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吾家有女初長成】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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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事情不可以再這樣發展下去的人手捧一大盤甜食在森林裡左轉右轉，終於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瞧見目標物。
「妳別擔心，這傢伙不管做甚麼事情都神神祕秘的，別說敵人，自己人也被騙了好幾回，要能摸透他的心思也就成神人啦。」
「剛搬來的時候也很受不了，久了就沒甚麼啦，人類有句話，不管怎樣日子照樣要過，真有道理。」
「可她說得也沒錯啊，他是不太對勁。自從收到信，知道你們要來住上幾天的原因是隔一陣子就要回道境，那個臉色啊，讓我做了好幾天的噩夢。怪不得妳不想和他親近，我敢打包票，他絕對正在策劃新陰謀。」
「我也是這麼想，但你們住進來後依舊風平浪靜，要說會發生甚麼事還真沒個準頭，他就算了，妳家那兩位也不是省油的燈，每個人的臉色都瞧不出丁點端倪，一臉天下太平的樣子，暗地裡卻高來高去，哪猜得出來日後會有啥變化？」
「妳擔心這麼多幹嘛？反正大人怎麼互鬥心機也不會把孩子捲進去，天塌下來有人替妳頂著，別操這份心。」
住了幾天，雖然尚未全然適應但已經不再那麼排斥的銀鴒開懷的和鳥兒們交流，正談得起勁，新認識的朋友卻突然振翅遠颺。
「這兒有剛出爐的點心，妳要不要下來嚐嚐呢？」屈世途說小姑娘想上樹一瞧朱連雀開開眼界，他不放心的搬來木梯，見她平安無事坐在樹枝上後還照看了會、交代幾句話才離開。
考量機會稍縱即逝，決定要在近幾日中設法扭轉局勢，不能一次徹底解決，起碼狀況不可惡化；既然大人把嘴管得滴水不漏，別無選擇之下只好轉移目標，只是他們的照顧確實無微不至，不輕易放她一個人跑來跑去，幸好她除了愛吃之外也喜歡待在廚房裡等美食出爐，這也是蒼、談無慾極少數允許銀鴒離開視線範圍內的時刻──與其讓她在旁觀戰，提心吊膽的想著黑氣啥時會竄出來，不如讓她沉溺在不久後就有點心可以吃的幸福期待中，何況有屈世途、青衣宮主在，能出什麼事？
神人對監護人的箇中深意自然懵然無知，但有空隙可以鑽就不該放過，這條打滾武林的基本法則可是用得爐火純青，腦筋一轉，計上心頭。
這一天，微風和煦，陽光明麗，正是品茶對弈的好氣候，秦假仙卻拿著一封信匆匆忙忙趕到琉璃仙境，素還真閱信完畢後凝重的「嗯」了聲，對另外二人略表歉意後隨即離席到書房處理公事，留下三口組和蒼、談無慾互問近況。
確定走得離客廳夠遠後信件彈指化為飛粉回歸塵土，淹沒證據的同時蓮靴已經進入被油煙味包圍的地方。
「好友，後山榕樹上似乎有朱連雀築巢，可曾注意到？」
「知道啊，問這個幹麻？」
「此鳥罕見異常，得空定要好好欣賞一番，難得有自北國造訪的嬌客，一年僅只一回，煩請多多費心關照，讓朱連雀能安心過冬。」瞄向一旁坐著的孩子，滿意她驚喜的表情。
「我記著了，還有別的嗎？」
「素某有事尚待處理，想請青衣宮主去藏經閣尋找幾本書，清單在此。」從袖口取出擬好的書單，為表臨時起意，絕非早有預謀，不忘顧及字跡必須潦草方有說服力。
「放心去忙吧，現在只剩鳳梨酥還沒好，一出爐我就把所有點心分成兩盤，一份送到客廳，另一份送到書房，人人有份，誰也不吃虧。」
「好友手巧心細，實乃素某不可或缺的助力啊。」
離開廚房後，望著碧綠纖纖背影，聽著銀鴒追問屈世途朱連雀的種種，深感有志者事竟成，未到最後關頭勝負著實難料，上天依舊是公平正義的。
等屈世途放下玉盤離去後，立刻一改焦頭爛額姿態的素還真衝出書房。新穎事物對童心最具誘惑，朱連雀乃稀世奇珍，哪個小孩耐得住性子？好友一定忙不迭地趕去陪青衣宮主找書，可總算等到她落單了。
用迂迴手法排開所有潛在阻礙因素的中原首席智者，如今站在樹下綻放聖潔無害的笑容，手掌平放著最有力的誘惑。
生生壓住變回小鳥飛走的衝動，糕餅香甜的氣息令銀鴒猶豫不決。現在黑氣幾乎沒了，牠們剛剛也說素前輩不是壞人；況且那盤是屈爺爺做的吧，有很多沒品嚐過的東西耶……既然是絃首、無慾哥哥的朋友，就不需要杞人憂天……吧？食慾薰心終於令涉世未深的小娃娃慢慢踩著木階走下，讓人牽到涼亭裡乖乖坐著。
素還真的確不是壞人，但不見得一定沒有問題；何況要是真的安心，雀鳥們怎麼會望風而逃？
這麼好騙其實也不能算是小孩子的錯，來訪天波浩渺的多為良善之輩，又未曾被帶到任何可能撞見魑魅魍魎的地方做客，加上大人顧慮到心智年齡所以對世道黑暗面尚未教導如何提防，也許命中註定銀鴒今遭該有此一劫吧。
握住短短十指在水盆裡仔細清洗，再以毛巾拭乾，瞳孔精光一閃而過。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過去忙著平定武林風波，縱使不忘留心師弟的消息終究無法全盤掌控，拜某戒律嚴謹、保密功夫滴水不漏的首領所賜，無論怎麼打探，所得僅為片鱗半爪。既然如今對方登門踏戶，當然要把握天賜良機蒐集情報彌補不足，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擬定計畫斬斷孽緣。大人歷練多，小孩子嘛……事實證明，一大盤美食就可以輕鬆擺平了。
看著深感未來一片光明的前輩燦爛炫目的笑容，銀鴒悄悄挪了個位子，嘴巴咀嚼速度加快，決定快點吃完後快點走。為了緩和緊張，還催眠自己其實那邊坐著的是一塊會說話的太陽餅，看起來多少和藹一些。
「據說妳怕生，所以這些天都是絃首及師弟陪伴入眠的，是嗎？」見她點頭，繼續追問：「在天波浩渺的生活都怎麼度過的？他們呢？又是怎麼相處的？」
怎麼答啊？歪頭想了會，「就是、就……飯廳擺好早餐後就會把我喚醒，如果我睡遲了或叫不醒他們會記得留下一份，然後一起打坐、進行早課，啊，有時候無慾哥哥睡得晚一點，絃首就把早飯端到房裡要我自己吃……」
直覺重點在此，「師弟為何會晚起？」
「不曉得，我想去絃首的房裡看看，他都說別去打擾無慾哥哥的清夢。」
傾刻之間黑氣暴增，同一時分，咬到一半的餡餅嚥下，另一半無聲掉落地面。
「怎麼找師弟卻跑去絃首的房間呢？從何時開始的？」撞見親暱的姿態時已有心理建設，證實內心揣測時仍舊遏止不了青筋浮出。
跳下椅子慢慢後退，背撞到柱子才驚覺後無退路，語無倫次回話：「我不記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這樣……朋友們還、還說終於洞房了什麼的……聽都聽不懂……問了，說等到我長得和他們一樣大的時候就會明白……」
愣看凝聚速度奇快無比的黑色霧氣恍若欲向自己撲來，什麼都顧不得的銀鴒往前直衝，卻被無形阻力絆住腳步。
老謀深算的前輩在排好的陣局裡臉泛溫和笑意，輕輕扳過僵直的小小身軀，慌張的表情令他驚訝。目前為止的對話都在正常範圍，她應該猜不出其中別有涵義，怎會如此反應？哪裡嚇到她了嗎？
貼心的揚起下襬跪坐石地與之平視，避免差距太多的身高造成過度壓力，不料女娃只覺黑色怪獸瞬間逼近，即將撲面襲來，亦發倉皇無措。
柔聲道：「只要再回答幾個問題，屈爺爺的手藝就可以盡情享受囉。來，妳這麼聰明伶俐，再努力一下下就好，絕對想得出來的。他們是甚麼時候開始睡同一間房的？」
可憐銀鴒對時間向來無知無覺，依靠美食才記下各種特別的日子。水餃、年糕以及豐盛的年菜是在大年初一吃的，湯圓是在正月十五吃的，粽子是在五月五日吃的，月餅是在八月十五吃的，重陽糕是在九月九日吃的，但蒼和談無慾行事風格同樣低調，從不大張旗鼓慶祝良辰吉日，更甭說準備特別的食物與她分享喜悅──首要緣由，在於大人紀念定情之日的方式兒童不宜──所以從未參與兩位當事人那一天的活動的銀鴒再怎麼絞盡腦汁所得僅有一片空白是正常的。
上天無路，遁地無門，處在覓不得生機的困境中的小小女娃什麼也想不下去了，連變回原形好脫出陣式的法子也拋諸腦後，快被黑壓壓的氣團吞沒的恐懼令她只剩最原始的情緒反應。
絃首、無慾哥哥，救命啊！
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套話的娃娃忍不住無措的心情放聲大哭的樣子著實令人產生些許罪惡感，然而此陣具備隔絕音聲的功效，又思及師弟下半生的幸福，心一橫，素還真錯愕過後耐著性子輕輕誘哄，等候心情歸於平靜繼續問話。
有道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雖然半點聲響都未傳出，琉璃仙境後山的樹林隱蔽性也屬一流，但相處經驗的稍嫌匱乏令某人不知前廳與此的距離還沒有遠到讓飼養靈鳥數百年的主人可以渾然無察的地步。
所以蒼拿瓷杯的手晃動了下，閉眸靜心感應後迅速起身。見此態勢，談無慾忙問：「發生何事？」
「銀鴒的氣息忽然大亂。」
化光趕到現場就見明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偏偏不聞任何聲音，當即領會，黑袍道者站到白袍道者背後，紫袍道者手結法印破解陣勢。
「咦？」結界阻隔故不聞師弟腳步聲的人訝然見上方憑空伸出一雙手將女娃抱走，抬頭，應該正與秦假仙閒話家常的兩個人出現身後。
「絃首！」被摟入寬闊懷抱裡淚水卻沒有止住，彷如決堤般的洩出，讓匆忙趕到的兩人好不心疼。
「沒事、沒事的，我們都在這兒，別怕。」
「哪裡會痛嗎？或者出什麼事情了？妳怎麼哭成這樣呢？」
「他、他、他……背後……背、我，我……嗚！」冒出語焉不詳的幾個字，忍不住將頭埋在紫色布料中繼續落淚。
眼見一時半刻平撫不了受驚的情緒，談無慾當機立斷，眸子一轉要蒼先將人抱開，主動扛起追查真相的工作。
江湖歷練豐富的神人老早備好一堆說辭，也不主動送上門找罵挨，無辜笑容回應橫眉瞪眼。
「不願自首換取減刑嗎？也罷，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事情始末，並非要素賢人大開尊口不可。」
了解師弟轉身離去的結果絕非玩兒的，攔住人正要說幾句打圓場的話，藏萬卷書的腦袋卻忽遭拂塵重擊，快狠準的攻擊分明學自於朝夕相處的道門先天。
冷笑，「最後機會，要不要，自行考慮。醜話說在前頭，若敢天花亂墜塘塞或者編派虛言相欺，後果自行負責。」
「絃首，為什麼你們會結交這種人啊？」
即使對人間一知半解，銀鴒也曉得畫虎畫皮難畫骨的道裡，並非沒碰過一臉和善卻散發汙濁氣息的人，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的也遇過，可是怎麼會有人一下子白一下子黑呢？邪魔歪道也不會這樣啊，像棄天帝，雖然渾身上下流竄著充斥毀滅、破壞慾望的墨黑之氣，好歹一望就知道要拔腿開溜，哪像他，先用白氣矇騙，再翻臉……不對不對不對，翻氣比翻書還快，卑劣的欺騙手段比魔鬼更恐怖，棄天帝說得一點都沒錯，人類實在太污穢了！
一手抱著人，一手擰乾水盆裡的毛巾，細心擦拭上氣不接下氣、淚水鼻涕黏成一片的包子臉蛋，「先別揉眼睛，會擦不乾淨，我曉得妳不好受，但忍一忍就過去了，雙眼已經開始紅腫了，再揉會變得更嚴重。」
毛巾幾回來去，總算讓粉嫩雙頰恢復潔淨，僅餘大片通紅未退，仔細瞧了瞧浮腫的眼皮，暗忖既然敷了好幾次溫毛巾成效甚微的話，乾脆向屈世途討消腫藥膏，不然這孩子怕是明天都還得頂著一雙厚重的眼，待會也要拿乾淨衣裳給她換上，若她一不留神又用髒袖子揉眼擦臉導致感染可就糟糕了。拿起另一塊乾淨的帕子揩去手指上的鼻涕，整理好儀容後拍拍瘦小的肩膀，道：「素賢人不過關心無慾才多問了幾句話，沒有傷害妳的意思，是吾太大意才讓妳受驚了。」
確知來龍去脈後蒼便瞬間察覺關鍵何在。銀鴒稟賦非凡，鳥身時仰賴直覺就能判定善惡好壞，只要感到怪怪的就直往熟人懷裡躲，半天不肯探出頭；化作人形後益發敏銳，對天地萬物的氣脈走勢洞燭入微，好人壞人更是一目了然，因為人類總有掩飾不了的地方，音聲外貌都能偽裝，但能夠剎那反應情緒、思想的氣息怎麼矯揉造作？銀鴒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看穿他人所思所想具體呈現的樣子，沒準再大一點，就可以直接透徹別人心底最真實的念頭。就某方面而言，上天給了這隻單純無邪的小鳥兒很優厚的生存條件。
為了避免銀鴒的天賦異稟招惹覬覦，他和無慾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不管在別人身上瞧見什麼都不能口無遮攔，只有外人不在的時候才可以直言不諱；即便是好友或者玄宗門人，雖不刻意防備，但也不認為這是需要特別提起的事情，友人們基於信任和尊重，就算察覺銀鴒有異於常人之處也不多加追問，一般人見著小孩子和花草樹木、飛禽走獸說話向來不以為意，只當自言自語，日子一久，銀鴒的天份變成了一樁祕密，縱然是算無遺策的絕頂智者亦難以識破，素賢人如果知情，絕不會自尋死路地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絃首，你不能因為是朋友就不分曲直地替他説話啊，何況問話就問話，犯不上……」憶及黑漆一團，眼圈霎時泛紅。怎麼可以先裝作白的騙人呢？沒想到人類會比棄天帝更邪惡，真是太過份太過份太過份了啦！
清楚頂嘴是因從沒受過這等驚嚇，蒼也不惱，「吾意不在迴護，只是希望妳能諒解素賢人的用意，別放在心上，老惦記著不開心的事情做什麼？」
接受蒼的解釋，嘴巴不再圓嘟嘟的，突然跑進腦袋的畫面卻讓好不容易鬆開的眉毛又皺緊了。
「可是這個琉璃仙境不但住著詭異的人，連鳥也會說謊耶！牠們明明說素前輩不是壞人，一見著他站在樹下就全丟下我了。」害她差點被黑色怪物吃掉。
見水珠轉著轉著又要落下，忙不迭地拍撫，避免幼小敏感的心對鳥性……呃，世界灰心透頂，哄道：「牠們看起來像心懷不軌的樣子嗎？背後有黑氣嗎？沒有的話就代表牠們不壞啊，只是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而已。吾不也因疏忽而讓妳和素賢人獨處嗎？妳覺得吾是惡人嗎？」
連忙搖頭，焦急道：「絃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所以牠們就算有錯，也不到罪大惡極的地步，妳大人有大量，這回就別計較了，好不好？」
「不好，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任性撇頭，不願就此妥協。
「可是妳已經活了好幾百歲，對牠們來說不但是大人，更是前輩，甚至是前前前前前輩了。」捏捏小巧的鼻子，逗弄著餘怒未消的娃娃。
「才不要和你爭辯呢，我要找無慾哥哥來評評理。」左看右看，卻一無所獲。
主動為一頭霧水的人解答，「無慾正和素賢人商談，一會兒就回來了。」
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絃首，你怎麼可以讓無慾哥哥和他單獨相處呢？要是有……」
「不要緊的，無慾這不就平平安安地出現了嗎？」
示意她看向窗外一抹漸行漸近的身影，等談無慾進房後便讓銀鴒換個懷抱挨挨蹭蹭。
放下手中的玉盤，接過嬌軟的身子，「我全都聽說了，妳啊，還是快快把那個無聊的傢伙忘得一乾二淨吧。」
聽完抽抽搭搭、再三喊冤的交代，推敲出銀鴒不尋常的倉皇失措所為何來，無言以對的談無慾竟然沒有當場大發雷霆之怒，而是深吸幾口氣，竭力壓下到公開亭張貼斷絕關係的告示的衝動，冷哼一聲，端起猶置放著甜食的盤子，轉身就走。
鑽了又鑽，鑽了又鑽，貪婪汲取溫暖的銀鴒想起多半和善溫厚的玄宗門生，再詳細對比日月才子，不禁由內心深處發出疑惑：「為什麼天底下會有相差那麼多的同門師兄弟呢？」
不願意承認有如此丟臉的同修，談無慾迴避問題，「哭得喉嚨都沙啞了，先喝口蜂蜜菊花茶潤潤喉吧。」
可憐兮兮地要求道：「我想吃糖果。」
「不成，妳還在抽氣呢，呼吸不穩又吃糖，很容易噎到。」即使她並非凡胎也不能吃太多甜的東西，平常限制零嘴的數量就是怕會影響到生長，哪能輕易破例？
「可是……人家想……」一臉沒得商量的表情使透明的珠子又開始打轉。
蒼將栗子豆沙糕切成指節大小後遞到扁起的小嘴旁，「乖，吃吃看屈世途的得意名作，這小小一塊的，絕對不會噎著人，妳愛吃多少就吃多少。」
入口即化的酥脆伴隨甜而不膩的滋味滑進心頭，陷溺於身在天堂的幸福，委屈立馬消了泰半。
思及她遭受的無妄之災，兼以紫眸無聲求情，談無慾嘆口氣，心軟讓步，「等妳緩過氣，想要吃多少糖都沒關係。」
左看看右看看，最重要的人在旁殷殷呵護，和不久後就能嘗到的甜點令銀鴒心滿意足，邊喝茶邊吃糕，破涕為笑。
拉上房門，談無慾緘默不語，逕自走向迴廊的另一邊，目不斜視地直往前走，而不是像平常與人肩併著肩，一邊走一邊還不忘說笑。
心底有數的蒼並不嘗試接近，淡淡的朝暉將兩人的身形大肆延伸，盤據了廊上全部的白玉石版，影子盡頭處重疊的姿勢較之現今的隔閡疏離不知親近多少。
無慾昨兒個沒有勃然大怒的主因在銀鴒。雖然有自己照護，但不親眼確認就是放不下心，因而暫且按下；再者，得悉素賢人的動機後覺得再計較下去會大大降低格調，故不吭一聲地拂袖而去，將全副心神用來寬慰銀鴒，但這不代表會草草結束此事，白白便宜罪魁禍首，因而以冷淡的態度抗議，否則鳳目裡怎會寫滿「早告誡過別坠、「都是你」這些字呢？
疼惜銀鴒平白遭受池魚之殃，他們倆昨夜早早打發她歇息，為了避免噩夢纏身還讓她喝下一大碗安神湯，效果卻不如預期，想到她睡著時聚攏的眉峰，還不時夢囈著「比棄天帝可惡……」之類的話，紫色瞳孔緩緩睜開。
其情可憫，但萬萬不該殃及無辜，更不該嚇得她一夜不能安穩熟睡……一個箭步向前，好像幾天前剎時超越素還真那樣發揮道家後發先至的精義，圈住生悶氣的人。
訝然不了許久便快速恢復冷靜，說什麼也不願輕了，不想看近在咫尺的臉孔遂低下頭俯視環著腰、但沒有把距離消去的那雙手臂，蒼突如其來的逾矩令談無慾不由得揣度起來。
「你和我生氣，我很開心。」薄唇靠近右耳，輕顫、泛紅的反應正中下懷，蒼開始讓那一點赭色轉深並且擴散的工程，輕道：「是因為心疼銀鴒吧？你這麼重視她，我怎麼會不高興？再說了，當初是我提出到琉璃仙境住上幾天的建議，她此番的劫數的確不能說和我全無干係，你出氣在我身上也理所當然，我不會怪你遷怒，更不會要你消氣，只想你牢牢記著，千萬別把自己氣壞了。」
可以好好站著說，犯得著摟摟抱抱嗎？離房間夠遠了，不用擔心吵到孩子，幹嘛貼在耳朵旁輕聲細語的？儘管軀幹並未緊密貼合，依舊感到窘促的談無慾向左挪移一步。
唇角揚波，跟著跨步，緊接著說：「這些天不多費心注意銀鴒是不行了，我想只要別再發生同樣的事情，回到天波浩渺後她很快就會忘得乾乾淨淨；至於素賢人那一邊嘛……」
音調拉長的同時呼吸刮搔過耳畔，談無慾益發不適，又向左騰挪一步，見紫色靴子不死心追上，終於不忿抬頭，直直瞪著和藹的面孔，卻不期然因一雙蘊含似水柔情的眸而心口慢慢熱燙。
「至於素賢人那一邊嘛……」不厭其煩地重複一遍，呢喃：「你怎麼說？」
「什麼我怎麼說？說別來住，你有聽嗎？既然言之不用，何必多問？」形同怒喊的高聲回話是因為激憤，更是因為不懂蒼為何心血來潮這般逗弄，為何突然用這樣的眼神鎖著自己。談無慾繼續向左方閃躲著，只想盡快擺脫禁錮，他的羞恥心無法容許自己在不幽靜的地方和人耳鬢廝磨，遑論光天化日之下。
壓低嗓音，「我現在鄭重向你道歉，別介懷了，好嗎？」
「那你先放手。」等不到任何動作，紅暈瀰漫的談無慾警誡道：「這兒可不是天波浩渺，是你說要來住的琉璃仙境，一個華蓋雲集的武林名勝，要是被人撞見，尤其是讓素還真撞見，那……」
「被素賢人撞見怎麼著？憂心會鬧得人盡皆知，顏面掃地？」唇貼得更近，轉用氣音道：「或許事情的進展會大大出人意表之外，要不，我們來實驗一回？」
說什麼胡話？懶得回應，扯著有力的臂膀試圖掙脫，卻惹來耳際一陣低低笑聲，談無慾明確感受到炙熱的鼻息噴灑在肌膚上，緩緩地侵入跳躍漸快的心臟，化作最難以抵抗的束縛，直把自己綑綁在由蒼的一呼一吸形成的無形牢籠，雖然沒有抵著厚實胸膛，可這樣……這麼親暱，根本和交頸相靡的親熱相去不遠了。
身陷熱辣辣的窘境，談無慾的抵抗愈加慌亂，蒼固然遊刃有餘，卻也沒有步步進逼，反而好整以暇地欣賞起強自鎮定的羞澀姿態，不忘克制著擁人在懷的欲望，以免真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無慾，要不要嘗試看看，一次就好，你不想知道素賢人會作何反應嗎？怎麼不答腔？」
於是乎，一個朝左掙扎，一個往右追逐，就這麼轉起小圈圈來，全忘記要到廚房端早飯回房和銀鴒一同享用了。
「……故意的。」
「……故意的吧。」
「……正是故意的。」
「還說是修行了上百年的道士呢，到頭來也不過是控制不了七情六慾的凡夫俗子罷了。」
「這你就不懂啦，沒聽見他開口閉口一句素賢人的嗎？前些天都規規矩矩的人驀地變得這麼熱情一定別有所謀。」
「管他有啥陰謀詭計，幹嘛不直接偎在一起得了？多好看的畫面啊。」
「當心口水流下來了。」
「不好了！不好了！那傢伙端著早膳走過來了！」
「哇，居然還沒死心，又想藉機纏人嗎？能當苦境支柱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老掉牙的招式了，還用？沒創意。」
「這你就不懂了，俗話說得好，將欲取之，必先予之，苦肉計的精髓正在這裡。掐准吃軟不吃硬的死穴，一天不行，持續個兩天、三天、四天，總會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天。況且師出同門，師兄天天風雨無阻地給師弟送飯，旁的人──就算是情人，好意思老攔著師兄弟敘舊嗎？」
「有幾分道理，如果能裝一次苦旦就見效最好，不行也無妨，想釣大魚就得要放長線，伺機而動，橫豎吃不了虧。難怪他能屹立百年，有一套。」
「來得好啊，精采戲碼快上演了，幹嘛大呼小叫？」
「你的腦袋除了轉來轉去之外，還有沒有點別的用處？看到這一幕，你說他會怎麼樣？」
「我又不是半仙。」
「我明白了！蒼十成算準了他不會就此放棄，今天還會急巴巴地趕著給師弟送膳，所以早先一步拉著人卿卿我我的，好讓他一見就火氣竄升，方寸大亂。」
「而且話題不是從銀鴒轉到素還真嗎？我敢打包票，這肯定是存心要替她出氣。」
「問題來了，誰料得到他氣急敗壞之下會作出什麼事？」
「對啊，聽說他有一招怒火噴盡十重天、百重天的，假如弄個不好，正面衝突起來，那可怎麼辦？」
「命運多舛的苦境喲，想方設法逃出棄天帝的魔掌，仍要面臨世界大戰開打的惡劫，沒準神州此次真要陸沉了。」
「真的相殺，這兒肯定被夷為平地，唉唉唉，又要搬家了。」
「欸，不能怪到我們頭上啊，扔下她是不夠義氣，但我們可不像她有穩固的靠山，只能先求自保了。」
「你傻啦，蒼拿我們洩憤做什麼？」
「難保我們不會被拖下水啊。」
「不見得啊，要是素還真被活活氣死就天下太平了，屆時自有四方豪傑忙著讓他復活，咱們看戲就好。」
「又假如素還真在氣昏頭之前想到師弟不會幫自己，動刀動槍的結果勝負難測的話，說不定會硬生生吞下這口氣，改日另行討回。」
「要不，賭賭看吧，我做莊家，廝殺、氣死、沒事，各自一賠十，押三項以外則一賠五十。」
「三個哪夠看？追加發瘋這一項吧，你們可都別忘了啊，他不僅多次重生，講到瘋瘋癲癲也算經驗豐富。」
「你們還有興致開賭盤啊，等一下大家說不定都要流離失所了。中原就這一點糟糕，高手們成天打打殺殺的，善事沒做幾件，環境倒破壞了不少，隨手一招就天崩地裂，三不五時鬧得翻山倒海，害得我們惶惶不安，居無定所，好不容易搬到這裡，想說琉璃仙境雖然熙熙攘攘的，起碼有個萬能管家會負責收拾善後，屋塌樹倒也不要緊，誰想住沒多久就大禍臨頭，沒天理啊！」
「談無慾當真猜不出蒼這麼做的深意嗎？不可能吧？好歹統轄文武半邊天啊。」
「正常狀況下，這一點小把戲自然瞞不過月才子的法眼，可蒼出奇不意啊，方能一擊必中。那張紅通通的臉蛋明擺著已經六神無主，哪來的冷靜分析？」
「想脫困，簡單，一掌下去就好，這麼拖泥帶水的閃法怎麼會有用？」
「打在郎身，痛在奴心，人家捨不得拍下去正是恩愛的表現嘛，一被盯著氣勢就弱了三分，月才子也有遭人吃定的時候，果真一物剋一物啊。」
「縱然通曉這麼做會給素還真最致命的打擊，臉皮薄如斯的人怎麼可能願意配合？對手又是一隻老狐狸，作戲被拆穿的可能性太大了。所以說啊，蒼是故意讓談無慾臉紅心跳的，使用自身魅力蠱惑得他無法沉著，不知情方能達到最佳效果，這招美男計委實謀慮深遠，佩服，佩服。」
「『絃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這幾個字她喊得多大聲啊，假若瞧見清高偉大的絃首現在的心機，不知作何感想？」
「他的確沒有那麼白，不過那個瞇瞇眼的傢伙也有黑的地方啊，她卻只懂得防備圓滾滾的蓮花，未免太黑白不分、混淆是非了。」
「別隨隨便便給一個孩子安罪名，你們也看過那一家三口相處時的樣子，夫妻倆對掌上明珠呵護備至，幾乎有求必應，她當然不信絃首也會陰謀暗算，且蒼還有個優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才不會因為同參要離開就找碴，認真比較起來，還是好太多了。」
「不管怎麼樣，無限可能性的稱號著實當之無愧，要嘛就不動聲色，出手就使殺手鐧，臨時起意還想得出這麼絕的法子，正中要害。一來報仇洩憤；二來宣示主權，剖斷他的癡心妄想；三來就算相殺，有太座幫忙至少七成勝算，加上……」
「先別讚嘆計畫的有多周密，快看，他們貼得越來越近了。」
「要抱就抱，要吻就吻，何必拖泥帶水？成心吊胃口嘛，真是。」
「你不懂，欲近還遠，似有若無，一切盡在不言中，朦朦朧朧才能亂人心神，少了曖昧點綴就缺了迷人滋味啦。牆王就是牆王，深諳此理，對調情的尺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你興奮的都站不穩了，小心一點，鳥要是掉下樹枝那可是會流傳百年的天大笑話呀。」
「看看另外一頭，他也快走到了，估計只剩一百步吧。」
「哇！這下真的是好戲開場了。」
不遠處的樹梢上，昨兒不講道義拋下銀鴒的一群朱連雀紛紛屏氣凝神，以著既緊張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等候結果揭曉──『被素賢人撞見怎麼著？』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吾家有女初長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