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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从医院走出来,完全是凭借一股毅力。
解雨臣循着记忆来到距离医院最近的盘口,但没有进去,而是找到附近的一处安全屋——一家不起眼的、破旧的临街眼镜店铺。
眼镜店的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白大褂,听到声响打开门,却在看清解雨臣的样子后大吃一惊:“当家的?你这是怎么……!”
这时的解雨臣几乎已经无法说话了,一张嘴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嘴唇因为缺氧而泛出病态的紫红。白大褂看到他手中的呼吸机,立刻明白,麻利的安装接通,把呼吸面罩抵在解雨臣的口鼻。
解雨臣趴在沙发上,急促而压抑的汲取着氧气,同时用眼神制止那边白大褂的请求。
——不要喊人,不要声张。
不能喊人,白大褂就只得硬着头皮亲自检查,解雨臣的身上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却出现严重的呼吸受阻,是肺脏通气出现了问题吗?还是咽喉?呼吸道受损?
吸氧了约莫半个钟头,解雨臣渐渐清醒了些神志,强忍着晕眩和耳鸣,一边摁着氧气罩,一边在手机上吃力的摁下信息。白大褂讷讷的接过,赶紧跑到店铺后面的小院,打开了藏在地下的一间“安全室”。
傍晚六点。
解雨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两口气,毅然拔掉呼吸机,独自进入了安全室。
这里一片漆黑,地下室并不算流通的空气使得窒息感卷土重来,解雨臣打开灯,下一秒,灿灿辉光撕破黑暗,照得地下室恍如白昼。
——镜子,无数面青铜镜摆放在大大小小的货架上,从四面八方反射着并不强烈的灯光。这些镜子成色不一,年代久远,从西汉时期的昭明镜,唐代的菱花镜,到近现代的玻璃镜一应俱全,俨然一间隐秘的地下镜室。
满室的镜子将他在空间里无限反射,解雨臣瞧着镜中狼狈不堪的自己,不着血色的脸颊,发紫的嘴唇,哆嗦的手脚,活脱脱一只半条命的孤魂野鬼。然而孤魂野鬼也不会这般仓皇,要生生品尝死亡的逼仄与折磨。
他又开始呼吸不上了。
解雨臣闭上眼,摁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顺这一系列事情:六天前的傍晚,黑瞎子接到卢大夫的求救电话,连夜赶去杭州,但是却迟了一步,卢大夫在当夜被人勒断了脖子。两天后,自己开始出现咳嗽的症状,并在短时间内迅速恶化,到现在完全丧失呼吸能力,几近窒息。
勒死,窒息。
发生在与黑瞎子紧密关系的两人身上,傻子才会认为这是单纯的巧合。
卢大夫死于凌晨,如果不是巧合,那么根据卢大夫的经验,他至少还可以支撑到今天午夜。
缺氧使得解雨臣的眼前再次泛起昏黑,视野中的光亮隐见破碎,解雨臣虚弱的靠在架子上,一点点滑落在地,脑子里却拼命思索着许多天前,傍晚的那一通电话。
当时的电话里,卢大夫究竟说了什么。
——不是人,我确定它不是人……
——它想害我,我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
闭眼,闭眼?
解雨臣立即闭上眼,然而什么也没发生,眼皮隔绝下是绝对纯黑的世界,连带着空间与时间感完全消失,没有任何异样。
窒息感越来越重,解雨臣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扶住架子就想出去,然而就在他抬手时,他碰到了自己的脖子,一种异样的柔软。
解雨臣猛然睁眼,镜中的自己干干净净,身后没有人,脖子上也没有任何东西。他再次闭上眼,反手去摸,这一次,本该是脖子的地方,却是一块柔软细腻的巾布。
这是什么?
像是回应他的惊骇,下一秒,那巾布从后乍然收紧,死死勒住了他的脖颈!解雨臣衰弱的身躯使不上力,瞬间被勒着拖倒在地,“哗啦啦”撞翻一列柜架。
柜架上的镜子落雨般坠落下来,粉碎,在狭小的室内盛开出刺耳的锐响。解雨臣被拖着穿过半个镜室,细小的镜片划伤他的手脚,登时半身鲜血。
解雨臣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只能溢出模糊的“咯咯”,濒死间他反手攥住那柔软,抓起地上的铜镜碎片不顾一切的向对方捅去。
那东西——应当是一种东西,吃痛似的松了一分力道,地上的解雨臣趁机凝起全身力气,双腿顺着柜架一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完成了原地一八十度翻转,上下置换间,将那东西死死压在了身体底下。
这是一个“人”。
呼吸困难加上失血,让解雨臣支撑不住的趴在“人”上,闭眼的黑暗中,他本能的持续着攻击,用镜片机械的捅割着下方的敌人。那东西亦感受到他的虚弱,巾布似的触感再次缠上他的脖颈,与染血的镜片形成生死拉锯。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拼,而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
漆黑的世界里,死亡的麻木很快涌上四肢百骸,拉着他不断下沉。在意识的最后,他没由的想起了一个人,一双眼。
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和卢大夫一样的死法死去。
那么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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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高悬,解雨臣一直都没有出来。
白大褂在外头坐立不安,安全室的封闭性很好,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解雨臣特意交代了不许声张,还反锁了门,他就只能在店里干着急。
但再怎么说,都已经六个钟头了。
白大褂绝望的一遍遍看着手机,他擅自把当家的消息告诉了那个人,但数个小时过去,同样杳无音信。
就在这时,门外闯进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
白大褂惊喜的跳起来:“先生,您终于来了!”
黑瞎子一句招呼也顾不得打,“他在哪!”
“在镜室,一直没出来,门是反锁我进不去……”
黑瞎子一刻不停的从他身边穿过,走到安全室时手里已然出现了一把纯黑的匕首。但是安全屋的门一向牢固无比,足以抵御相当的枪药炮弹,又何况一把小小的匕首?
“先生,要不我去找火药……”
谁知黑瞎子却一言不发的绕到了整个店铺的后面,在一个楼梯口拆出一个一臂长的豁口,快速的扒出了一条地道。
不,是盗洞。
白大褂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安全室并不是封死的空间,必然会有连接地下室的气窗,比起坚不可摧的正门,这里才是强行进入安全室的正确入口。
盗洞基本成型,黑瞎子率先钻了进去,白大褂不敢落后,拿了手电一同进入。因为是气窗,这条盗洞设计的极窄,若非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外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潜进来的。
好在没转两个弯,气窗就出现了,白大褂后一步跳进去,一落地就踩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碎片?
漆黑的安全室,伸手不见五指,白大褂刚往前一步,就重重撞上一堵坚硬的后背,是黑瞎子。
对了,这样黑暗的环境,这位爷却看得一清二楚。
“先生,您找到当家的了吗?”
黑瞎子没有回应,一动不动直视着茫茫黑暗,生根般伫立在原地。
“黑……”白大褂的话戛然而止——他碰到了黑瞎子的手,在痉挛般颤抖。
白大褂忽然生出一股不祥,不管不顾的打开手电,光源一现,立刻得到满室镜面的呼应,只是那些镜面破碎而凌乱,躺在桌上地上狼藉不已,反耀的光明如地狱。
“当、当家的!”
凌乱的镜光下,解雨臣就蜷缩在墙角的血泊当中,破碎的镜面枕在头下,倒映出脖颈上恐怖的勒痕,和已然没有起伏的胸膛。
白大褂扑过去,下一秒却被后面的人狠狠撞到一边。
黑瞎子踉跄了一下,膝盖点上地面,小心翼翼的把解雨臣从墙角抱出,放到一旁没有碎片的平地上。整个过程中,解雨臣没有任何声响,甚至是呼吸。
空气凝固着,几乎要把人溺毙。
白大褂瘫坐在地上,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黑瞎子却在短暂的沉默后,解开解雨臣血迹斑斑的上衣,开始做心肺复苏。
白大褂死死捂着嘴,落针可闻的昏暗镜室里,他甚至不敢露出半声吐息。没有触碰,没有声音,只有衣料和肌肤摩擦的窸窣在狭小的空间一遍遍里压抑,直至崩溃。
没有人寄予希望,也没有人施舍动机,他们只是麻木的做着什么,甚至不曾期待奇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里突然泄出一丝轻微的响动。
白大褂浑身肌肉都绷了起来,不过比他更快的是黑瞎子,后者在黑暗里几番急促的动作,那响动越来越明显,直至挤迫为一声喑哑而艰难的喘咳。
“当家的!”白大褂狂喜着打灯过来,又生怕光线过亮,匆忙的撇开灯头。
解雨臣没能睁开眼,这样虚弱的气息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回应,压抑到崩溃的阴霾刹那间散去,黑瞎子快速横抱起人,一脚踹开了镜室大门。
白大褂觉得自己应该跟出去,但是短时间大悲大喜的刺激使得他手脚都是软的,待他终于站身,黑瞎子早已带着解雨臣不见了。
白大褂不敢在此久留,也不敢乱动现场,就在他打算出去时,忽然瞟到墙角处一抹暗红。那是解雨臣之前蜷缩的地方。
他用灯照了照,发现那是一串符号汉字,于是快速拍照下来,拍到一半,他又觉察出更多,于是打开镜室大灯,彻底看清了整间如台风过境般混乱的安全室。
在房间四角八位,分别摆着四只青铜八卦镜,镜面印着斑斑血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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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在‘活下去’这件事的毅力上,他一直很顽强。”屠颠翻看着病人各项检查数据,隔着门兀自念叨,“只不过这一次,顽强的似乎有些过头了。”
“什么意思?”一旁的解家管事问。
“意思就是——医学奇迹。但凡一个正常点的人,受到这样诅咒,都活不下来,但是他活下来了。我作为医生,在医学科学都解释不通的情况下,就只能归咎于为毅力感人。”
“诅咒?什么诅咒?”
解家管事还欲再问,但屠颠已然没了回答的心思,笑着走掉了。
一门之隔的病房内,黑瞎子知道,屠颠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纯黑的镜片完美遮挡住了他的双眼,无法互通的窥视,一直是单方面享有的特权。
这世上许多事打自一开始就是不公的,例如那些被他所注视的人们。
想到这儿,黑瞎子一直紧握的手不自觉的松开,可不等他撤离,小指指肚的地方就被一片冰凉勾住,很轻,羽毛似的几乎无法察觉。
黑瞎子立刻看向床去,床上的人果然醒了,没有昏迷日久的茫然,反透着一股温柔和清亮。
解雨臣继续用自己的小指勾他,力道太轻,勾出一阵抱怨似的酥痒。
“心不在焉……”氧气罩隔绝了病人大部分的声音,但黑瞎子还是听到了。
连他醒来都没第一时间察觉,可不是心不在焉。
黑瞎子扯了扯嘴角,微微俯下身,就在解雨臣以为他要吻自己的时候,黑瞎子给了他一个虚拢宽阔的拥抱。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黑瞎子垂眼看着解雨臣脖子上淤痕,不知从何回答。
解雨臣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再抱抱……”
黑瞎子依言抱了,然而当他起身时,解雨臣忽然抬起挂着吊针的手,径直摘去了他的墨镜。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准备,两人就这样倏然坦诚相对。
黑瞎子浑身汗毛竖起,劈手夺回墨镜,仓皇的背过身。
解雨臣便笑,“屠颠的话,你也信?”
“他说的是事实。”
“他总喜欢骗你。”说话难受,解雨臣挣扎着想撤去氧气面罩,黑瞎子赶紧回过身,小心的替他摘下,又扶他起来,喂给他半袋温水。
喝完水,解雨臣恢复了不少精神,手指扯扯他的衣角。黑瞎子会意,顺势倚坐在了床上,解雨臣就往他胸膛上蹭,寻到自己熟悉的老位置,然后才打开话匣。
“我看了你的眼,我还活着,所以诅咒是假的。”
“那只是……”
“只是医学奇迹?”解雨臣勾起嘴角,露出小小的得意,“你离开北京后,那个东西就附在了我身上,不断勒紧我的脖子,我见过它,两次,是一个人形。”
一句话说的太多,解雨臣不得不停下来喘气缓缓,脖子上的勒伤还是造成了一定影响,比如会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唱戏和玩绕口令。
“在镜室里,我没想过能活下来,只是,我不敢死。”解雨臣靠在黑瞎子怀里,仰起头,额头刚好能碰到对方多日不曾打理的青胡茬。“哪有什么医学奇迹,就是纯粹的,不敢死。”
“我怕,我死了,某个傻人一定会揽咎自责,从此深信谣言。”
“所以我不敢死。”
“镜室是地利,只要能活下去,再用四方聚炁阵消灭它就不是难事。卢大夫的情况,应当与我同样,只是对她而言,这的确是一场无妄之灾。”
黑瞎子正想说什么,病房的门敲响了,他过去开门,发现是眼镜铺的白大褂。
白大褂知道解雨臣在里面,但依旧把厚厚一摞资料直接交到黑瞎子的手中。“当家的交代的事都已经完成了,主某犯抓了个现行,确定是程四爷那边的人。上周当家的去医院看望伙计,他们就在隔壁病房,用瘕蠹设了个衔阴局,叫那脏东西附到了当家的身上。”
黑瞎子微微皱眉,“他刚醒。”
解雨臣才刚醒,何时给的交代。
“哦,”白大褂恍然大悟,赶紧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解释道:“是当家的遗言,就写在镜室的墙上。那凶物的来头,线索,当家的都用血写了出来,您当时一心急着救人,所以才没有注意。”
顿了顿,白大褂又补充道:“您别怪他,当家的这样做,为了就是即便真的死了,也不会落罪到您的头上,所以……”
“我知道了。”
白大褂松了口气,留下东西去向管事汇报。
回到病房,解雨臣已经重新缩回了床上:“你看起来想揍我。”
黑瞎子无奈的闭了闭眼,“是很想,可惜就是舍不得。”
“等我出院你就舍得了。”
“还是舍不得。”
黑瞎子坐在床沿,轻轻攥住解雨臣干瘦的手背,因为扎针,那里已经好几天都冰凉的不像活物。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枇杷,我忘记买了。”
解雨臣的眼角弯了弯,“嗯,这个道歉我收了。”
黑瞎子温热的手掌盖上他的眼皮,沉声道:“睡吧,等你醒来,保证让你吃到热乎的冰糖枇杷。”
解雨臣将眼上的手收入怀中,冲他笑笑,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样的睡法十分考验人,以至于几个小时后黑瞎子给吴邪打电话时都分身不能。好在病人的睡眠状态尚好,黑瞎子半个身子站在窗边,一只手还能扭在他的怀里。
“便宜徒弟,你那边讨债的如何了?”
“你拿完钱,就把那个家伙打包送来北京。”
“问那么多干什么,哑巴张没教你好奇心害死猫吗?赶紧把人送来,再有,买两箱塘栖枇杷,要最好的,顺丰加急。”
“对,我不回杭州了。”
声音渐渐低柔下去,是黑瞎子坐回了床边,让睡梦中的人抱自己抱的更舒服些。
“今年就在北京过冬了,这不,还得做冰糖枇杷呢。”
END
※不是眼睛的诅咒,就是单纯的鬼上身,幕后人想制造解雨臣和卢大夫死于鬼眼诅咒的假象,最终目的意在对付老齐。
※两个局,分别在北京和杭州的医院,一个附身解雨臣,一个附身卢大夫。解雨臣开头去医院看望人,卢大夫本身就在医院,因此中招。
※对应卢大夫开始咳嗽的时间,吴邪的讨债对象就是杭州那边设局的人。
※卢大夫原本不会中招,因为红珠貔貅掉了,才使邪物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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