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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猜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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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初发烧了。
吴志得到这消息时,正在厅里陪着太子说话。
太子晏随刚从原州回来,虽带了一身的风尘,但眼底依旧神色炯炯,一盏茶只喝了半口,正是将咽未咽的时候,听见一声“晏初”,便全数吐了出来,将杯盏搁在台几上,蹙眉看向孙虎问道,“你说谁?”
“晏初。”
孙虎恭恭敬敬,全然没了半分在晏初面前的嚣张模样。
“晏初?”
晏随重复了一遍,“是本宫这个晏?”
“正是。”
这次却换了吴志来接话,他叫人给晏随换了盅新茶,随即应道,“是青州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自小跟着一个师父长大,那师父叫他以身许国,便叫了晏初。”
“青州啊。”
晏随刚绷直的后背又松弛了下来,他散散往后一靠,将那盏新茶捧在手中,笑道,“青州,也就你们才信他无父无母的鬼话,倒是不知,本宫那好姑姑什么时候养的出这样的好儿子来。”
“殿下!”
吴志止了晏随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他摇头道,“十三岁了,恐怕岁数对不上,何况还是来参加考试的学子。”
“岁数又什么难的,不过是改个……”晏随话没说完,再次直起身来,“你说什么?来参加考试?”
这次吴志终于有机会,可以原原本本将晏初说过的话向晏随复述了一遍,末了,他还将这次晏初缘何入狱之事讲了讲,大抵还是丞相疑心这个姓氏的缘故,毕竟当年祁王一府死的实在冤枉,太子一派与祁王并非多么和睦,可如今想到过去那桩事,依然会觉得唏嘘。
实在是冯英权势太盛,过去可以是祁王,任谁都会怀疑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晏随若有所思。
他与冯英一向都是貌合神离的,无论是谁,大约都不会喜欢朝堂上有一个比自己更得父皇信任的人。可是冯英对他又实在恭敬,所以心中虽总压着一股火气,听吴志说完了,便冷笑一声道,“难不成这世上人事物都要如他所愿吗?总不能都不叫人姓晏了……只是你方才说起中毒一事,如今可有了什么眉目?这京都里,恐怕不止一个人想要他的性命,怎的就和这十三岁的孩子挂上了钩?”
“冯大人就那天去了广轩客栈。”
吴志沉吟道,“只是眼下,冯大人到底中了什么毒,大理寺一概都查不出来。”
“这可不怪了?哪有查不出来的道理,太医院又不是吃干饭的地……”晏随正要说什么,恍然道,“一天查不出来,晏初就在狱中一天,两天查不出来,那便是两天……姑姑也忍得住?”
“长公主方才遣心白来过一趟。”
吴志不敢有所隐瞒,说着话,已将心白送来的金银拿出来摆在了晏随面前,“殿下看,心白姑姑来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这些东西。”
“我倒奇了。”晏随将那盏茶搁在了桌上,“你说他不是姑姑的孩子,那怎的姑姑还特意叫心白跑了一趟?”
“微臣不知。”
吴志老老实实道,“微臣并不知这晏初何时与长公主殿下牵上了线,当初若知道,是万万不敢直接带回来的。只是殿下说他是长公主孩子一事……实不相瞒,自他进了京都,这揣测声并未少过,但长公主殿下只有余昊一个公子,尚在夋族未归。”
孙虎候在一旁,只觉脑中“轰”的一声。
当初吴志不知道晏初何时与长公主搭上了线,他更是无从得知这些消息,只要抱定了要耀武扬威的心思,按丞相吩咐,将晏初扔进了最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头,怎么现在听着,晏初不仅与长公主殿下有些什么,似乎太子殿下对他也生出了些兴致来?
这可如何是好……
“带我去见见。”晏随起身,方才在膝上摊成一团的衣裳也跟着垂了下来,几道不轻不重的折痕这才显得他此刻沧桑了些,接着他转身,仰头将几上那杯茶一饮而尽,抽手在孙虎肩上拍了拍,“我好像见过你……你先带路吧,只是别叫他知道我也去了这地方。”
“殿下慎重!”
孙虎即刻劝道,“您是万金之躯,哪里能去这样鬼气阴森的地方?殿下要问什么,不如一并交给吴大人就是了。”
“也是。”
孙虎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却果真劝住了晏随,大约晏随对晏初也不过是只当自己外甥的一时兴起之意,他琢磨了片刻,把住了吴志的手臂,“果然还得吴大人替本宫跑一趟……只是这案子要如何结,你心里可有了盘算?”
冯丞相要拖,长公主要保,吴志作为一个不太起眼的大理寺卿,实在是有些左右为难。
原想着太子要去,太子有什么从不藏在心里,到时候大可一切都推到太子头上,可如今太子被孙虎一句话给劝住了,吴志心底苦涩,面上却只能恭敬应道:“殿下说的是,微臣倒还没想好这些,无非是先去瞧瞧症状,再抓几贴药以示天恩罢了。”
“依我说……”
晏随沉吟了会,“这事恐怕父皇还有后论,给他换个条件好些的牢房也就是了,何况如今正是推崇学子的时候……若从这一层来说,本宫亦该保他,不知冯相所中之毒……”
一番话说的并不利索。
正如晏随的内心,正格外激烈的左右摇摆着。
他确实想要保下晏初。
京都浑浊,并非长公主一人的看法,在如此浑浊之下最能得利的,往往只有冯英这样的小人。而浑浊到了极致,无论后来者是谁,恐怕都要狠下一番功夫清理。
父皇对于京都朝堂的把控严之又严,可想而知,倘若是他承继大统,必是动荡的开端。
晏随自是不愿如此,如果晏初真有一力能与冯英抗衡,保下他,自己并不会损失什么,能与这晏初交个好,还能顺手卖给姑姑一个人情。
只是,姑姑的野心,他也是知道的。
虽时常对一个女人的野心嗤之以鼻,但是,晏家人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晏初这事别到最后,是他给姑姑做嫁衣了吧。
此事有些为难。
晏随一甩袖子,“罢了,吴大人且看着办吧。”
这是要把烂摊子甩到自己头上了。
吴志垂眼,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既然上头都有暗示,但却不明示,吴志也只好跟着流程一步步来,如此便是谁都挑不出错来的。
照例先给晏初抓了药,又换了个单间牢房,待到晏初好些了,吴志便先提审了他。
只是到底病了几天,人没精神得很,晏初脚步也还有些虚浮,跟着孙虎跌跌倒倒的拐了几个弯,猛地瞥见外头洒进来的光,他还眯着眼想了半晌,才觉出现下应是早上。
光点斑驳,清凌凌如洒了满地的积雪。
晏初挑了几处踩上去,蓦地记起自己年幼时在祁王府也是这么玩的,想来这世事善变,可也总有不变的东西,不由就扯出个无声的笑来。
“就前边了。”
孙虎脚步一顿,“吴大人在里头等你。”
他踅身,给晏初让出一条路来,眼底虽仍有不屑,语气却稍微恭敬了些,“我们这些下人不便过去,你自己进去吧。”
晏初看过去,见走廊尽头是一扇屏风,水墨瘦竹,笔势遒劲。
他对孙虎笑了笑,踉跄过去,扶着屏风站定,深吸了几口气后,方才抬手轻轻叩了叩,“吴大人?”
一瞬间脑内转过许多念头,吴志为人如何,晏初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轮廓,大理寺对他态度的前后反差,想来也不都是空穴来风的……大约冯英之事,今日便要有个定论了,无非是看长公主殿下与冯丞相谁在皇帝面前更得脸些罢了。
“进来吧。”
吴志应声。
晏初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几旁的高凳上,立着一尊白玉的观音像。
观音菩萨像拈花垂目,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精雕细刻的一尊,本该在佛龛与佛寺中受人供养,这会儿却出现在以严刑酷法著称的大理寺里,似乎并不合适。但又分明是合适的,晏初转目,认出了这尊佛像也是祁王府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