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時》凌真

29、一回花落下

　　拉緊蠶絲被，習慣性地往暖和的地方靠去，蹭了一會兒始終感受不到應有的溫度，反而不斷遭風騷擾，不甘不願地扯開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空曠的大半張床以及輕飄飄的帳簾。
　　隔著簾幕盯著窗前的背影半晌，尚未活絡的腦袋弄清楚了今日早晨特別寒涼的原因。
　　「起了個大早想要看看桃花無妨，但麻煩別把窗戶全打開，好嗎？」
　　正入神的蒼發覺談無慾已醒，回到床鋪前將裹得密不透風的人連著被子打橫抱起。
　　「快過來看看。」
　　還在懷疑他是不是吃錯藥了怎麼一覺醒來就眼眉含笑的談無慾被放在窗框上，迷迷糊糊的往外望去，這一望，訝異的連驚呼都忘記要發出。
　　春風上巳天，桃瓣輕如翦，正飛綿作雪，落紅成霰。
　　漫天蓋地的粉嫩嬌色在空中飄飄蕩蕩，彷若身不由己的浪跡紅塵，又如恣肆遨遊揮灑爛漫春光，直教人目眩神迷得移不開視線。
　　真真始料未及，不過半月光景就能目睹落紅英千千片，抹雲煙，綠樹濃，青峰遠。
　　天際遊走不定的白練和上裊裊漫開的塵霧，數不清的點點桃紅再以渺遠山光為布幕，於翠色羅列裡搖曳生姿。不覺鬆開抓緊被褥的手指，涼意的侵襲全未有感，倒是蒼細心的將滑下的絲被拉回原位，不令早晨的低溫有機可趁。
　　由後頭環緊談無慾，頭枕靠肩膀，「窗戶被風吹開的聲音把我吵醒，看到地上散了許多花瓣，就發現桃樹開花了。」
　　「開得早不如開得巧，這樣正好，寒食節我做碗桃花粥，讓你們嚐嚐苦境的名產。」邊說邊兜攏被子，猶是打了個噴嚏。
　　抱人回床，袖子一揮關上窗，蒼也跟著鑽進被窩裡。
　　「今天你應該就可以把素賢人要的段落默完，就這麼寄回苦境嗎？不打算回信？」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有什麼好回覆的？我忙著修復功體，可沒有那種閒情逸致與他聊聊家常。而且你要我寫什麼呢？在他寄來的那張紙上簽名嗎？」
　　蒼笑開，不加掩飾的愉悅讓談無慾的睡意全部撤退，瞇著鳳目，「你好像對我的提議感到很愉快。」
　　「只是覺得素賢人實在饒富趣味，每次他與你相處時，我總以為見到的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而非人人稱譽的武林支柱。」無視危險的眼神，繼續道：「世上能令他全無戒備、展現童心未泯的面貌，大概只剩你了吧，因為你是他僅餘的同修了。」
　　「喔，既然這麼體貼素神人，何不同意那張離婚協議書上的所有條件，讓他如願以償算了？」笑容可掬的說著，考慮要不要把人踢下床，讓他吹上幾天的冷風，清醒清醒腦袋。
　　「需要放在心上嗎？」
　　「請問六絃之首，為什麼不需要？」
　　「這裡是道境，通向苦境的通道已經被封印起來了。」
　　「言下之意，正在調養功體的病人無力破解封印，若是沒有絃首大發慈悲的助上一臂之力，談無慾壓根跑不掉，是嗎？」你吃定我就對了。
　　「不是。」突然抱住扭動抵抗的身軀，精準將力道掌握在不會感到痛楚的範圍裡，輕鬆翻身，給底下怒火高升的人一個自信的笑容：「是我不會讓你想要逃跑。」

　　舀出一勺又一勺的水，灌溉盤根錯節的茁壯大樹，緩慢的舉止透露無比的呵護之意，令旁觀的人情不自禁動容。
　　澆灌完畢，蒼行至一大一小休憩的樹下，席地而坐。
　　額首抵著額首，黑色道袍的衣袖替大腿上午睡正酣的女娃搧來不絕的微凉，靜默不語，享受桃紅亂落紅如雨的璀璨景致，和相互依偎的溫馨。
　　杏花風捲來朵朵棉絮，滾動交纏不停的飛棉沾惹銀絲後便悄悄佇立，依戀著髮梢。
　　輕柔撢開銀髮間的絮絲，食指刮搔過耳畔引來了注目，回眸時一股溫熱擦過頰，錯愕的兩人看著彼此，一個小意外使平和的氣氛轉瞬變換。
　　無聲，尷尬。而後不知是誰起頭，又或許他們都有這樣的念想眼瞼才會闔上，縱然僅能依憑氣息仍找到那對唇瓣的位置，摩吮著，啃咬著，終於密合。
　　搧風的手不知不覺停下，遮蓋住熟睡的小臉，五指被攏在較大的掌間，無處可逃，膠漆般黏著的唇片稍稍拉開距離，紅潤略漲的臉頰浸泡於彼此的一呼一吸造成的漩渦，再度意志不堅的丟盔卸甲，迷濛的眼緩慢闔上，不同的是，這次他回握了圈住自己的手掌。
　　粉色桃瓣、蓊蔚綠意在衣裳翻飛之際搖動著拓下身影，靜靜為越見難分難捨的兩人綻放嬌姿。情意綿綿之際，被□□袍覆面的身軀動了下，手一，下意識的掀開蓋在臉上的布料，打著哈欠坐直，不甚清醒的將眼前所見盡數收錄。
　　他們怎麼又開始咬嘴巴了啊？都不會嫌煩的嗎？好奇怪喔，下次問問看那是什麼感覺好了。

　　「哈！不是早說過了嗎？自以為清高卓越，自以為立於鰲首，道貌岸然的姿態。分明情難自禁，偏要一副出塵脫俗的樣子。」
　　「看看小丫頭眼睛張得多大啊，接下來幾天八成又會追著他們問東問西的，哈哈，有好戲可看的。」
　　「呃，也不能這麼說，銀鴒不過是好奇多問幾句，怎能說大師兄把她帶壞了呢？」
　　「你偏袒的意思也太明顯了，不想想我們以前在銀鴒面前多規矩啊，哪像這如膠似漆的兩位，大大方方的恩愛，都不會挑場所的。」
　　「我以前也曾經不小心撞見你們在林子裡‧‧‧‧‧‧」
　　「既然是不小心，顯而易知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論起不顧羞恥，可還比不上桃花樹下那對先天。」
　　「大師兄也不是故意的，情到深處，難以自持，人之常情啊。」
　　「紅著臉說這種話，是心虛嗎？」
　　「你還真怪，明明同樣心有所繫，不是最該能體諒大師兄的心情嗎？」
　　「別把話題岔開，現在談的可不是我和這根木頭。」
　　「都少說幾句，爭執先擱一邊去吧，吶，看看今年桃花開得多好啊。
　　「是啊，這景象好像回到當年第一回桃樹開花的時候，漫天絢爛，遍地粉色。」
　　「那天大家都被迷得說不出話，呆呆的看著滿山滿野的花瓣，在林子裡靠了起來，忘記要回去吃飯，累得師父出來找人，還挨了一頓罰。」
　　「後來不是為了慶祝還唱了齣《桃花扇》嗎？那時我抽到的唱辭是‧‧‧‧‧‧」

　　赤心用盡為知己，黃金不惜栽桃李，桃李栽來幾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