终究是要有回报的。”
　　潘平平趴在了徐依萌肩膀上，“我好喜欢岳麓。”
　　徐依萌也点点头，这里真的是最好的避风港。
　　“唉，你别生我气啊……”潘平平在徐依萌耳边吹着气，“差不多那家伙也该回来了吧？”
　　徐依萌的脸立刻就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