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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两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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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辣的掌印烙在脸上,沈京鸿刚开口想解释,又被皇上扇一巴掌,两边脸肿起来。
不是第一次被训,也不是第一次挨打。可父皇怒气之盛,他第一次见。
脸颊刺痛,沈京鸿只能咬牙忍着。在滔天权势之下,除了谦卑,没有任何办法。
“父皇……”他抬头对上一双愤恨的眼:“她是儿臣心上人,也是段将军的女儿。”
皇上指着他的脸,骂开了:“少拿段云挡朕。你若有折损,教朕如何,教大燕如何!段丫头该救,可她是你能救的?你肩上扛着什么,清不清楚!”
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父皇不止一次教导过。
“儿臣清楚。此事是儿臣莽撞。”可沈京鸿脸上,毫无后悔之意。
这样子正如皇上年轻时,发疯似的宠爱李绽。宗族与大臣劝谏,也是面上应付,心里从未听过。一意孤行,乃至万劫不复。
皇上心尖也颤了,取下青玉案上一卷玉帛,向他下命:“离开段红绫。”
离开……红绫?
沈京鸿怔住,眉头皱起眼睁的圆,痴痴跪在地上恍若遭了雷劈。
“想做君王,就不要妄想与谁同去同归。”皇上将玉帛甩在他脸上。
沈京鸿低头拣起地上玉帛,展开看,手忍不住颤抖。
玉帛几行飘逸行楷,左下印有朱红玉玺,其中一行字格外醒目。
——“册封六皇子沈京鸿为太子”。
“父、父皇。”沈京鸿话也说不清,瘫坐在地上。
万千情愫一同涌入,撑裂他的心。欣喜与悲哀一同撕扯他的灵魂。夙愿实现,本该欢庆。可是皇上说的也明白。
想要做王,就要放弃红绫。
沈京鸿失了一身锐利,仰望天子乞求道:“儿臣愿为您开疆扩土,颂您万代千秋。可是红绫是儿臣不能舍的。”
皇上夺走玉帛,握着白玉帛轴敲打他的肩膀:“朕今日寻你赐召。你去哪了!敢下黄泉,好大的胆子。有第一次,就有两次、三次,与其教你损大燕国运,不如趁早跟段丫头两断!”
沈京鸿拼命摇头,悲伤淹没欣喜,化作泪水蛰红双眼:“都是儿臣的错。求您看在儿臣从未落过一件公事,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会守护好她,也会守护好大燕。绝不让您失望。”
照看他二十余年,上次见他哭,还是绽儿死时。
皇上似忆起往事,含恨将玉帛撕成两半:“可知你母妃怎仙逝的?”
沈京鸿心里讶然。
母妃之死是宫中禁忌,哪怕他深受其害,也不敢跟父皇捅破此事。
“被吴氏害死。”沈京鸿只敢这么说。
皇上双眼也红着:“她被君王害死的。你越是爱她,世人便越嫉妒她。一旦你犯了错,哪怕一丁点儿。你对她的所有爱,都会化作她的罪愆。”
是了。父皇处理国事,但凡有一点不叫人满意的地方。世人便会迁怒母妃,说她是红颜祸水、魅惑君上。可是,一件国事,怎么处理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恨母妃人越来越多,以至于最后,满朝文武与宗族高呼“清君侧”。母妃就是在这般呼声中,殒命沉湖。
皇上越说越动情,揪着他的衣襟:“不救她,便会跟朕一样,守着她的寝宫抱憾终生。可你敢救么。你敢教世人怨恨,朝局动荡吗。”
母妃遗容在脑海泡胀腐烂,冰冷触感从指尖蔓延进心里。
诚然,这个世代充满偏见。世人也容不得君王分心。朝局世道逼得君王有时必须无情。
可是——
但凡父皇不被太师愚弄,制止小人把握朝局。世人不会如此迁怒母妃。
但凡父皇不惧万众流言,坚定不移保护母妃。母妃怎会殒命金明池。
但凡父皇当真英明,对母妃矢志不渝。事情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归根到底,“无能无情”而已。
沈京鸿泪止住,肃穆地望着君王:“江山和她,儿臣都守着。”
“无知。二十日后朕再问你。你可要想好了。”皇上挥袖命人带离沈京鸿。
*
离开皇宫,回到太医院,明月正悬中天。
他回到病房里,执笔在案前,批写今日文书。
段红绫醒来后喉咙一直渴,见他专注伏案,便自己披件红梅小袄,踩着绣花鞋下地找水喝。
“地下凉,快回榻上。”沈京鸿搁下笔,起身搀她回榻上,兑杯温水给她:“渴了就喊我。刚醒来,还不爱惜自己。”
她小口饮水,心里暖意淌过全身:“不忍心打扰殿下。”
虽这么说,可她唇角挂了蜜似的,微微上扬,笑意渗着甜与幸福。
他哄她盖好牡丹棉被,将手伸进被底,握着她的手。
手心温暖着他冰冷的指尖。从忘川跟她回来,再不会与她分离。就算父皇有意拆散,也不行。
“眼怎么红了?”段红绫从被底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他殷红眼角。
沈京鸿微笑摇头,将她双手笼在掌中,垂下长睫轻轻吻着。
温热薄唇贴上冰凉手背,仿佛倾注无尽爱意。以前他连牵手拥抱都小心翼翼,今日是怎么了?
她试探着问:“我听说,您被皇上喊进宫里。皇上责备您了吗?”
沈京鸿有一瞬惊讶,转而笑着敷衍过去:“父皇担心我身体有恙,传我问几句。没说别的。”
皇子做那种危险法事。皇上动怒在所难免。
她知沈京鸿多多少少哄着她,许是挨了骂也不说出口。
“都怪我,害你做那种法事。”她抿着唇,愧色难抑。
沈京鸿侧卧在榻边,搂住她的肩膀,呵声呢喃:“只要你不再离开我就好。”
香甜浓烈的沉香拥着她。他的冰凉的指尖也抚上她脸庞,温柔缱绻地摩挲着。红烛光下,少年郎脉脉相望,诉尽爱语。
她一瞬间看痴了,以为今夜是两人新婚燕尔时。
窗外秋风大作,凉意沿窗缝渗进屋里。
她抬起牡丹棉被,分一半盖在他身上。
“这样也算同衾了?”他笑着抱住她,扯了扯棉被:“你也不怕被人看见,失了名节?”
门窗都落了闩,夜半三更倒不会有人来。更何况——
“我只跟殿下一人好,问心无愧,才不怕外人说三道四。”她拱在他怀里,闻着他颈间甘美沉香。
“殿下”二字,令他记起前尘幻境。红绫喊沈烨,也曾喊过“殿下”。
“别再喊殿下。”他胸里闷着醋味,伸手扳起她的脸:“喊京鸿。唤我的名字。”
京鸿、京鸿……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以前只觉得这名字高高在上,她这辈子也念不得。可此间默念,一音一字化作暖流,在心中愈渐充盈。
抱着自己的人是他,亲吻自己的人也是他。
“京鸿。”她念得很小声。
这两个字含在嘴里,跟火团似的含混不清,烧她脸成绯红。
沈京鸿侧耳凑近她:“再大声些唤我。”
她咽一口嗓,羞怯道:“京鸿。”声音比方才清楚。
沈京鸿满足地依偎着她,抬手拨弄她凌乱的额发。
“答应我,今生来世,只与我一人长相厮守。莫付了他人,也别再离我而去。”
她想也未想,话顺口而出:“好。”
两人厮磨一阵,沈京鸿欢欣地回到案前,继续处置文书。
往后几日,他白日往返三司六部,入夜悉心照料她。
明目张胆违抗圣意,他以前想也不敢,如今竟真做了。
眼见红绫身子逐渐恢复,将要离开太医院,沈京鸿带一盅银耳蜜枣羹找她。两人寒夜围炉,品着甜羹,想想也不错。
夜幕刚临,她的屋子没有亮烛。
他推了推门,推不动,低头发现门上挂着锁。
问向周围侍卫、医官,竟打听出她白日被皇上召进宫。现在估计回段府了。
父皇召她,是何用意。他怎会猜不出。
沈京鸿赶紧命宋节备车马,奔到段府门前。
见六皇子前来,家仆们赶紧通报老爷。似是得了段云命令,说什么也不让沈京鸿进去。
沈京鸿难得被人拒在门外,却也耐心宽和,在门外等上片刻。
段云匆匆赶来,当即跪向沈京鸿:“陛下有命,不得让您入臣府内。还请殿下恕臣无礼。”
果然,父皇出手了。
沈京鸿扶起段云,彬彬有礼问:“红绫在府中吗?我想见她。”
段云躬身说:“小女白日回来,正在府里。陛下有命,不教您与小女相见。”
沈京鸿的嘴角不可察地抽动一下,命宋节提来银耳蜜枣羹,温声细语说:“她身子初愈。本王命人熬一盅甜羹。想着近夜风寒,给她调一调身子。”
段云弯腰抱拳:“陛下有命,不得收您任何物什。臣从未违背圣旨,望殿下海涵。”
夜里风寒肃杀,刮得段府里红枫树哗哗作响。府门前两盏大红灯笼,左右摇晃,烛光也跟着时明时灭。
手骨青筋暴起。沈京鸿面上仍微笑着:“红绫是本王秀女,也是未来建王妃。段将军赏个脸,放我跟她说一两句话也好。父皇若怪罪下来,就说是本王强迫您的。”
段云陷入沉默,讷声半晌。
“段将军似是有话要说?”沈京鸿谦逊说:“将军忠于父皇,与本王也是未来翁婿。若有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段云思虑半天,叹了一声,诚惶诚恐与他说:“陛下与您的事。臣和小女都知晓。小女心思,殿下您或许也清楚的。”
听段云绕了半天,也说不到正题。
沈京鸿平静道:“将军直说。”
“臣直说,殿下您切勿激动。”段云不敢抬头,低声道:“小女退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