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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护胎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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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熹夕捧着自己所谓的分手礼,心力交瘁地下了车。不知站了多久,回过神来,许熹夕的双腿已经木然。她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着,在楼下往上仰头看了一眼。漆黑一团,秋连还没回来。
她正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林云阳从暗处里走了出来。看着她,没有说话,表情却有点严肃。
“他没回来吗?”许熹夕连忙问道。
“回来了,他还有事,让我在这里等你。”
许熹夕说不清有多少失落感,她现在太累了,所有的情绪都搅成一锅粥,连她自己都很难辨别了。
但她知道,她很想秋连。如果他在,就好了。
可惜,看不到秋连,还要面对一个皱着眉头、心情十分不好的林云阳。许熹夕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问道。
“你想说什么?”林云阳这个表情,实在不像是迎接她的模样。
“你知道举报拍卖会,造成了多大影响吗?”林云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止妖族、猎人,我们的人也在尽力善后。”
许熹夕闻言,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们也会有同心协力的一天。”
“许熹夕。”
“怎么了?看不惯我笑?是觉得我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了?”许熹夕仰着头,看着黑黝黝的天空,“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这件事情的后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不让他们知道神兽和妖族,这个共识是所有行动的底线。”林云阳严声说道。
许熹夕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很好啊,底线之上,可以有无限的牺牲。”
“每一个守山人都在这个可以牺牲的名单里。”林云阳决然地说道。
“但是,秋连不在我的名单里。我就是要让他们措手不及,只有这样才可以让秋连全身而退。我不能冒险,也不能抱着侥幸,让他置身危险中。”许熹夕目光如炬地看着林云阳,她说道。
“你的想法很危险。”林云阳默默注视着许熹夕,说道。
许熹夕扯了扯嘴角,眼中没有丝毫退却的痕迹,她正视着守山人的眼睛。
“只有这样,按照自己的心声去做,我才不会被这一切逼疯。”
“疯不疯又怎么样呢?我们这一代的守山人,除了靠信念,靠底线,什么也没有了。”林云阳颓唐地摊开双手。
“可是,守护不了,都是徒然啊。”
林云阳不想再和许熹夕争辩这些永远没有唯一答案的问题,他闭上了嘴,却第一次认同许家人不让许熹夕不加入他们的决定。
许熹夕把装着天狐断尾的盒子递给了林云阳,“天狐……玉宁,还好吗?你把断尾送过去给她吧。”
接过盒子,在片刻的安静后,林云阳才开口,“她怀孕了,比起续尾,更需要护胎草。”
“怀孕?”许熹夕惊讶地重复道。
“肥遗的孩子,他们相恋很久了。”林云阳语气平静地说道。
许熹夕觑着林云阳,又道:“你们有护胎草吗?”
“没有。”林云阳的眼睛闪了闪,又道,“秋连去找了。”
许熹夕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会有危险吗?”
林云阳无法回答。
许熹夕闭上了眼睛,在黑夜里,轻声叹息着。
看着许熹夕裹着敷贴的手,林云阳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一定过了很久。林云阳感到自己身体里的水分都蒸发了,眼睛干涩极了,随着眸光的颤动,隐隐作痛。
“你见到他了吗?”
声音突然响起,许熹夕顺着声音望去,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林云阳重复了一遍,“见到他了吗?陆昇。”
许熹夕很想捂住耳朵,可以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不论是什么。她被抽干了力气,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接着路灯看着林云阳,看着他青白的面色。
“十六年前背叛的,是陆昇的家人?”
“是。”
许熹夕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林云阳也坐了下来,和许熹夕一同看着远处的秋千,看着遥远的他。
“他就是你失去的朋友?”
“是。”
“陆叔叔是好人,他从没有背叛过。当年陆家投靠猎人,和我们决裂,只有他一直想要挽回。可是,在大战中,他……”林云阳突然哽咽了,他颤抖着身子继续说道:“他被我,我爸误伤,重伤不治……”
“所以,他们是受害者?”
陆昇和他爸爸,是守山人和猎人之间无辜的受害者。不是守山人和叛徒的后代不能在一起,而是不敢,不敢让她和被亏欠的人在一起。
许熹夕突然明白了陆昇说过的话。如果知道一切真相,一定会后悔曾经伤害过他。
许熹夕捂着嘴,一时无法接受。
“陆叔叔和你家人一样,都很保护你们。他当时不知道真相,只以为叔叔是意外去世。虽然家里的亲戚一夜之间都搬走了,起码他还有奶奶。直到你们要结婚,他大伯回来了。”
如果是这样,他的仇恨,是不是也是理所应当的?许熹夕不敢想象,陆昇是怎么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怎么面对她这个‘帮凶’的女儿。
“他想报仇?”许熹夕的目光如一潭死水,接话道。
林云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努力压制着身体深处的寒意,以尽可能平稳的声音问道。
“你们见面都说了什么?”
许熹夕皱眉,露出了苦笑。
“说什么?怎么说?问他,当初我们被反对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家的背叛?还是问他,是什么时候成为猎人的?是因为我,是我把他推进那个屠宰场的吗?是我啊,是我先逃了出来,把他丢在那个的……”许熹夕紧紧咬着自己的食指指节,克制着情绪的溃堤。
林云阳迟疑地望向许熹夕,“除了奶奶,你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许熹夕凄惨地笑了笑,指腹摩挲着沙发上的绒布,继续说道:“我知道了,原来是我们欠他的,他做错的选择,也是我们逼的。这个时候,我应该到他的身边,陪着他。即使不能拯救他,也应该殉身才对。”
“许熹夕。”林云阳紧紧皱着眉。
“你把我牵扯进来,本意不过是想放一颗可以影响陆昇的棋。那么陆昇奶奶呢?你又放了什么棋子?”许熹夕站起身,绕着路灯柱走了一圈,猛然回过头来,弯腰盯着林云阳,“何罗鱼?他的小女孩?”
林云阳的表情出卖了他。
许熹夕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她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指着林云阳嘲讽道。
“你这么会计算人心,有没有想过,我会爱上秋连?”
“两个月的时间,在百幻蝶的生命里,只是眨眼的瞬间。这种爱,和偶然看到漂亮的云一样。喜欢又怎样?它很久就会被风吹散,没有任何意义,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林云阳知道自己很残忍。
“林云阳,你不懂吗?没有什么是不会消失的。所以不论是一天两天、一小时一分钟,只要感受过,它就会被我们装进心里。像装进口袋里一样,是我们的了。”许熹夕以怜悯的眼神望着林云阳。
“你爱他什么?”
“想想看你,想想看我们的生活。除了他,还有什么是值得爱的?”
“这是爱吗?不是趋光性?像活在黑暗里的虫子,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就不顾一切扑上去。”
许熹夕忍不住轻笑道:“少给爱情下定义,虫子说,它爱这盏灯,你们相信吗?不重要,我们都不重要。它自己相信,就足够了。”
“陆昇,你和他也相爱过。”林云阳面露痛苦。
许熹夕没有回答。
“他要怎么办?”林云阳颓然地抱着头。
“你多久没有见过他了?”许熹夕看着林云阳的眼睛,直言不讳地戳穿林云阳内心的软弱,“你不敢见他。所以你不知道,我认识的他,和你记忆里的那个朋友不一样。现在的他,和我爱过的人,也不一样了。”
“你是什么意思?”
“想要我们和好,想让他原谅你,都只是你自己的意志。现在的他想做的事情,我已经动摇不了了。活着的人,都动摇不了他了。”
林云阳无法接受,他和陆昇要走到最惨烈的那一步。
许熹夕默然看着林云阳,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为他感到悲凉,也为自己。
“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办?”许熹夕仰头迎着夜风,语气很轻地问。
林云阳面无血色,黑眸如一潭死水,没有一点生机。
“玉宁不是回来了吗?”许熹夕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知道我们需要天狐?”林云阳扯了扯苍白的嘴角。
“陆昇回来报仇,你不敢见他,却惦记他手上的神兽。我不是怀疑守山人的责任感,但是一切总有一个轻重缓急吧。”
“嗯。”林云阳轻轻应了一声,又带着深深地挫败感开口,“天狐有通天术,可以预知未来,知千里事。从先祖设下苍离境,天狐就用她的能力,助我们躲过了很多次的危机。”
“这次算不了是因为断尾吗?续上狐尾不行吗?”许熹夕猜测道。
“有两种情况,通天术会失去作用。一个是涉及她自己的命运,一个是孕期。”
许熹夕安静了一秒,“或者我这么问不太合适,如果你觉得被冒犯了,可以选择不回答。你希望秋连找回护胎草吗?”
林云阳没有觉得被冒犯,或许说,许熹夕心中猜测的他,也是他自己认为的自己。被迫在这条背负责任的道路上走了太久,他内心的不甘把他变成了不受同伴喜欢的人。他不是没有听过别的守山人是怎么评价他的,而他则抱着一丝赌气的倔强,偏要在他认为的可以达到目的的方向不回头。
“不希望。但是我不会阻拦天狐去守护自己唯一的孩子了。”林云阳如是回答。
许熹夕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又问道:“陆昇,他想怎么做?”
在拍卖会,她已经见识过陆昇在猎人里的特殊地位。想要获得乔馨他们的尊重,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陆昇都做过什么?
许熹夕已经不敢去深思了,她现在只能去考虑——陆昇想要怎么要清除所有的阻碍?他想怎么做?他的目标都有谁?
林云阳望着许熹夕,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一个月之后是陆叔叔的忌日。在那一天,他要求见到所有参加大战的人。”
许熹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云阳的眼睛,脑中浮现了黎山岛中的林枫——陆昇的头号复仇对象。
“陆昇就这么自信吗?所有守山人都赢不了他?”许熹夕皱着眉头。
“我不知道。”
许熹夕和林云阳相视无言,眼里全是对未来的迷惘。更可悲的是,他们和陆昇各自有各自的立场,站在敌对的立场,却不知道谁才是正义的一方。
许熹夕忽然感到一阵无法抵抗的疲惫,她独自走回了家。躺在沙发上,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萦绕,她如释重负地喟叹了一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