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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久久第一反应是完全呆掉。
      第二反应是冲回晴妃身边。
      晴妃本就神思不属,等到小女儿死命钻进她的怀里时才回神抬头,一抬头便见真妃满面寒霜,衣裙上污渍了一大块,周围全静了下来,人人眼神不一,或嫉妒或嘲笑或同情,晴妃知道真妃一向骄横,且进宫以来就看不惯自己,方才苏王连苏默都没理就跟自己说了话,叫她如何不妒?她轻叹了声,真妃已忍不住先开口道:“小丫头,你过来!”
      晴妃能感觉到小女儿的颤抖。真难为这孩子没哭。晴妃知道久久一向很怕真妃,一听和真妃一起坐差点连这次家宴都不敢来了。她见四周无人相帮,心里一沉,忙赔笑道:“真姐姐怎地发这么大火?妹妹方才游神了,不知久久这孩子犯了什么错,值得姐姐发这么大脾气。”
      “姐姐妹妹倒不敢当。”真妃冷笑道:“游神,也是,今晚就要捡着凤凰枝高飞了!也怪我打扰晴妹妹你的雅兴,不过今日众姐妹说句公道话,这衣裙是王上三日前赏我的绮罗乌锦所制,料子极难得,更难洗,我宫里没有巧手人,不知晴妹妹可愿借我一个?”
      晴妃知道真妃故意找荐,待自己答应了又不知有什么新麻烦,只得道:“真姐姐说笑了,真姐姐宫里都没有巧手人妹妹身边哪里会有,不如……姐姐把衣式告诉妹妹,妹妹这里恰有一套绮罗乌锦,赶明陪给姐姐可好?”
      真妃眼里闪过一丝惊色,绮罗乌锦是连皇室都难购得的衣料,这料还是苏默即将出嫁自己趁着苏王那天高兴软磨来的,苏国仅有一套,她扯了半尺做一层外裙,无非是今晚特意炫耀罢了,不晓晴妃竟如此藏拙!
      “那……便也如此了。”她心里醋意难掩,不甘心就此放过晴妃,冷冷道:“那丫头泼了我满身,弄脏衣裙不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就跑,难不成我就这么惹人厌,还是入不得这小丫头的眼!”
      晴妃知她明说久久,暗指自己,然而这事难以妥善,她心里本就焦躁,晓得真妃今晚不过就像折她的面子出口气罢了。她心里凄然起来:夫妻十年,你整起人来果然还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的,否则今天何必把握当中推到风口浪尖!
      她这一晃神真妃又对着身旁的丫鬟骂道:“你这小蹄子,还不快把杯子收拾起来?”
      那丫鬟一脸委屈:“又不是我打碎的,娘娘干什么迁怒我?”
      周遭看客已明白主仆二人是串通好了的,也只是看热闹一样瞧着,晴妃脸色一白,站起身笑道:“也是,原是我教的不好,让久久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那杯子……还是我来捡吧。”
      独孤王朝尊卑分得极为明显,一个妃子替一个丫鬟拣杯子真是奇耻大辱了,真妃也不推脱,眼里现出嘲讽得意的神情,讽道:“那便麻烦晴妹妹了。”
      晴妃默然无语,正要走上前,下摆突然被拽住,久久涨红了脸,朝她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走向对面。
      久久走到真妃面前,慢慢蹲下来,她年纪还小,却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丢脸的事,她心里又慌又难过,周围的人眼神都好冷,她想哭,突然记起自己答应过娘亲不再哭了,她忍不住回头看了晴妃一眼,见晴妃脸色煞白的,手紧绞着。“还不快点!”她背后忽然被人一踢,一下子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她的手擦过杯子边缘,刹时一痛,她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又憋住,她笨拙地捡好杯子碎片,站起的时候看到苏默平静无波的眼神,心里不知为何就那么一冷。
      她踮着脚把碎片摆放在桌子上,细若蚊蚋地对真妃说了一句“对不起。”真妃傲慢道:“滚回去吧,小丫头。”
      她站着没动,心里一股气直涌上来,真妃见她涨红的脸,咯咯笑道:“哎呦,小丫头生气了,也是我眼不好,一不小心就把你看成皮球了。”
      那笑声尖锐放肆,久久真想狠狠打她一巴掌,但她又不敢,她咬着唇,左手突然被人紧紧握住,尔弥脸色寒霜,对真妃身边的小丫头叱道:“跪下来!”
      八岁的女孩声音稚嫩,引起一片笑声,那小丫头比她高一个头,又得真妃宠,仗着主子撑腰,根本不把这一对常受人低视的姐妹放在眼里,她正要出言反驳,尔弥已利落地站在了石凳上,“啪”地一声,又响亮又清脆,那一片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跪下!”
      那丫头如何肯依,然尔弥习过武,出手甚重,“啪”地又是一巴掌直扇过去,打得她眼冒金星,尔弥愣愣道:“律第一卷第二十一条,随意斥骂上者,斩!犯上无礼者,斩!漠视上令者,斩!”她冷冷一瞥脸色铁青的真妃,慢慢道:“律第四卷第一十五条,不严律训奴者,若为嫔妃,削号扁为庶民;若抗法者,轻则腰斩,重则凌迟!”她扫视全场,旁人触到她森寒傲然眼光不禁都是一缩。“律第一卷第一条,若违律者,旁人皆可言律纠之,听律者皆得跪受,不论念者何人,不尊律者枭首!”
      女孩声音清亮,见众人面面相觑,随手摔下一个杯子,“叮”的一声,响彻全场,她将头转向苏默,问道:“敢问郡主,尔弥所言可错?”
      苏默凝视她半晌,缓缓道:“所行所言皆不错。”说完之后,她率先站起,恭敬跪下,正礼道:“谨遵。”
      她在苏国内地位最高,众人见她都跪了下来,心神为之摄,衣裙一片簌响,顿时跪了一大片人,众妃子废弛法律已久,依着苏默的样子行了一个正礼,苏默依旧执礼道:“幽台请问律:所犯三条,请行何一?”
      尔弥答:“三者全犯,依律判斩。”
      苏默一扣头,接着站起,对尔弥道:“接下来由姐姐代执律令,是不错吧。”
      尔弥跳下石凳,嘴角有了一丝笑容:“大姐姐博闻强识,何必要问尔弥?”
      苏默不答,转身神色漠然:“来人啊,把这丫头拖下去明律以示惩戒!”
      其实苏国已有很多年没有执行过正儿八经的律法了,自独孤晖掌权以来,律令松弛,对上层贵族王室根本不起作用,只是用来约束平民百姓的。在中心皇室形式上还算规范,在苏国这种偏远的王室是连形式都不做了的。
      而尔弥这种做法却是独孤王朝一代开国女帝独孤半残十六岁用来约束军队一名拥功骄奢的将领所说,当时独孤半残规定说此话者必须是看到人家犯法而旁人不管的情况下才可说,并且说的人要得到当场威望品德最高的人所认同,否则行此令者若把此令当玩笑开亦要判凌迟。
      行此令风险极大,若那威望品德最高的人实则为宵小之辈或和别人串通好的,那那位充满正义感的人可就死的很难堪并且很冤了。
      这律令虽然明写“无论说者何人”,实则一般仅为皇帝所用,尔弥钻了这个因为熟烂一直没再修改的律令的空子,行的也真是巧且险,何况她挑了苏默来问,更是风险绝大。
      那丫头一直糊里糊涂的,直到有士兵把她拖下去才清醒自己真的要死了,“默姐姐……默姐姐!”她尖声大叫起来,脸上充满恐惧:“你忘了么!我是如笑,是如笑啊!默姐姐……”尖利的声音逐渐变成细微的哭泣,久久看不见苏默的神色,但她忽然很怕这个表面看起来温和的姐姐:“大姐姐。”她鼓起勇气说:“我们放了她好不好,我不怪她的。”
      苏默这才转眼看向她,温言道:“不行,久久,她犯了法,你二姐姐也说了,法当斩,如果放了她,你二姐姐就算有罪了。”
      久久赶紧闭上嘴,心里说不出的压抑难过,这样就死了一个人吗?她心里默默地想,抬头看尔弥,神色确是解气镇静的。
      “起身吧。”众嫔妃站了起来,却没有谁再敢乱说一个字,苏默又向转廊处一拜:“父王。”
      苏王从转廊处走近,赞许道:“幽台此行,当真有皇者之气了。宫中法令废弛已久,风气日坏,是该好好整整,也省的心有不轨之人乱后宫之风。”他这轻轻淡淡一句,却使脸色原本苍白的真妃更抿紧了唇,苏默始终微笑:“父王太夸赞默儿了,不过今日中秋家宴,见血是不是太晦气了一些?默儿恳请父王缓刑一个月,等吉日过了再说。”
      “不错,幽台思量越发细致了,来人,传我命令,缓刑。”侍卫赶紧小跑着下去,苏王抬头望望月,淡淡道:“二鼓了,且散吧。”
      对苏国的众嫔妃来说,独孤三十四年的中秋只是一个有些晦气的日子,而对尔弥和久久来说,却大抵算她们一生的转机。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久久像个大西瓜呀大西瓜……”
      “停!二姐姐,不要唱了,很难听!”
      “我不觉得难听……久久,你看起来似乎不高兴?”“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久久很没好气地说,尔弥笑眯眯道:“你确实没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我很高兴哪。”“当然啦,风头都被你出尽了。”久久闷闷地说,又忍不住道:“可是二姐姐,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她又没死,有什么好残忍的。”尔弥用力点了一下久久的额头:“她踢了你一脚,你还帮她说话。”
      “哦———原来踢我的就是她啊。”久久恍然大悟,嘀咕道:“那她就是罪有应得。”
      “住口!”走在前头的晴妃低斥一声,皱眉道:“久久,难道一个人的生死在你眼里就是踢不踢你一脚的问题吗?”
      “娘亲,可是她们先侮辱我们的好不好!”尔弥率先抗议,晴妃道:“那我问你,在生死面前,你是觉得活着重要还是尊严重要?”
      “当然是尊严,没尊严还不如去死呢!”
      晴妃一顿,低声叹道:“尔弥,你还太小啊,物莫若生死之大,其实真的在那样的关头,又有多少人会选择尊严呢?”她这一叹过后,不知想起什么,语气复又转历:“总之,尔弥,以后不许再这样出风头,凡事忍字为上,懂了没有?”
      “凭……”
      “你不听就不要叫我娘亲!”
      尔弥从未听过晴妃这样严厉的语气,她嘟着嘴道:“娘亲,什么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但叫我凡事都忍,我是不可能做到的。”
      晴妃冷冷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看着办吧。”说完快步向前,尔弥一怔,尚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久久就道:“二姐姐,娘今天火气好大,我不管你了。”说完挣开她的手往前跑。尔弥呆立着看到前方晴妃抱起久久走了,眉眼一红,气地差点哭了:“哼,你就是偏向久久,我才不要理你们呢。”她负气自己跑向房间。
      尔弥终究只有八岁,一个人坐在床上甚是无聊,想到晴妃不再理她心里先开始还气,后来又惴惴,正当她打算违心去认个错的时候,久久推门进来,一张脸兴奋的通红。
      尔弥别过头去没打算理她,久久已经爬上了床:“二姐姐二姐姐”她使劲摇着尔弥的手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父王来看娘了!”
      “真的?!”尔弥一个激灵,想起苏王有说过“今晚就宿在翎翠居”这句话,顿时高兴起来,兴致勃勃问道:“你说父王和娘现在在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久久紧紧靠着她:“我好奇怪诶,为什么父王每次来看娘就要把我们赶出来?”
      “要不我们去看一看吧。”
      “算了。”久久缩到被子底下:“我可不想再惹娘生气,睡觉吧,我困死了。”
      “真是猪,吃了就睡。”尔弥悻悻道,正准备吹灯,忽然一声巨响:“哗啦”。
      两人一惊,面面相觑:“发生……”久久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静了一会儿,接着是女子的一声惊叫。
      “好像是娘的声音。”久久脸色开始变了,尔弥怔了一下,果断道:“我去看看。”
      久久还在发呆,尔弥已经跑了出去,冷风吹来,久久抓紧了被子。
      夜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尔弥觉得路似乎变长了,她看到正门前的侍女都跪着,宫内很安静,她决定无视那么多规定跑进去,才进门就吓一跳,因为地上到处都是瓷器的碎片。
      她喘了一口气,悄悄从侧门溜进去,然后———
      “你不要这么不知好歹!”
      她缩在柱子后,睁大眼睛,看到父亲就像她今晚打了那个丫头一样打了母亲,母亲被打摔在地上,她紧紧捂住嘴,脑子轰隆一片,嗡嗡作响。
      晴妃捂着半边脸就那样倒在地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苏王定定看着她喘着气,烛火明暗间,苏王蓦地惨笑三声,转身离去。
      晴妃咳嗽起来。
      “娘!娘!”尔弥猛然醒过神,冲过去,扶住晴妃,尖声叫道:“娘!娘!你又咳血了!”晴妃苍白的手心中,黑色的血渍滴下来,尔弥急哭了:“娘,娘,怎么办,你不要有事……”
      “傻孩子。”晴妃勉力道,久久这时又跑进来:“娘,怎么回事,我刚刚碰见父王了……”
      晴妃脸色一变:“他对你做了什么?”
      久久傻傻道:“父王……父王他对我笑了,他还很温柔地问我叫什么名字……啊———!娘!”晴妃又溅了一口鲜血在地上,尔弥气道:“笨!你不说话不行吗!小萍!小萍,快把太医叫来!小梅,去五司署把轩之叫来!”
      不过片刻,翎翠宫就一片混乱,晴妃早昏过去,太医在旁诊脉,神色凝重,尔弥紧紧抓着轩之的手,久久还在哭。
      “怎么样?”太医刚放下手尔弥就急急地问,太医摇了摇头,沉重道:“老夫已无能为力了,公主若请的动王太医,或许还能有几分起色。”
      “可那是给父王专门治病的啊。”尔弥一咬牙,狠狠道:“请不到我也要把他给逼过来。”
      安轩之忙劝:“尔弥别冲动,不如你在这稳住晴妃和久久,我去请。”
      “好,那你快点。”
      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安轩之才姗姗来迟,“太医呢?”尔弥见他身后无人:“难道父王不让吗?”
      “不是。”安轩之摇了摇头:“义父说他等会亲自带王太医过来,我们先回避吧。”
      尔弥眼又红了:“要他假惺惺……”她突然听到床上晴妃非常轻的咳嗽声:“二姐姐……我们走吧。”几近虚脱的久久不知何时拉了她的手,三人一起沉默地回到久久和尔弥的房间,安轩之什么也没有问。
      尔弥拢膝坐在床上,心里全是方才那一幕———
      两年才来一趟的父王,她以前敬若神明的父王,打了,母亲。
      她一直这样爱着的母亲。
      “二姐姐。”久久忽然微弱地唤了一声她:“我好冷。”
      她默默抱紧妹妹,久久还在发抖,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二姐姐,你知道么,刚刚你在骂父王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在喊父王的名字。”
      她一愣,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问安轩之:“诶,你说我娘亲到底喜不喜欢我父王呢?”
      安轩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说我父王喜不喜欢我娘亲呢?”
      安轩之顿了很久,面前女孩的眼莹然带了一汪春水般,他最终摇头道:“不知道。”
      尔弥瞪他:“难道你不会说点好听的安慰我吗?”
      “可是你最终还是会知道真相,那时候你又怪我骗你。”
      尔弥一哽,久久直起身子问:“我觉得好奇怪,轩之哥哥,如果父王不喜欢娘亲,那为什么又要娶她呢?”
      “……大概……是喜欢吧。”
      “那喜欢为什么又老吵架呢?”
      安轩之答不出来,久久紧着问:“如果喜欢一个女子就娶,那父王娶了那么多个妃子,他有那么多的心去喜欢那么多的女子吗?娘亲曾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对他好;讨厌一个人,就要尽全力让自己去喜欢上他,因为人身上总是有优点的,试着去喜欢一个人,能够帮助那个人把缺点改成优点,这会比讨厌一个人好很多,而父王似乎没有做到这点。”
      “切,你以为娘亲做得到?娘亲还说过说的总比做的容易呢,你觉得她做到过吗?还有,你老说你要变得和我一样瘦,你有做到过吗?”
      久久先开始还好好的,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红了脸,安轩之一看势头不对,只得又做回他“和事佬”的角色,三人正闹作一团,门轻轻被敲开了,深褐色衣裳的中年妇人一礼道:“安少爷,王上让你和他一道回去。王上还让老奴给少爷带一句话:少爷快是大人了,不要和小公主们随意厮闹。”
      这下轮到安轩之红脸,他快步走向门口,回头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那么么轻声道:“公主们也早些休息吧。”便把门带上了。
      久久和尔弥到底是小孩子,吵了一架过后愉快的心情散去很多,久久看了一眼尔弥,干脆道:“你吹灯。”说着一头倒下去,蒙上被子。
      尔弥发作不得,用力吹熄了灯,像久久一样倒下去。
      “大西瓜,明早你最好早点起来!”
      “要你管!我又不用上早课!”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娘亲要人照顾,我怕你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
      久久沉寂一会儿,突然用力地把被子抢过去:“要你说!”
      “被子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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