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銀輝流洩的怒海,洶湧的波濤反射著片片白光,闇黑的夜幕因此被削弱數分可怖,黑與白在遙望無際的廣闊海面上不斷互鬥風采,使得今夜的天波浩渺格外令人心曠神怡。
「啊!」低聲驚呼,蒼無言看著松鼠霸道的搶走月餅埋首猛啃,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才恰當。
拉起蒼的手細看,面帶有趣的研究食指上新添的一圈紅腫:「沒想到天波浩渺的松鼠這麼兇悍,會咬人就算了,咬的還是你這個主人呢,難道你天生就沒有松鼠緣?」
「牠們也許是嘴饞餓壞了,畢竟你做的月餅實在非常美味。」
「好吃到連松鼠們都要爭先恐後的搶著吃嗎?真不曉得是讚美還是諷刺。」將月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再餵給圍繞於身畔的小松鼠們。
海洋讓狂風得以暢行無阻,恣意遨遊,並肩坐在懸崖上的二人更是輕易就能感受到呼嘯而過時夾帶的莫大威力,略帶憂慮的看著單薄的月才子,蒼考量著是否要回房取件保暖的毛氅。
談無慾將手裡完整無缺的方形月餅拿到心不在焉的道者面前,以調侃的語氣說:「吶,補償你剛剛被小松鼠咬了一口的委屈。」
直接張口品嚐近在眼前的美食,細細咀嚼後對錯愕的人露出讚賞神情,泰然自若的樣子彷彿自己剛才的舉措是合宜常見的。
「怎麼突然發愣?」將他凌亂的髮絲撥到耳後,蒼問道。
神魂歸體的人低首避開紫眸的視線,加劇的心跳是因為控制不住倏忽襲來的慌亂:「我、我沒事。」
頭回遇見這種情況,著實無法若無其事,瞄了神色平靜的人幾眼,談無慾認為心慌意亂的反應實在是大驚小怪,這也說不上什麼大事吧,反正是自己將月餅遞到蒼面前的,他直接吃下也是正常。
如此一想心就安定下來,但見到捏在手中僅餘半邊的月餅,又不慎微愣了。
回神是因為蒼輕柔托起自己的雙手,談無慾疑惑卻無反抗的念頭升起,紫色狹長眸子的眼瞼微微閉闔,令人無法揣測他現在的想法。
仔細撫摸手背上觸目驚心的道道灼燒痕跡,冷靜的運氣入談無慾體內,暖流順著經脈直抵手心,醜陋不堪的疤痕漸漸淡去顏色,最終完全消失不見。
驚訝過後是放心與喜悅的情緒,笑言:「真的不要緊了?你釋懷的速度比我預料的快上很多耶。」
「真的在意就不會因形體的消逝而動搖,曾經的人、過往的事,只要放在心上,也是別種形式的相伴一生。」對著談無慾直勾勾的笑,溫柔的目光足以令世間最鐵石心肝的人沉醉不醒。
於是忘記要抽回自己手掌的人也報以一笑:「說話這麼有哲理,若是玄宗一朝生計困難,弦首可以去說書或寫論情之作補貼家用,或許會大發利市,甚至文史流芳。」
「談情說愛實非專長,這或許要另請高明了。」難得帶點逗人意味道:「或者月才子願意指點一二。」
皺眉,大有不說清楚決不放你干休的意思:「鼎鼎大名的玄宗之首現在在含沙射影什麼?」
「別動怒。」拍拍疆硬的手傳遞安撫:「我的意思是說,也許月才子可以告知如何順利從素賢人口中問出知交滿天下的秘訣,畢竟你們相識百年,一定有計可施。」
轉怒為喜的回答:「要口風緊又愛裝神秘的九尾狐狸乖乖吐出秘密難度相當高,但他有求於人之時很好商量,特別是關乎武林和平的時候。我不就是趁著他急於對抗六禍蒼龍的緊要關頭脫身成功了嗎?」
思考了一會才問出口:「瀟灑又無任何留戀的放下,恆河之旅定然讓你得到深刻的體悟吧。」
「這嘛……」偏頭想了想:「不敢說領會了什麼人生大道理,不過是有些長進罷了。」
「願聞其詳。」
「你不嫌故事又悶又長的話,我就說了。」這段幾乎絕口不提的過往在此時此刻此景此情竟也成為雲淡風輕的小事,談無慾沒有深思理由為何,只曉得現在蒼想要聽,他就娓娓道來。
「那時功體被廢又跋涉千山萬水抵達陌生的國度,雖然旅途的艱辛磨去些微年輕氣盛的稜角,不過談無慾心中的不平與鬱悶仍未全然化解,身上的尖刺依舊會跑出來扎人。」坦率看著蒼,滿是憐惜的眸令他備感溫暖,明明早成往昔,怎麼有人比自己更介懷呢?你啊……
「延續千載階級森嚴且不可侵犯的制度令我初來乍到時相當斥之以鼻,這種明擺著保護少數人利益的等級劃分方法根本毫無道理可講,婆羅門、剎帝利、吠舍、首陀羅,仰賴宗教經典將人分成四等,好壞都由不得人選擇,一出生就必須認命,莫名奇妙。」冷冷哼聲表示心底多少仍感不以為然:「雖然如此,這個國家對外來客人還算不錯,在一次公開的證道會上與那爛陀寺的僧侶辯論佛法不分軒輊後,我就成為當國最大寺廟的座上賓,每天不愁吃不愁穿,只要動動嘴皮子就好。」
沉吟片刻後說出所知的訊息:「若沒記錯,那裡的佛法與中土流行的教義截然不同,強調的是人的意念有如種子般現行現隱,成串的意念宛如流動不斷的湍水,人誕生於世間的目的便是在每一回的意念造作中消解累世業報並堪破人世的虛幻,最後達到成佛之境。」
「不愧是聖尊者的至交,三言兩語就能掌握大概了。」讚許的笑了:「驕傲自信的少年怎麼會接受這種聽似消極悲觀的理論?所以我整日都在批判當地人的生活方式,總覺得他們應該鼓起勇氣抗拒不合理的命運與制度才對。」
「然後呢?」
「在寺廟裡住膩了就到貧民窟去走走,想找找看有沒有人選擇認份以外的道路去闖,但總是感到失望,因為那裡的窮人不只能忍受又髒又臭又暗的狹窄房間擠滿老弱婦孺,甚至對自己的出身羞愧不已,乞丐們都把頭低下不敢正眼與人對視,因為他們認為自己太卑賤污穢了,縱然只是看施捨的人一眼都是罪過褻瀆。」大吐一口氣:「所以我待的時間愈長愈無法理解,為什麼被踐踏成這樣了還不反抗呢?」
抬手輕撫聚攏的眉,陷入回想中的人不察細膩的溫柔,繼續描述青澀與滿是疑問的昔日。
「住久之後發覺因貧病交迫而死的人之中竟然有人是面露微笑的離開,對上天降臨的悲慘遭遇沒有一句怨言,徹夜不眠的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卻尋找不到答案,終於有一天我忍無可忍的質問論師們為何默視人間不平,只會研讀佛經教導眾生看破。氣氛被我弄得很僵,幸得前來拜訪好友的號崑崙前輩解圍,首席論師也不惱我的無禮,只是問:『何謂認命?』」睜眼看蒼,話語停頓於此提出問題。
長長的嗯了聲:「不受情緒罣礙,接受人生中經歷過的一切,無論好壞。」
「我們領悟到的差不多,但你不像我,得用上漫長光陰才懂得。」一笑後接續未完的部份:「我大病一場,除了水土不服外,主要還是心裡放個打不開的死結。一次次昏了又醒、醒了又昏,那些人死前溫和的笑容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楚身旁有誰,但思緒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有些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未來確實滿是希望,但人心若總被過往捆住不放的話就沒有改變的可能,作繭自縛的蠶再怎麼拼命掙扎也無力回天,坐困愁城的滋味不好受,但這座牢不可破的監獄,是人心自己搭建而成的。」笑了,笑得輕鬆無憂:「沒了武功,沒了地位,沒了名聲,通通無關緊要,那麼全力追逐的目標呢?沒有他,照樣精神飽滿的與異國僧侶談佛論道,心境更加自得安詳,離開煩惱根源縱有暫時的失落,也不會永遠都覺得有何不足,素還真並非談無慾人生的主宰,愛情也不是只能在素還真身上成立。」
大掌滑過削瘦的面頰:「病中的你是號崑崙前輩照顧的吧?」
點頭:「往事是追不回來了,我也不想執著於捉摸不定的人,他並非沒有動念,只是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況且他這一生欠下情債的對象太多,每個人之於他都有不同的意義,償還不清又割捨不下,若是想要與之攜手得要有過人的胸襟去忍耐。而我,自認無法不求回報、一往情深的付出,既然事實證明缺少一個素還真,談無慾依舊脫俗獨立,又何必堅持不放手?」
「如此說來,再出紅塵只為證實得到的結論,並非為了再續前緣?」
撇了撇嘴:「又不是有自虐的興趣,人有權善待自己,不是當王寶釧的料就不要勉強自己住苦窯,拋棄尊嚴以求情愛,談無慾不想為之。」
深深看著桀驁倔強的人,蒼瞬間收緊手臂摟住瘦弱的身軀,心疼與撫慰之意伴隨體溫傳遞過去,令談無慾在訝異之餘更感無限溫馨,甘願沉溺於好友的關懷中。
溫暖的胸膛阻擋了寒涼夜風的侵襲,窩在舒適的懷抱裡良久之後終於感到些許異樣,未免摟太久了吧?
正想出聲提醒,下顎卻被輕輕抬起,然後是放大的俊顏映入毫無防備的瞳孔,微冰的檀口被炙熱的薄唇貼上。
談無慾的腦袋霎時全面停止作用,不解的眼皮連眨,完全無法理解自己如今置身於何等情形之中,嘴被堵住,蒼這是……在做什麼?
唇瓣僅只單純貼合,沒有挑逗之舉,稍作分離,盯著因意外的而眨動不止的眼簾,憐惜之意加多加深,在談無慾耳畔沙啞道:「閉上眼。」
只發出三個字的低沉嗓音帶著難以拒絕的魅力蠱惑了談無慾所有的神智,順從的闔上眼睫,抵著紫色道袍的手不再失措揪緊,鼻間感受到微熱呼吸,滑溜暖舌探入脣齒間勾挑纏繞,在一波波的逗弄中接收到了渴望得到回應的訊息。
四片唇再度放過彼此,大喘幾口氣仍然緩和不住心口紊亂失速的跳動,不知是誰重新起頭,一個俯首環緊纖細腰身,一個揚額勾圈堅實頸項,唇與唇嬉戲磨咬,軟舌難捨難分的吸吮繾捲,迎合的同時回以滾燙的熱情。
漫長甜蜜的深吻結束,蒼不捨的以輕吻描繪紅唇的線條,細細品味誘人的淡淡體香,而後重重嘆出饜足的大氣,像是要嵌入體內似的擁緊懷中人兒。
漸漸脫離浪漫惑人氣氛的談無慾理智回籠,大腦以比蝸牛前進還不如的速率運作,銀色玉盤由東山轉到天空正中央再轉到西邊山頭,天際曙光乍現火紅日頭自海平面另一端浮現的時候,談無慾終於顫抖著細長手指慢慢慢慢貼撫上唇,嘴被堵住、剛剛那、那個是、他與蒼……接、吻、了!
「你……」
聲線調高的呼喚,扭過頭看著枕在肩膀上的蒼,井然有序的平穩呼吸讓他不敢置信的杏目圓瞪。
居然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