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睐》秦三见

113、第 113 章

　　有些人在地狱待久了，被引领着前往天堂时，都会惴惴不安。
　　姚叙就是这样的人。
　　他太清楚自己的不堪，也太清楚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和麻烦，所以他也很清楚，自己不配走上天堂。
　　跟着倪星桥往从前住了很多年的那个小区走时，姚叙紧张到出了一身的汗。
　　他一路没怎么说话，想着该如何向倪星桥的爸妈道歉。
　　他们会原谅自己吗？
　　这个把他们心爱的孩子祸害成这样的男人。
　　姚叙深呼吸，为自己感到羞愧。
　　但倪星桥却是满心的欢喜，和姚叙一起回到这个小区对于他来说是美梦一样的存在。
　　仿佛时间线被拉回了从前，一切痛苦和伤害都尚未发生，他们从出生就互相陪伴，从十几岁就开始相爱，直到现在，一切如常。
　　倪星桥总想忽略掉难熬的那些年，但很显然，姚叙没办法。
　　来到小区门口，姚叙迈不开步子了。
　　倪星桥说：“没事的，他们也很想你。”
　　姚叙看着他，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来获取力量。
　　“不过，”倪星桥说，“你不要和他们说你生病的事。”
　　原本倪星桥不想提起这件事，但又怕万一姚叙过于坦率，到时候可能会引发一些小麻烦。
　　他开始知道要筛选信息给父母了。
　　姚叙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也明白就算倪星桥表现得再云淡风轻，自己生病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
　　倪星桥的身边，存在着另一个戚美玲。
　　姚叙想到这个，就恨不得让自己去死。
　　活，活不好。
　　死，也不甘心。
　　这就是现在的他，恨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恨。
　　“走吧。”倪星桥抱了他一下，“我都饿了半天了。”
　　倪星桥知道，要适时打断姚叙的思考，不然他很容易钻进牛角尖。
　　“我现在，很没用吧？”
　　倪星桥一愣，赶紧说：“干嘛这么说自己？”
　　姚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倪星桥。
　　“你以前当了那么多年英勇的小骑士，现在让自己休息一下，这不是没用。”倪星桥极力安慰姚叙。
　　姚叙笑笑，拉着他往前走。
　　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个人？
　　姚叙想不到，他只知道，自己这辈子就算命搭进去，也配不上倪星桥的好。
　　两个人路过姚叙从前的家，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倪星桥也没有刻意提起，既然姚叙不愿意回顾往昔，那就一直向前看。
　　几年没回来，小区跟以前没太大不同，只是很多老住户已经搬出去了，把房子出租，多了很多陌生的新面孔。
　　他们上楼，时光跟多年前重叠。
　　那个时候，姚叙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在清晨跑上楼来，把永远喜欢赖床的倪星桥从被窝里拉出来。
　　时间一晃就是近十年。
　　他们全都变了模样。
　　重新站在倪星桥家门口，姚叙紧张到站得笔直目视前方。
　　倪星桥摸口袋的时候才想起今天出来没带这边的家门钥匙，只能敲门，叫他爸来开。
　　开门的是黄茜，倪海明还在厨房里忙活。
　　九年的时间，黄茜也变了很多。
　　以前，姚叙觉得黄茜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长得漂亮又温柔善良，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姚叙对母亲所有的幻想都是靠她的存在建立的，是她让他知道，不是每一个母亲都憎恨自己的孩子。
　　越是这样，姚叙在面对她的时候，就越是羞愧难当。
　　黄茜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家居服，不像九年前那样精致靓丽，而是更多了些岁月沉淀下来的优雅从容。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孩子，有些不敢置信。
　　在倪星桥打电话来说找到姚叙了的时候，她是不相信的。
　　她觉得，姚叙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世界里，他只是倪星桥的一个执念了。
　　被写在日记里的人，被牵挂在心上的人，却也是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人。
　　黄茜也不止一次和倪海明讨论过，这些年，姚叙那个孩子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们对姚叙是心情复杂的，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的。
　　黄茜让倪星桥带“姚叙”回来，不过是想戳破儿子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知道，不能总是沉溺于自己的想象世界。
　　姚叙没有回来，他必须认清这个现实。
　　然而让黄茜没想到的是，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竟然真的是姚叙。
　　九年的时间，姚叙的改变才是最大的。
　　当年朝气的男孩，如今变成了皮肤有些黝黑、又高又结实的成年男人。
　　但黄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像那时候，倪星桥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一定是姚叙。
　　黄茜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情绪复杂地转身进了屋。
　　姚叙跟倪星桥对视一眼，然后被拉着进去了。
　　“爸！”
　　厨房还有炒菜的声音，倪星桥扯着嗓子往里面喊了一声。
　　倪海明从厨房出来，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看见站在那里的姚叙时也是一愣，然后几秒钟之后才说：“姚叙来了啊。”
　　姚叙弯腰鞠躬，倪海明赶紧说：“这么客气干什么，快进来。桥儿，你给姚叙倒水，我这边还没炒完菜。”
　　倪海明慌里慌张地回了厨房，正在炒的菜糊了。
　　倪星桥给姚叙拿了拖鞋，让他在沙发上坐会儿。
　　黄茜躲进了倪星桥的房间，她控制不住自己，没办法不流眼泪。
　　倪星桥给姚叙倒了杯水，也和姚叙一样，担忧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倪星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去看看。”
　　他起身，来到了自己从前住着的卧室门前。
　　倪星桥轻轻敲了敲门：“妈，我进来了啊！”
　　他打完招呼，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倪星桥进屋后，重新关好了门，他知道，妈妈肯定有很多话想单独和他说。
　　“怎么了嘛！”倪星桥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黄茜哭得眼睛通红，手里的纸巾都湿透了。
　　“妈妈是不是让你们尴尬了？”黄茜有些哽咽，她看见儿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没有。”倪星桥坐到她旁边，握住了她的手，“可以和我说说你怎么了吗？”
　　小时候，永远都是倪星桥躲起来的时候，黄茜来轻声细语地问他怎么了，如今，倪星桥长大了，是时候和妈妈互换角色了。
　　黄茜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了一下。
　　“我以为你骗我的。”黄茜说，“没想到，真的是他。”
　　倪星桥笑了：“不好吗？姚叙多好啊。”
　　黄茜疼惜地看着儿子，抬手揉了揉他的脸。
　　这是她最宝贝的孩子，她眼睁睁看着他因为姚叙变得越来越封闭自己，这些年，别人不知道倪星桥是怎么过来的，她这个当妈的知道。
　　她心疼姚叙，但同时也怨过姚叙。
　　黄茜是个母亲，她再怎么宽容善良，也还是会偏心自己的孩子。
　　黄茜说：“我不高兴他。”
　　倪星桥笑了：“我知道。”
　　倪星桥怎么会不明白呢？都是爱他的人，也都是他爱的人。
　　他说：“那你待会儿就当面训斥姚叙，教训教训他，告诉他这些年我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威胁他，要是以后他对我不好，你就不让我跟他在一起了。”
　　黄茜哭笑不得地看着孩子，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脸。
　　“都瘦得捏不起来了。”
　　“姚叙回来了，我很快就会胖起来。”倪星桥说，“真的。”
　　黄茜拿他没办法，只怪自己生了个傻儿子。
　　“妈妈是不想看着你难受。”
　　“我知道的。”倪星桥说，“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照理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都过了这么多年，再喜欢，也应该淡了吧。但是，我就是放不下姚叙，故意给自己上枷锁也好，还是别的什么都好，他回来了，我好像也活了。”
　　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年姚叙对倪星桥说“你看我一眼，我就活了”，如今的倪星桥，在姚叙回来之后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出生之前就定下的娃娃亲让他们的一生有了不可解的羁绊。
　　倪星桥说：“我现在很好，我会和姚叙一起变得更好。”
　　黄茜和倪星桥一起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姚叙紧张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黄茜，深深地、久久地对她鞠躬。
　　他很抱歉，也很懊悔。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过一些，他只是笨拙地向她鞠躬以表自己的歉意。
　　黄茜就那么看着他，倪海明也从厨房出来了。
　　不大的房子里很安静，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的复杂。
　　这安静一直持续到黄茜开了口，她对姚叙说：“饿了吧？你倪叔叔的厨艺又进步了，待会儿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