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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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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严太傅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亲人,可惜也在四年前离开了。
如今乍然相见,怎能不激动。楚禾恨不能在他耳边大喊:“我们都活过来啦。”
严太傅被他这么一抱,差点折了他年过七十的老胳膊老腿。他不明白为何楚禾这小子一下子变得像小时候那般粘人了。
再粘人也挡不住严太傅质问的决心。
他看了眼这个外孙,单脚独立,一只伤脚裹得像只胖粽子,生龙活虎地与自己这个臣下外祖勾肩搭背,神情十分亢奋,倒有些如王太医所讲脑壳上的毛病比腿上的更紧要些。
严太傅先问候了楚禾的伤情,楚禾自是满口无事,放心,朕好的很。
他揉了揉太阳穴,先将楚禾扶到床上安置好,心里已打定主意寻个看脑壳的名医好好替外孙看看。
小内监们忙搬来绣凳放在床边,又倒了清茶放在几上后一个个全都安静地退了出去。
宫里的奴才倒还算懂规矩。
严太傅汲了口茶心头郁气稍散,清清嗓门才开口问道:“好端端地为何要去武阳侯府抓人?”
楚禾一口否认,说词仍旧是对宫卿说的那套。
严太傅对这个从小养大的外孙的话半信半疑,确切地说,怀疑占了八成:“书信何在?”不看到信,他是半点不会信的。也不介意当场戳穿天子的把戏,反正从小到大,真真清算起来,这天怕都戳成筛子了,熟能生巧,也不差这么一回。
其实这信是有的,只是当年翻到后就随手扔在了一旁。
楚禾:慢着,让朕好好回忆回忆,塞哪儿了。
严太傅看楚禾一时间说不出书信所在,心里已断定这圣上又在胡闹了。
这楚氏皇族向来善谋严谨,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满嘴胡诌,行事不着调的人。
严太傅历经三朝门生无数,唯有这个从牙牙学语时起就悉心教导的孩子最是出乎意料,简直就是按教学反方向成长。
他从小就教育他需心怀天下,谨言慎行。可他呢,向来随自已喜好恣意妄为,仗势欺人,行事嚣张跋扈。前些日子在早朝时还差点当场打了谏言的御使。
这样任性的孩子,先帝居然放心将江山交予他?甚至因为担心日后权臣牵制皇权连个辅政大臣都不设,直接让十五岁的楚禾登了基。
严太傅默哀三分钟。
楚禾倒是记起了书信所在,取来交到了严太傅的手上。信早已被他看过,说了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话里话外都是君臣联络感情之意。想来是不甚重要所以被父皇搁在一边忘了递出去。
严太傅以为子虚乌有的信真切地拿在了手中,看着外孙那张孩童般充满濡慕之色的笑脸,老头子对适才肚中的腹诽有了愧疚。
其实这外孙也甚是聪明的,虽然论文学这孩子在他一众门生中算是垫底;但他招猫逗狗干架损人无师自通,要是认真跟你怼起来,那便是学富五车的夏臣相也是要被呛抹眼泪的,可惜他从不耐以德服人尤喜以势压人用拳头说话;至于治国之策嘛,由他父皇言传身教,因着没有同僚相比也算能居首。
怪只怪这孩子置于帝位,这般没有城府独断专行的脾性怕是今后要惹祸。他生来便是太子,先帝唯存的孩子,被人捧着一路顺风顺水当上皇帝。
唉,没有经过宫斗、争储的孩子怎知帝王路的艰难与险恶。
“静水流深”这样的道理他怕是不懂的罢。
严太傅捏着书信,还是要叨念几句:“以后行事不可如此莽撞。那宫家看似人口凋零但他家数代在军中营碌实则手下门生无数根基深厚。宫家先祖曾追随开祖皇帝打下珉楚江山,是实打实的开国元勋,且他家满门儿郎几乎为国殒伤殆尽,遇上这样的人家便是你父皇也要礼让三分。而你不但不礼遇反而去找碴实在不该。”
楚禾只听得上半句:根基的确深厚,都能造反了。
严太傅见楚禾难得不嫌他啰嗦,又说道:“你老扣着宫卿的承爵折子也是不对,宫卿那小子小小年纪就深居简出,楚都少有人见过他,便是老夫也未曾见过。这样的人多半是遇事沉着心思深重之人,你切不可小瞧于他。爵位该早些与他,免得君臣之间徒生嫌隙。”
楚禾收回神思,听得最后一句,不由感慨:因着前世并没有包抄侯府一事,遂也没有听到严太傅这一番淳淳教导。外祖父说得不错,当年这爵位楚禾硬生生拖了二年才给宫卿,那还是因为他要上东都战场,要不然他还能再拖上些时日。正是这承爵一事,他在宫卿心中就是个苛刻小人,以至于后来不管他送多少好东西给他,宫卿使终不买他的好。
可见这头一印象的重要性。
但,今儿……他给宫卿的印象似乎也不甚高大。好在这一次他已不在意他了,自然能狠下心来杀了他,一了百了。
严太傅见楚禾今日难得受教,深谙教导之道的太傅遂摆正脸色道:“上位者需礼贤下士,赏罚有度,切忌不问原由,只顾自己喜好滥杀无辜。”这也是他今天最想说的,也是最担心的。
楚禾:这意思是说他杀宫卿还得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严太傅交待完重点,想起那个大脸丫头,又问道:“听说圣上从武阳侯府带回了一表小姐?”
“嗯”声音几不可闻。
但太傅听清了:“你看上谁宣旨让人抬进宫就行,天子之尊谁敢不从?何必学那些个不入流的当街就把人给带了回来,无端端被人说事。”
楚禾:若给个喘气功夫宫卿还不得跑了。
但宫卿就是表小姐这话不能对太傅说。这口一开,太傅就能当场逼他把人给放了。到手的鸭子以他楚禾之能怎能再让他飞走一回。
严太傅见楚禾闷声不语,道:“你可别因为与武阳侯府赌气而抓了他家的表小姐。若真如此乘早将人给送回去,虽说狗洞里钻出来的想来也不能是宫家正经亲戚,但若宫家计较起来,你不免又要落人口舌。”
严太傅看着如今长成俊秀少年的外孙感慨道:“你也不小了,想你舅舅在你这年纪嫡子都已有了二个了。”
说到子嗣,严太傅不免忧心,可千万别随了先皇,他道:“后宫先前那些个人你不喜也无妨,以后多找几个合意的尽早开枝散叶,你若想成亲立后那更好,曾祖父即刻就帮你操办起来,你只管相人就可。”
楚禾:别太冲动。
严太傅离开后,楚禾歪在床上睡了一觉。梦中光怪陆离,最终一道入骨的冰凉穿胸而过。
“宫卿!”
守在殿外的刘荣听到圣上呼叫忙推门而入,只见圣上躺在床上,睁着眼定定地望着床顶,额上一层薄汗亮晶晶的。
“圣上可是梦魇了?”他轻声问。
楚禾并不说话,默了许久后才开口问:“宫美人呢?”
刘荣:还以为又要去抓宫卿呢。
“老奴这就将她唤来。”刘荣道。
楚禾点点头,吩咐道:“多叫几个人看着他。”
刘荣应下,自动理解为多派几个人伺候,又忙叫一旁的小顺去把宫美人请来。
楚禾等了盏茶的工夫不见人来,又等了半盏,心里已是心烦。
连刘荣也诧了,云瑶斋到长生殿这么点路,应该到了。
楚禾起身:“去云瑶斋。”
楚禾坐着桥辇,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云瑶斋,原本清幽的云瑶斋顿时变得十分狭小憋闷。
斋中主屋屋门紧闭,右边立着二个宫女与小顺,左边站了六个面生的宫女与二个内监。
楚禾冷眼一扫。
刘荣忙指着左边几人道:“那是贤妃娘娘宫里的。”
见楚禾脸色不大好,刘荣靠近圣上小声猜道:“如今是贤妃娘娘执掌后宫内务,许是今日宫美人新来,她来……”他想了想道,“来踩门子的?”
楚禾:夏玉荷哪里是来踩门子的,她分明是来跟他抢人的。
楚禾捏紧了拳头,手中似乎还捏着那张薄薄的散着百合香的信笺。
“玉荷姐姐别来无恙,一别数月,卿甚是想念……”。
四处留情的宫卿对谁都体贴入微唯有对他从来都是冷眉冷眼、不拘言笑、敬而远之的。
小顺见到圣上与刘荣忙上前回道:“贤妃娘娘与宫美人正在里面更衣。”这不怪他,更衣久了点,他一个小奴才怎么敢去催掌宫务的贤妃娘娘,所以才耽搁了。
话音一落,楚禾不待人搀扶自己从桥辇爬下,柱着拐急急地踹门。
刘荣:怎么感觉圣上有点气急败坏。
小顺:像极了戏文中演的绿云压顶踹门捉奸的小官人。
一干子奴才吓得战战兢兢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瞧着圣人用那条完好的腿踹开了门,柱着拐急切地入了屋。
一声咆哮:“你们在干什么?”
夏玉荷吓得扯着宫卿衣带的手抖了抖,扭头看见着一身闷骚明紫色大团花锦袍的男人怒气冲冲而来。
这个男人虽然不熟,但不妨碍她凭着宫宴远远见那么一两次就立即认了出来。
“圣上。”
这宫里唯一的,能撒泼的,男人。
楚禾越过夏玉荷,把宫卿扯到自己身侧,恶狠狠地盯着松散的衣带问:“你们在干什么?”
宫卿向来少言寡语,夏玉荷行了个便道:“宫美人初来,宫装繁锁,遂臣妾来教她穿宫装。”
这话楚禾倒信,宫卿一个男子会穿才怪。
他侧脸打量宫卿,见他小脸莹白,乌发挽起上面还簪了一支嫩粉黄的通绒花,一身淡水绿纱裙,腰上束了掌宽的同色腰封,更衬得腰肢纤纤不盈一握。
楚禾握拳轻咳,散了萦绕指间那曾经的柔腻触感。心下暗惊:宫卿这厮穿起宫装来真美不亚于那一身戎装。
他恶劣地考虑:要不干脆让他穿一辈子得了。
夏玉荷眼见楚禾不怀好意地打量宫卿便盈盈下跪恳请道:“宫美人初入宫帷,这福阳宫又甚是冷清,臣妾想让她与臣妾同住王昆宫,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好大脸面,居然想让宫卿与她同住。这个□□!岂能让她如愿!
“来人,将贤妃打入……”
哼哼,早早让这个病秧子如同前世那般在冷宫里病死好了!
“冷宫”二字还未出口,那一截衣袖便被身侧的人死劲扯了一把,力道真不小,楚禾都能听出那细小的帛裂声了。
“圣上,贤妃娘娘乃夏臣相的亲女,就算看在夏臣相鞠躬尽瘁为国事操劳的份上也不应为这些事处置娘娘。”
瞧瞧,这造反派头子说的话,比他这个正经皇帝还有政治觉悟。
楚禾想到不久前严太傅那句“赏罚有度,切忌只顾自己喜好滥杀无辜。”话来。
这一世他可要吸取教训当个长久皇帝,不由地改了口:“贤妃犯了善妒之罪,禁足一月,扣半年份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