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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月遙睇 ...

  •   「嗯……五樓的書已經全部盤點完畢,把清單再詳細校對過一遍之後就大功告成了。」快速翻閱手裡的十幾張寫著密密麻麻楷體字的紙張,談無慾替這陣子的勞碌做出結論。
      走下樓見到小姑娘正發著呆,身旁堆著好幾本尚未貼上標籤的書籍,想到她方才興致勃勃說要幫忙的樣子,談無慾對於她的怠工行為並沒有苛責之意,僅有滿懷的擔心。
      「怎麼心不在焉的樣子?肚子餓了嗎?」迅速將標籤紙黏在書皮上,邊忙邊問。
      搖搖頭,嘴巴張了張又閉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無一絲活力的表情令談無慾完全無法適應,她平常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欲好好詢問一番卻聽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在空杯中注滿甘甜涼茶,決定暫時擱置下銀鴒的心事,把正經事忙完再處理。
      「你們已經把書庫清點完畢了嗎?」拿著幾封公文與信箋,蒼入門坐在談無慾對面的位子,額上可見滴滴汗水,很顯然是剛剛由外奔走而回。
      遞過厚厚一疊單子,回道:「已經全部翻看過兩輪了,這是第二次查看的結果,等到與前回的清單核對過後就算大功告成了。」
      大略掃射完後露出感激的笑容:「後續建檔的工作雖然簡單的多,只怕還是要勞煩你了。」
      「小事一樁,你那邊呢?」
      「許多門派都表態願意劃入玄宗旗下,但難保其中沒有別具用心之人,況且未來數年內我並不打算廣納學員,光是安內就已經有理不完的千頭萬緒,著實無暇去顧及他事。」
      點頭表示了解,並以同情萬分的語氣說:「人家主動歸附,斷然拒絕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和流言蜚語,但要找個恰當的好理由也非易事,對吧?」
      邊翻公文邊討論目前的情況,忘我的兩個大人忽略一旁的小女孩情緒越來越悶,軟軟粉頰由白嫩轉成通紅,似是有著再也無法隱忍的怒焰即將爆發。
      靜默不語的銀鴒倏地站在椅子上,大大的眼眶裡不知何時泛出了水光,小手蜷曲成一個拳頭用盡身體的力氣打在厚重的文書上,絲毫不駭人的聲響得到忙於意見交流中的兩人驚愕的注目以對。
      「討厭!」
      委屈的表情、欲落的水珠、沒頭沒腦的怒喊,蒼與談無慾解讀她怪異的行為不需太傷腦筋,相處過長久時間,輕易就能解讀她如今的想法。
      回到飽受戰火蹂躪的道境定居,為了重整玄宗的大業忙得不可開交,之前巡查各分部的現況還能夠將她帶在身邊,縱然抽不出空對她噓寒問暖,她一個人到處走走看看總找得著新鮮的事物排解寂寞;現在蒼忙著處理與僅存派門的關係,談無慾一肩挑起了所有內務,自然怠慢了習慣與他們膩在一塊的女娃,天天被晾在旁邊無人聞問,難怪她要發出抗議了。
      蒼摟住銀鴒,歉然一笑:「是我們不好,委屈你了。」
      拉住軟軟的小手細看有無紅腫,剛才那下她想必使出渾身力道,可千萬不要傷到筋骨了。
      「不然這樣吧,只要妳笑一笑,明天就做芋頭蛋黃酥給妳吃。」搓搓氣鼓鼓的臉蛋,談無慾發現美食引誘策略效果逐漸發酵,猛烈燃燒的怒火正在減低。
      有喜歡的甜點可以享用當然很好,可惜不願太快被收買的孩子覺得賠罪禮稍稍小了一點,依舊嘟嘴鬥氣,不願走下台階,彷彿感受不到他們的歉意多麼真誠。
      見狀,兩個大人不以為然,相視一眼交換心疼與好笑,由談無慾開口:「那這陣子少陪妳的時間我們通通盡數償還,如何?」
      要怎麼還呀?盯著這對修道者,眼珠轉動間流露的不僅僅是怒火,還有漸漸轉深的疑惑。
      銀鴒的問號沒有持續太久,當天晚上她就得到了解答。
      晃動著光溜溜的小腳坐在床沿,故作嚴肅淡定的神色裡藏不住的期待自語氣流瀉而出:「真的要這樣嗎?」
      「是啊。」抱著繡工精美的素色錦被,蒼鋪好床後應道:「對妳的不慎冷落用這個方法彌補,妳覺得好不好?」
      還是小鳥兒的時候總是獨自入眠,化為人形後自動被分配了專屬的房間,因此她未曾想過要與人同床共枕,現在忽然有機會體驗新鮮的經驗,自然令銀鴒又驚又喜。
      談無慾手持燭臺細心打量著每扇門窗有無關緊,確定一切無虞後熄滅燈火上床休息,選擇最裡邊的位置躺下,蒼拉攏紗帳,替開始打呵欠的小娃娃蓋好被子。
      源源不絕的溫暖由相觸的肌膚遞傳而來,銀鴒左看右看,兩人笑容中涵著的關懷之意令她備感窩心,幾日來被冷落的鬱悶不知何時已被一掃而空。
      於是她歛上飛快轉動的眸乖乖沉入夢鄉,蒼和談無慾各自握住銀鴒的一隻小手,無聲的掀動嘴唇互道晚安,同時拜會周公去也。
      晨曦初露,俗事纏身的大人輕手輕腳的起床梳洗,邊打理自己的儀容邊低語交談。
      「蒼,上個月素還真的來信你回了嗎?」
      「原本想答應素賢人的提議至苦境過節,可惜挪不出空檔,不如你帶著銀鴒前往吧,她必定會喜歡跟一群人相聚的熱鬧氣氛。」
      言下之意,你要一個人留下處理千頭萬緒的事務?回想一遍他的行程,談無慾也榨不出什麼時間來,沒辦法,百廢待興的玄宗有太多絃首必須親力而為的事情,不可逃避的重責大任僅由蒼來扛起,陷入忙碌得無暇分身的窘境實屬必然。
      這種情況下當然無法任性要求,但他也不會撇開蒼,橫豎那個臉蛋臃腫的像塊餅的腹黑同修本就不安好心,一見面又要較量耍嘴皮子的功夫,他又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少了你陪伴,屈世途煮的菜再好吃銀鴒也快樂不起來的,何必千里迢迢去赴悶死人的邀約?」
      拍撫衣衫皺痕的長指乍然停止不動,蒼凝眸望著梳理銀色髮絲的人兒,直讓談無慾雙頰莫名浮現赤色才收回太過露骨的視線,低頭將鈕扣一一繫好。
      走到鏡前一把拉起談無慾,替他撥攏好三千煩惱絲。
      「闊別了將近一年,真的不回去看看素賢人嗎?」
      沒好氣的撇過頭,避開那雙彷彿看穿自己真實心意的紫眸。蒼只要動動腦就會了解自己拒絕赴宴的因由,明知故問實在很討厭,非得從他的嘴裡套出真正的理由不可嗎?一點都不懂何謂含蓄。
      「我和他歷來聚少離多,數百年一面未覩也是常見的事情,這壓根算不上什麼,別放在心上,不去的原因並非全都是為了你。」
      若然如此,為何眼睛卻左閃右躲的?無意戳破漏洞百出的說辭,蒼主動換了話題。
      「這陣子銀鴒還是要麻煩你多加看顧,要是她又鬧起脾氣,你便多擔待一些吧。」
      甚感有趣的笑了:「你也太多心了,她的性子我還捉摸不著嗎?再說,我和一個小女孩嘔氣較勁做什麼?我還有事情要請她幫忙呢。」
      「嗯?」
      「素神人都送來請柬了,不赴宴已經失了禮數,若是再不送上厚禮略表歉意的話,日後談無慾怕是要被議論不懂做人的道理。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我想請她幫我製作致歉的東西,也好讓她有事可打發無聊時間。」
      慧黠的眸子閃爍著調皮的燦光,談無慾的突發奇想令蒼也開始有所期待。
      「那麼我就先不回信了,等你們把禮物準備好再一起送過去吧。」
      懶懶的翻個身,嬌小的身子恣意地在空蕩蕩的大床上伸展,十指握拳揉揉迷糊的雙目,銀鴒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細微聲音,下意識的伸手揭開紫色紗幔。
      只見穿戴整齊但尚未挽好髮髻的兩個大人交頭接耳的不曉得在說些什麼,不時傳出愉快的輕笑聲,而且頭還越靠越近,彷彿即將撞上一般。正欲提醒,他們卻緩慢闔眸,四片唇瓣密密牢牢的貼合,手也在同一時分摟住彼此,渾然忘我的沒有察覺小姑娘緊盯不放的視線。
      好厲害喔,眼睛都閉上了動作還那麼精準無誤!瞪大了眼看著兒童不宜的場景,讚嘆過後銀鴒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絃首與談無慾老是喜歡互咬嘴巴呢?

      站在長椅上瞧著一團雪白蓬鬆的麵粉,掬起一把搓弄著玩再放下,禁不住要再確認一回:「真的可以嗎?以前你們都不讓我進廚房耶。」
      「怕妳一不留神弄傷自己,所以才不允許妳在廚房裡搗蛋;今天也不是讓妳來玩的,是要敎妳做月餅的方法。」
      「為什麼忽然想敎我?」
      拉起纖細手指入水盆裡洗淨,再用乾淨的毛巾擦乾水珠,談無慾應道:「上個月素還真來信邀請我們去琉璃仙境作客,可是我和蒼諸事纏身,只好奉上精美的禮物以表歉意,時近中秋,贈送月餅自是最合宜的選擇。教妳這個一來是想有人幫忙,二來是讓妳有事情可做,不願意嗎?」
      用力點頭,像是怕他不相信似的大聲回答:「我願意。」
      談無慾替她將袖子挽好,握住柔嫩的手掌捏了一把麵粉再倒入水,從最基本的功夫開始敎起。
      小孩子對於有興趣的事物學習能力本來就特別強,再加上女性天生的心靈手巧優勢,銀鴒花了三天就掌握住其中的訣竅,且新接觸的玩意兒容易令她樂在其中,無須人在旁刻刻督促,她自己會主動溜進廚房中練習,當然要用火的時候談無慾必定會在現場觀視。
      所有的程序裡最令銀鴒感到趣味無窮的就是製作印模,用單面陰刻的手法雕飾出各種圖案雖然頗為辛苦,但無妨,她是玄宗裡最悠閒的一個,又願意花心思認真學習,理所當然迅速上手,談無慾諄諄囑咐的使用雕刀時要注意的細節她也一一銘記在心,尤其注意不要傷到了自己。
      於是乎,在桂香四逸菊酒新釀的涼爽時節,談無慾與銀鴒小心翼翼地將新出爐的月餅放在桌上細細打量,精緻的外觀無可挑剔,淺嘗一口確定味道亦完美的無懈可擊,讚許的拍拍得意高昂的頭顱,談無慾不吝嗇的給予極佳的評價。
      「妳的手藝的確很棒,沒准幾年後就可以打敗屈世途囉。」
      捨不得嚥下自己的心血結晶,滿嘴餡料語焉不詳的說:「真的嗎?可是我不想贏他耶,當萬能的全職管家好辛苦,我不想每天都有掃不完的地。」
      倒杯茶讓她喝下,談無慾取出手帕拭淨唇邊碎屑再捏捏堅挺的鼻子,語氣中夾帶戲謔:「妳當我和蒼像苦境那個喪盡天良的傢伙一樣以虐待他人為樂嗎?加入玄宗之後妳的日子可有不舒坦稱心的時候?」
      這話倒是不錯。想通的孩子笑得瞇起了眼睛,安心接受月才子的稱讚。當晚蒼試吃一塊後也連連稱道,談無慾遂將備好的糕餅放入大大的盒子裡頭,跟著放入已寫好的信箋,月才子贈與日才子的中秋賀禮便置辦妥當。
      中秋當天三人先慎重其事的備妥鮮花素果祭拜逝世的尊長與同修,再把各自的瑣事處理完畢才有閒暇聚在一塊品味佳餚,但紛紛擾擾的俗事煩人之餘還能夠偷得浮生半日閒,對桌圍坐好好的喝茶聊天,心裡已經萬分滿足。
      用畢晚膳悠哉待月東昇的二大一小咀嚼著口感綿密的月餅,餅上的圖案勾起他們念及故人的心思,便追溯起了如過眼雲煙又似歷歷在目的往昔。
      「最容易雕的正是某人的圓臉,對吧?」
      「對啊,其他人我都得努力用雕刀刻出尖尖的下巴,只有他不用,我只要直接在圓形的壓模上刻五官就大功告成了。」
      「怎麼沒有我們?」蒼忽地察覺宛若拳頭大小的月餅圖形各各不同,銀鴒刻畫的皆為認識的人的相貌,除去玄宗眾人之外,在苦境結交的朋友亦細細描繪,獨獨漏掉了她如今最喜愛的兩位。
      「妳連最厭惡的棄天帝都刻成模子了,我們天天碰面,妳該不會說雕不出來吧?」思及方才她扁嘴捶打棄天帝的臉硬是將內餡擠出餅皮外,談無慾便為她的單純與孩子氣而失笑。
      垂低著頭顱小聲應道:「呃……這個、人家還不會嘛。」
      蒼不解:「不會甚麼?」
      「我不曉得怎麼刻你們兩個啊。」
      「無慾不是有教妳嗎?」
      「他教的是把一個人的臉雕成壓模,沒有教我一個模子怎麼刻兩個人。」
      「這有甚麼要緊的?我一個、蒼一個,不就可以了嗎?」
      杏目圓瞪回答:「不可以!」
      「啊?」異口同聲的發出疑惑,絕佳的默契源自於日復一日的相處與知心。
      當然啦,如果某人在現場親眼目睹這一幕,不嘔死也會猛捶心肝,不斷腹誹有個瞇瞇眼的傢伙明明是牆王卻扮成溫柔體貼深情專一的樣子趁自己尚未復生的時候拐跑純真無邪的寶貝師弟……諸如此類的碎碎念。
      「你們每天都黏在一起,當然要放在同一顆月餅上,怎麼可以分開呢?」
      兩個成年人靜默不語。談無慾轉頭眺望涼亭外的山色湖光,玉盤銀輝令白玉頰上的紅雲無所遁形;蒼則掀開杯蓋慢吞吞的品茶,氤氳的熱氣讓人捕捉不到此時在他的眼底的閃爍著何種光芒。
      銀鴒雖不知這種倒地裝死的反應來自於尷尬不已,但還是咧開紅潤的嘴唇逕自開懷,被無邊的喜悅給暖暖包圍。
      然後在小女娃看不見、雲端玉兔瞧得一清二楚的桌子底下,一隻溫熱大掌圈套住了彆扭的五指。

      蓮香芬芳散逸的石桌上擺著特大號與手掌大的月餅各一,餅皮上分明雋刻著非凡的相貌,而臉蛋的主人看完剛剛興沖沖拆開的典雅信箋只能用漫長的黑線與無言回應。
      『等你的圓臉瘦成這樣我就有去琉璃仙境大開眼界的興致了。』
      屈世途在旁不住捻鬚暗嘆:「要素還真變成巴掌臉,談無慾也太整人了,唉唉唉!」
      嫦娥無聲躍至天幕中央,人類悲喜百態令備感津津有味的女仙禁不住從層層雲霧籠罩裡探出玉顏,掩嘴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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