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千红一哭》高若霁

1、失去

　　嘲顽石幻相（从程高本第八回）
　　曹雪芹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本来真面目，幻来新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上回说到凤姐与贾母报过吉日，请小姐并宝玉搬进园子。李纨行管教之责，也带着贾兰挪进园中。当日大观园里鸟语花香，桃李争春，自不必提。

　　其时湘云新得了老太太给的几幅绢扇，叫了众人来，只说请诸姐妹即兴联句，留些笔墨。探春、惜春、宝钗三人围着看那扇面，黛玉捻了些鸟食，一面教廊下鹦哥念诗，李纨拉着平儿上稻香村去，宝玉四处看看，一会又和湘云两个说小话，独有迎春坐在水边大石头上看鱼。

　　单说怡红院里有个二等丫头晨起摘花，偏她手巧，将鲜花编成个珠花样子，袭人等都说喜欢，便叫众丫鬟来选自个儿想要的，簪在头上。别的院子里当值的也全挤到怡红院来，晴雯说了几句什么话，引得众人笑骂着拧她的嘴，正是语似花间蝶嬉，笑如柳边流莺。

　　笑闹间，袭人冷不丁直了眼睛。麝月叫了一声，袭人便道：“我要死！” 只见她身子一歪，倒在地下痛哭流泪不止。一会又厥过来，抡圆了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一面道：“我是惯会做假藏奸的下贱□□！我给夫人进谗、自己勾着二爷不放；我害死了晴雯、促成了抄检园子、拆散了宝二爷和林姑娘，我淘澄着作死呢！”
　　晴雯大喝：“这个糊涂东西！”一面让秋纹碧痕扶起袭人，一面圆瞪杏眼对众人道：“今天的事敢教外人知道，姑奶奶先剥下你们的皮！”话罢便跑去找二爷。
　　袭人不知是哪来的气力，挣脱了秋纹两个，将上袄扯开，早起梳的头也乱了，连连哭告：“我不配善终，便是跟了那唱戏的蒋玉菡，也活该被凌虐厌弃至死，我是个恶毒无耻的贱人，就该付出代价！”她也不听人劝，直奔内墙就要撞过去，还是碧痕眼疾手快才拦住，抱着她相对大哭。

　　晴雯赶去沁芳庭找宝玉时，那处也乱作一团，宝玉不知所踪。原来袭人发疯症时，宝钗也闹着要自裁。她往地上一跪，磕头到血流不止，饮泣道：“我为商贾之女，蹭着贾府庇荫，自作聪明也想高攀入宫；落选后我还卖弄虚伪算计，挑唆人散布’金玉良缘’一说，滴翠亭陷害林妹妹，是为居心不良；以外男赠字“颦儿”称她，是为心思叵测；不教香菱学诗，是为精明冷漠；干扰探春除弊，借机收揽人心，是为道貌岸然。我竟然借林妹妹的信任，给她送毒燕窝与冰糖，害她身体，今日我一条贱命，连这些罄竹难书中的十之一二也偿还不了了！”

　　一边湘云正拆着九连环，忽然发起疯来，走到宝钗身前掐着脖颈，直喊着：“卑鄙！我中了你的计与你交好，喊宝玉为爱哥哥，假豪爽真利己，将林妹妹比作小戏子，真是不安好心！”那宝钗脸色青紫，喉头咯咯作响，湘云撇了她，竟眼疾手快的跳入水中了。

　　“你们是死人呐，还不快下去！”探春发了急，死命喊丫头过来救湘云。忽地她也一个踉跄，勉强扶着亭柱，嘴里道：“我攀附巴结二房的嫡母，我也不得好结果！我也不得好结果！”

　　那宝玉如何见过这样的事，正吓傻在一旁，有听迎春惜春两个叫：“林妹妹晕过去了！”原来黛玉平素体弱，眼见着姐妹们都发了疯症，自然承受不住。宝玉焦急欲死，茫茫中听见有人唤他之名，他心神意念俱离了体，剩下那具凡躯如行尸走肉般，竟也跌下了水去。

　　却说荣国府里，贾母召了王夫人凤姐姑侄俩，请薛姨妈来陪着打牌吊。薛姨妈仍是一贯的笑眯眯和气脸，刚抽了张牌，还未待出，神态已变得狰狞可怕，一把推倒了牌桌：
　　“我是假慈悲真糊涂！我教出一个傻儿子、一个贱女儿，小家子气还抱亲戚的大树不愿走，腆着脸要把林姐儿配给薛蟠，一张老脸全丢尽了，我该去给钗儿死去的爹陪葬啊！”

　　见妹妹如此，王夫人似也受了什么刺激，呐呐地口不成言，门口没丫头通报，贾政却走了进来，不等向贾母问安，一脚踹在王夫人心口：“王氏毒妇！你的错处竟数不清，这等蛇蝎心肠，我早该休了你千八百回！”说完拳头便雨点似的落在王夫人脸上身上，直把这终日吃斋念佛的老实人打得气息奄奄、出气多进气少，口中涌出鲜血才罢休。

　　凤姐跑出门去，不久便听门外人声嘈杂，原来凤姐操起把刀，闹着要杀人。
　　那史老太君何曾见过这乱相，此时她耳边听到了什么，眼前看到了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去叫鸳鸯，可已经张不开嘴，她捂着胸口，心痛如绞，只觉得自己这深宅夫人的一生，偏心二房、纵容溺爱亲孙、叫男女同席同卧、侵吞外孙女家产，丧夫失女也算报应，真是一败涂地、从头错到尾，竟是睁着眼睛没了呼吸。可怜老太君四世同堂，寿元七十五岁，就这么驾鹤西归了。

　　一边贾政打过了人，脑海里全是“荣禧堂”“酸清高”“止步员外郎”等字眼，还不及去找贾赦赔罪，身边的梨花木博古架倒下来，直砸中后脑，政老爹被压在地上，正对着王氏满怀恨意的双眼。

　　却说平儿同李纨正说着仓库钥匙之事，见凤姐满身鲜血地持刀闯进来，两人骇破了胆。只见凤姐左手提着伶丁丁贾琏的人头。凤姐一把将平儿掼在地上，口里骂道：“白莲花，败坏你主子的声誉，成全你的善名！”将她一条右臂砍下来。逢贾兰下学，正喊着“母亲”，被凤姐恶狠狠抓住，一刀了结了，啐道：“狠舅奸兄，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巧儿？”可惜贾珠唯一一点骨血，长到玉雪可爱进了学，竟死于堂嫂刀下。李纨见状也发了狂，上去就和凤姐拼命，最后被凤姐一刀穿喉：“好个李宫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活该你守活寡！你不积阴德，见死不救，就是你儿子这个下场！”

　　此时府后街上，尤三姐正陪她姐姐并老娘说话消遣。’冷郎君’柳湘莲提剑直闯进院子，指着尤三道：“水性杨花的贱人！你浪荡够了，要纠缠着我上岸从良，我不管你们府内的污糟事！”尤三悲愤，掣出雌锋来抵挡，可她一介弱质怎压得过男子，还未过两招，尤三腹背受敌，原来自己亲姐姐抽出簪子，从身后刺穿了她的喉咙。

　　“姐姐！”尤三姐不甘地倒下，这才是：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妹妹别怨我，”尤二姐美目含泪道，“是我们不自爱，勾三搭四，失了贞洁，再勾着好爷们不放手毁他声誉，就是你太贪了！”一边将尖利簪子抵住玉颈，一咬牙随自己妹妹去了。

　　此时宫里太监来到荣国府传旨，说贤德妃贾氏元春在凤藻宫中急病不起，前日已撒手人寰了。一会又有丫鬟来王夫人处报，说宝玉房里的袭人一心求死，麝月也疯了。一会大观园里探春平儿又忍着失血剧痛遣人来，说薛姑娘发疯、史姑娘投水自尽了，宝二爷失足落水，幸亏已被救起，但仍不省人事。林姑娘并二姑娘、四姑娘都昏迷不醒。一会李纨院里小丫头去报，说珠大奶奶并兰哥儿都被琏二奶奶杀死，二奶奶先结果了赵姨娘贾环两个，砍了琏二爷，又出手伤了平姑娘，喊着“大房二房”之语，也自裁了。邢夫人忽然中风，赦老爷得了马上风，死在丫鬟肚皮上。更别说东府里尤氏弑夫、贾蓉被宗族子弟活活打死，道观里的贾敬老爷正坐化了。好个煌煌宁荣二府，自诩礼乐簪缨之族，如今死的死，伤的伤，竟无人能接圣旨。

　　饥馑流寇竟趁乱占据宁荣街，闯进了大观园。他们抢了口粮，也不顾什么红粉佳人，将未死的、像些样子的女儿统统掳去，其中精明算计的宝钗和袭人麝月首当其冲受了玷污，从此便落了个“一双玉臂千人枕，两点朱唇万人尝”的结局。只有潇湘馆外，紫鹃雪雁两个拼死护住了林姑娘，这才得以保全。忽然间黑云压城，只听得天边一声“姑苏林黛玉，正是你的归期到了”，这仙姝芳魂一缕，便跟着那声音游荡到世外神境去了。

　　“停！什么乱七八糟的，超出了宅斗文范畴，这不是红楼同人！”
　　“我以为这才是你想要的红楼同人呢！”

　　是时贾政对着濒死的老妻，颤巍巍伸出枯指，不禁想起许多年前小登科那晚，洞房花烛的情景：他挑起新娘的红盖头，一向风评活泼爽朗的王氏小姐不敢看他，娇羞地低头微笑。大哥帮他挡了许多酒，可他好似也醉了。
　　“还疼吗？”他问她，然后他合上双眼。

　　于是说到凤姐与贾母报过吉日，请小姐并宝玉搬进园子。李纨行管教之责，也带着贾兰挪进园中。当日大观园里鸟语花香，桃李争春，自不必提。

　　其时湘云新得了老太太给的几幅绢扇，叫了众人来，只说请诸姐妹即兴联句，留些笔墨。探春、惜春、宝钗三人围着看那扇面，黛玉捻了些鸟食，一面教廊下鹦哥念诗，李纨拉着平儿上稻香村去，宝玉四处看看，一会又和湘云两个说小话，独有迎春坐在水边大石头上看鱼。

　　单说怡红院里有个二等丫头晨起摘花，偏她手巧，将鲜花编成个钗环样子，袭人等都说喜欢，便叫了众丫鬟都来选自个儿想要的簪在头上。别的院子里当值的也全挤到怡红院来，晴雯说了几句什么话，引得众人笑骂着拧她的嘴，正是语似花间蝶嬉，笑如柳边流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