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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利疾 ...

  •   从底下拿出的那册书被摩擦的十分老旧,木制封皮上敦圆的篆体依稀可辨。
      其形劲直如矢,宛曲若弓,能看出刻的是“诸国疫病通史”六个大字。

      清姑娘翻看着,速度十分快。
      厚厚的一册没一会就翻到了中半部分。

      这本“诸国疫病通史”中所记载了历朝历代大陆子民曾发生过的大中型疫病,除疫病初发到结束的病情、症状之外,将病发地人文历史、朝政举措都描写的十分详尽。

      而书中最后记载的这起瘟疫,发于利国,也止于利国。

      利国源是五十余年前建于束国东南的一个小国,第一任利王本是华夏衰帝于潜邸时马厩里喂马的奴才,在一次围猎时护主有功,便被封侯赐予封地。

      一阶马夫封侯拜相,这也是那个昏庸的衰帝能做出来的事。

      三十年前,华夏皇朝苟延残喘到了最后一刻,随着最后一任衰帝的去世,各诸侯王们全都纷纷跳出来赞成废除天子制。

      华夏皇室其实早就成了一个空架子,只是明面上大家没有戳穿。衰帝一死膝下又无子,诸侯王们跟商量好似的一下子全蹦哒出来,你一嘴我一句,延伸了千百年的天子制度竟荒诞的彻底崩析了。

      按照常理,接下来世间本应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但各诸侯国当政君主又似乎同时起了默契。他们遵循了各自互不侵犯的约定,一晃摇身而变为守成之人,井水不犯河水的平稳度过了最初那段时间。

      待老利王死去,新继任的利王却是个极有梦想的主子。

      他继位后的第一年便开始改革法政,大兴战事,国家穷,他便要打仗,争财产。

      新利王计于老诸侯王们安于享乐固步自封的心态,攻其不备,短短数年竟相继灭了周边两个不大的国家,突然崛起。
      但就是在华夏大陆即将晚启纷乱之时,利国却迎来一场凶猛的瘟疫。

      【时夏至大疫,利人患此者十之八九,传染至盛,数刻立死。有一二日亡者,更有朝染夕亡者,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利地十室九空,户丁尽绝,无人收敛……】

      旱灾及瘟疫接踵而至,盗匪与流民并起,各地不断爆发起义。

      战乱之下,国内动荡民心不稳,利王慌乱间竟被流窜的暴民所刺杀,不治身亡。顷刻之间,还以为会成就重统华夏大业的利国就此覆灭。

      更令人惊奇的是,蔓延一整年的怪疫在其灭亡后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周边束郢齐三国君主美滋滋地瓜分利国土地,往后风调雨顺,各自安好。

      “这场从天而降的瘟疫,后世称之为利疾,并在各国朝局上传为笑谈。”
      “——与天斗,真能其乐无穷否?”

      清姑娘看到这里再一次皱眉,“这死老头,又在乱写了。”

      书已翻阅至最后有字的那页,后半部分都空白着,应该是写到这里便草草结束了。

      原来它有名字。
      利疾。

      清姑娘回忆一遍全篇内容又轻啊了一声,她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利疾的症状记载。
      ……
      兵士聚集发病,一队接连一队全部死亡。

      【初期像是寻常热症,病者声音逐渐嘶哑。会因强烈咳嗽引发胸部疼痛,继而高烧不退;后期咽喉与舌部充血,口味恶臭异常,吐血立死。死亡后身体极速腐烂,虫兽不近。】

      ……
      在预料之中,果真是天降时疫。

      她叹了叹气,症状一模一样,竟是二次萌发了吗?

      窑城,仅离束国都城十公里,不说每天往返两城之间的商贩,若这行人中的中年男子不是首例感染的病患,极有可能已经……

      这利疾来势汹汹,潜伏期极短,一般次日就会犯病,不出十日必将暴毙。那叫阿松的少年身体厚实,阳气极重,虽多撑了两日未见症状,但也快显了。

      清濯的师父以前常拿突发事件实时“为难”别人,自从收她入门后,开口第一句话必然是考她,那些以前被为难的蠢货师兄还躲一旁看笑话。

      “小濯濯想不出来哟,又要被骗去扫台阶咯。”
      “求求哥哥,说不定哥哥大发慈悲帮你呀。”

      蠢货师兄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模样,见了就想打。

      她坐在莲花池中,冷颜道:“放心,就算我去扫台阶,也会拉上你们的。”

      那阶梯宽约数十丈,顶端高耸入云,数着数踏上去都要了老命,谁想做这般苦力?
      蠢货们听了立马撒腿作鸟兽散去。

      回忆随他们的跑远而散去,她还是条件反射的代入了自己来治理的情境。

      法子倒是也有——就是将商队初发之城到进入之城的城门关上七日,排查城内出现此类症状的民众,将他们安置在无人处医治。好在这病发得快死得也快,七日应该就能杜绝其继续蔓延。

      但……
      这以上只建立在商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源头的前提下。

      难。

      清姑娘偏头往窗口侧了侧,那儿正对着窑城方向。

      阳光刺目,她微微眯了眯眼。

      **

      从村东头回来拿了竹篮准备上山,刚出门就正对上勒马而行的素衣公子与他那多话的小童。

      清姑娘立马换了一副“世上不卖后悔药”的脸,反手关门就往山道方向走。

      束嘉眉目微蹙。

      他还记得之前那婆婆曾说她往常都会在日落前上山采药,可今日还未正午,她便要上山了吗。

      “姑娘。”束嘉开口唤她。

      清姑娘未理会,直接绕过他身侧,踏上了山道。

      视而不见,她还在生气?

      束嘉倒没怎么感到意外,更没为她的视而不见而感到羞恼,毕竟刚才他们那场架吵得的确不愉快。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递给阿松,随着走上山去。

      “公子!”阿松在后头喊了声。唉呀,公子怎么就直接追姑娘去了!
      那姑娘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阿松牵着两根缰绳来回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该追上去还在在下面等着。

      “姑娘请留步。”束嘉在后面唤她。

      “方才是我误会了姑娘……姑娘可否先听我一言?”

      听你个锤子听听听,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听,怎么没说拿个锤子去敲你那榆木脑袋啊!

      清姑娘心中谩骂,脚步也不停,依旧往山上走着。她步履比昨夜下山时更为轻健,不多一会竟与后面的束嘉拉开了距离。

      束嘉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管他说什么,前头那姑娘的心肠都像一片汪洋深海,扔多少颗石子下去也经不起一丝涟漪。

      都这样求了,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金尊玉贵的二公子从未这样被对待过,他一时竟停下了脚步,往日清冷的眸色中竟也有了波动。

      看着女子越行越远,阿松替主子急得很。
      ……
      这女大夫,是装瞎还是装聋呢?!

      阿松随即下了马,将它们拴在藩篱边也跟着追了上去。他在后面喊出声:“会死人的,这个邪病真的会死很多人的!”

      真是聒噪极了,清姑娘想揉坏自己的耳朵。死小子这么快就改口,搁这玩变脸呢。

      她挽了挽手腕,稍稍停步转了半身反问他道:“会死很多人?”

      她似乎是在回答阿松的话,那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公子看。

      “当然了!这可是瘟疫!你还是不是大夫!”阿松之前不以为然之意是全没了。

      清姑娘嘴角扬起一丝坏笑。
      “我之前也觉得会死很多人呀,但你家公子不是告诫我,说我啥来着?”

      “啊,对了。”清姑娘恍然悟道:“说我散播谣言,扰乱民心,是国之大罪。”

      她脸上笑眯眯的,眼神里还带着些促狭的意味:“小女祖上三十八代都是良民,可不敢担此大责,你要信口开河散播谣言是你的事,倒也别拉着我呀。”

      看不见的火.药.味似乎又重新在二人之间燃起。

      束嘉的手指习惯性按在剑柄处摩挲着。想到之前说过的话,在这女大夫看来,自己不就是反复无常的人吗。
      不否认,这次的确是他错了。

      “你……你!”阿松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双唇紧闭的样子,清姑娘的心中居然有些爽快。
      原来自己竟喜欢撩人的恶趣味,还真是新发现。

      清姑娘其实并没有特别生他的气,看完那本病史后她便想通了。这就是天灾,是束国命有此劫,自己插不插手管不管,结果都是一样的。

      上午的确是自己多嘴,竟给自己找些闲事不是?
      也活该被人威胁。

      她挑了挑眉,回身继续朝前走去。

      “清大夫。”

      趁着说话间的片刻,素衣公子足尖轻点,借由剑柄撑木之力迈步径直越过几处弯道,从凌空降落至她面前。

      那绣着哑光暗丝的衣袂飞舞,拂过略微辛凉的迦南香气。

      他抬手将她拦住。

      好轻功!
      清姑娘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清大夫明知情形严重,为何又置之不理,这难道是医者所为吗?”
      面前好轻功的公子开口,又让她想收回那话了。

      竟把皮球甩了过来?
      好笑。

      清姑娘停住脚步,终于抬起眸子正眼来看他。

      清姑娘的心肠百转千回,束二公子亦是。
      方才阿松那样说才让她停步,看来还得激一激她才肯好好听自己说话。

      阿松正好也追了上来,束嘉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阿松了然止步,又离开了几十步远,停留在他们来时路上守候。

      天朗地晴,山路蜿蜒曲折,二人站的地方正巧拐过一个斜角,被数颗粗壮的古树挡的严严实实。

      天地间明亮相合处交汇相映,而昨日那只大麋鹿躲在树根后头,眨巴着大眼,看着年轻郎君与娇小少女在林间对峙而立。

      郎君白衣薄纱,明玉朗朗,少女绿罗裙裳,傲质清霜,两人像是上天在浮世里描绘的绝美画卷。

      但……
      前提是得忽略掉少女那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一阵清风徐来,高大的身影居然深深弯下腰去,双手合抱过眉梢,朝对面少女行了一大礼。

      “古人云,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1

      “姑娘昨日治病,未问病者来历,不避暑夜饥劳,一心赴救,在下却是愚钝之人,瞻前顾后,拘泥一隅。方才途中遇事,才知一切皆如姑娘所言。”

      他俯身揖手许久。

      “之前有诸多不对之处,我向姑娘道歉。”

      眼前男子的声线平缓清冽,十分悦耳,如流水潺潺般淌过心间。

      清姑娘的火气一下就被浇灭了大半。

      这话说得,她都不知道自己治病治的如此艰辛又无私呢。

      这年轻公子和他那孤傲倔强的父亲不一样,至少还知道错了要道歉。话也说的好听,不像辰光小时候,又倔又狠,挨了打都不肯服软。

      想着那个孩子,清姑娘剩下的那一半火气似乎也被浇灭了不少。

      唉,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谁让她一向慈悲心肠呢。

      看着对面的姑娘装模作样地在那又摇头又叹气,束嘉唇边悄然扬起一丝笑意。

      激一激再给个甜枣,没想到这姑娘还挺好哄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唐 孙思邈《千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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