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太子黑月光》顾兰因

99、番外一·月华照君

　　第二年春夜，汴京城上流淌星河。

　　一场温软骀荡的春风，轻抚大燕战殇。万物复苏，千家和乐，又是欣欣向荣的一年。

　　明月漫入轩窗，与东宫灯火相溶。
　　沈京鸿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搁下玉毫。算着她跟夫人小姐们瓦舍听戏，也该回来了。他披上玄金鸿氅，倚立青木门旁，捧一杯热茶静静听。

　　不到半刻，东宫门外传来车马声。

　　“殿下！我带了牡丹酥回来。您尝尝。”这是红绫的声音。

　　枫红长裙于月下轻扬，绽如一朵牡丹花。
　　段红绫提着一包糕点，下马车刚站稳，便等不及了，脚步轻快地扑进沈京鸿怀中。

　　沈京鸿朗朗笑着，拥她回屋里：“回来晚了，还知道带东西赔罪。”

　　平日总待在东宫侍奉他，难得出宫放风。
　　她的心儿野，跟小姐们看戏品甜食，兴致太好，以致忘了时辰。

　　“就算身在外，我心里总惦念着殿下您。您气量大，原谅我这一回嘛。”
　　段红绫命侍人将糕点热一热，装在白玉盘里呈上来。

　　牡丹酥点上胭脂红。没有香甜气，反而隐约透着辣味。

　　沈京鸿掰开一块牡丹酥。馅里全是红亮薄脆的牛肉丝。

　　他愣一下，望向她问：“灯影牛肉馅？”

　　段红绫点点头，给他续一杯香林茶：“殿下不喜甜食。我就买了辣味儿的。您尝尝。这牡丹酥，在东街卖的特别好。”

　　说罢，她几口吃下一块，擦擦嘴角红油，止不住点头称赞。

　　既然很多百姓喜欢吃，尝尝也算与民同乐。
　　沈京鸿揪一点沾着红油的酥皮，正要放嘴里。

　　“殿、殿下且慢。”段红绫突然捂起胃部，额角手心渗出冷汗。

　　“快请太医来！”沈京鸿放下糕点，扶她躺到竹榻上，取绢帕亲自擦她额头冷汗。

　　剧烈疼痛，令她想起蔡僖儿和桃花酥。
　　段红绫有些害怕，一手捂胃部侧卧，一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等太医前来之际，沈京鸿问她：“你今日在外边儿，都吃了什么？”

　　她咬一下唇，艰难回忆道：“东街三合楼的水煮鱼、梅菜扣肉、胡辣汤，还有一些甜食铺子。我想想，好像有甘草冰雪、槐蜜冰酪、红枣冷元子。太多了，我也记不清。”

　　辛辣生冷全沾，胃不伤才怪。

　　“月事半月未至，还吃这些冷东西。你就是不长记性！”沈京鸿气的训她一句，回头命宋节派人暗查这些酒楼饭铺。

　　段红绫胃疼的厉害，忙不迭道：“真知错了。我发誓，以后只吃清淡温和的。”

　　得了，她又发誓。

　　沈京鸿看着她难受，训也不舍。

　　直到太医赶来诊治一番，才确定：“太子妃只是阳虚胃痛。”平日多食清淡，定时饮药，方可慢慢恢复。

　　幸好不是被人谋害中毒。
　　沈京鸿稍微放下心，将太医请到一旁，私下问：“红绫的脉象可有喜兆？”

　　月事推迟了半个月，还没有来。御医们也没诊出她身子抱恙。

　　应是有喜了。但御医始终没摸出她的喜脉。

　　太医躬身安慰：“太子妃喜脉不明显。还请太子殿下您再等些时日。”

　　不明显，也就是没有。

　　沈京鸿沉默片刻，道了句“有劳”，命人送走太医。

　　段红绫喝下药，歇息两刻，胃才好转。她偏头望向他，好像注意到他眸中落寞，抿着嘴低头抚上自己小腹。

　　“太医怎么讲？”她问。

　　沈京鸿揉揉她的头，似笑非笑：“少吃辛寒。为孩子好，也该忌口了。”

　　孩子？

　　她眼眸一亮，凑他身边小声问：“真的有？”

　　沈京鸿没有正面回答。
　　他低头翻阅太学文章，嘴上嘱咐：“以后你就在宫里用膳。放你出宫是怕你闷，不是让你胡吃海喝。都要做人母，还馋嘴呢。”

　　听他训诫，段红绫时不时应几声，让他消消火气。她倚靠竹榻绣花软枕，缓缓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藏不住唇角上扬。

　　得知自己有喜。
　　之后闲来无事，她便坐在美人榻边，取出蜀锦绣线，专心缝制孩童小衣物。

　　沈京鸿处理完政事，入夜看她。

　　缝完红肚兜、小棉袄，又开始缝布老虎。段红绫忙的不亦乐乎

　　他展开红肚兜一看。肚兜上绣着小老虎。

　　“这些活儿都是内廷做的。你倒是上心，也不怕累坏自己。”

　　她笑着说不累，剪去布老虎的线头。大眼可爱的布老虎做好。她将布老虎抱在怀里，轻声哄拍，像是怀抱一个婴孩。

　　“抱孩子，是这个样子吗？”

　　被问及此事，沈京鸿才意识到。她前世没有孩子。这是她第一次做母亲。

　　“以后内廷会教你。不急。”沈京鸿与她一起收拾针线，心里愧疚。

　　太医院未摸出喜脉。她没来月事，是有恙还是有喜，尚且不知。
　　自己这么哄骗她。万一最后被诊出有恙。

　　沈京鸿不敢想下去。
　　这些日继续哄着她，命太医院日日来，以安胎之名为她把脉诊断。

　　为让她开心，有时与她下棋逗趣；有时读起两人分隔两地时，互寄的书信。

　　段红绫喝完培元药，与他坐在锦榻边。两人取来珍藏的信笺。一沓黄皮信，皆是他征战北疆时，道不尽的牵挂与相思。

　　她拆开黄皮封。

　　当年桃花颜色依旧，飘落在她红裙上。信纸数行飘逸行楷，尽是浪漫情话。

　　“可失无价宝，不失一心人。”
　　她念着书信，轻抚小腹：“父王很爱你的母妃。你呀，将来一定很受宠。”她好像在跟自己的肚子说话，目光满是柔情。

　　沈京鸿想起自己儿时。母亲也这样哄过自己。

　　——皇上很爱我。你将来一定是受宠的孩子。

　　都说后宫母凭子贵，生下孩子，能立稳脚跟。
　　但有时，何尝不是子凭母贵。母亲受宠，皇上也会多加留意你。

　　红绫现在想的，和母后当年一样吗？

　　沈京鸿若有所思，收回榻上信笺，开口问她：“母亲永远记挂孩子，对吧？”

　　“当然呀。孩子虽然还没降生，但他已经是我心头肉了。”她笑容忒甜，抱着布老虎，钻进被窝打算搂着睡。

　　沈京鸿吹熄最后一盏烛灯，侧卧在她身旁，低声问：“假如，你在外面跟一个你厌恶的男子，也有一个孩子。”

　　他还没问完。段红绫就反驳道：“不可能！”

　　“假如。我是说假如。”沈京鸿小心翼翼问：“假如那个孩子病了，你会抛下我们的孩子，去看她吗？”

　　黑夜之中，他看不清段红绫的神情。
　　只听见幽幽叹息。像极母后李绽，得知秦窈体弱多病后，一人望着窗外细雨，连绵唏嘘。

　　段红绫答道：“假如有那种事，我就算再心疼，也不该亲自去看她。这汴京流言漫天。我是你的女人。这么做，将你的脸面置于何地。”

　　他有一丝欣慰，紧接着问：“假如那个孩子病得很重，快死了。她的父亲想见你一面，让你给孩子捎个东西，留作念想。你会去见吗？”

　　那年正夜金明池，母亲李绽收到秦太师传来的密信。
　　信上说秦窈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他那时年幼，万般挽留仍留不住，眼睁睁望着母亲离开。
　　竟没想过，那一去即是永别。

　　“很痛苦吧？贵妃娘娘。”沈京鸿伸手寻摸她的脸庞。

　　听他说“贵妃娘娘”，段红绫强颜欢笑打趣说：“我可不是前世贵妃。您别调笑我了。”

　　也许察觉她左右为难，沈京鸿不打算勉强。
　　他取走她怀中布老虎，随手放到一旁，挪近身子搂住她。

　　段红绫轻轻捶了捶他的胸膛，小声说：“别压着孩子。”

　　他也不管，唇蹭几下她的鼻尖，喃喃低语。

　　“抱紧我。”

　　段红绫一脸茫然，搂着他的脖颈。
　　看不清他的容颜，可听他方才低语，总觉得一音一调皆很落寞。

　　“京鸿若有忧愁，可诉与我。我若能帮你，总比你一人苦苦支撑要好。”

　　沈京鸿只是笑笑，搂着她入眠，呢喃说：“只要你别抛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

　　——那夜，他做了久违的梦。

　　梦见他又回到儿时，一个人划舟，在金明池桥洞下捞出母亲尸首。

　　母亲脖子上的掐痕紫红刺目。双手似乎紧攥着什么。

　　他趁着人没过来，颤抖着掰开母亲僵直的手指。

　　左手是父皇腰上的龙头玉佩。
　　右手是澄澈的白琉璃鸟。

　　琉璃鸟上刻着一个“窈”字。听母亲说，它是姐姐出生时，母亲亲手刻的礼物。

　　宫人高喊：“贵妃娘娘找到了！”

　　小京鸿连忙将玉佩和琉璃鸟塞进自己腰包。看着父皇抱着母亲的尸首痛哭。而秦太师面色不动，竟也红了眼。

　　唯有他，连眼泪也忘记落，静静望着父皇与秦太师。喉咙变得疼痛苦涩，心也逐渐空洞。

　　*

　　两月之后，太医院诊出红绫的喜脉。太子妃有喜的事，在汴京传开。

　　沈京鸿终于落下悬着的心，命人将培元汤换成真的安胎药。

　　此时夏风暖，蝉鸣萤飞。

　　他从御史台办完政事，乘马车赶回东宫，已过了二更。

　　御道灯台烛光微弱，风一刮仿佛要熄灭了似的。

　　唯有东宫烛火通明。有人还在等他。

　　马车缓缓停下。
　　沈京鸿刚下车阶。便见她抚着隆起的肚子，被侍女扶着，出门迎接他回来。

　　沈京鸿晏晏而笑，扯下身上月白袍披在她肩上，亲自扶她回房。

　　望一眼远处。
　　只道今夜月光皎洁。王宫不似当年那么黑、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