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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书中有灵 ...

  •   (一)
      红鞋子,顾名思义便是红鞋子。不是蓝布鞋,也不是白靴子,就是红鞋子。
      女人穿红鞋子正常,男人穿红鞋子也正常,你总得允许这世上的人有这点那点奇奇怪怪的癖好。
      所以男人穿红鞋子绝对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就像男人穿红裙子也绝对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那一群男人穿红鞋子呢?
      这便是一群正常的男人在行正常的事情,可这群男人非但正常,他们还有权有钱。他们不仅有权有钱,大部分还家庭美满幸福,可他们穿红鞋子。他们也不是日日都穿着红鞋子的,他们只是一小部分时间穿红鞋子,但穿红鞋子的时候他们可一丁点儿都不能被称作人了,这时候畜生都比他们像个人些。
      因为畜生至少不会对孩子下手,天真无邪的孩子。可你若是想加入他们共享那些钱与权,那你只有穿上红鞋子了,穿上红鞋子,可就再也不是什么好人了,甚至连个人都不是了。
      梁羽萧一向自称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比起这世上很多人都像个人多了,那他自然拒绝了穿红鞋子。自打他拒绝穿红鞋子,那他便是红鞋子的敌人了。
      这么说也不对,该这么说,红鞋子是他的敌人。
      *
      这日来找梁羽萧的一共有三批人。
      第一批为首的是苏州苏记绸缎庄的二东家,这绸缎庄占着这些年梁家衰弱的机会发展的极快,全国各地皆有了分行。但今日来寻梁羽萧的却是他们二东家,自古二把手冒头总会惹些祸端。再说这二把手来求的是望梁羽萧能少收些苏记的船费,为此他们愿意直接退出这次斗宝大会。这会子裴行止才知道几大主要的船队原来都在梁羽萧手下,要知道如今天下纷纷割据,重要港口皆属不同藩王,梁羽萧竟能左右逢源上下通吃,也不知其中花了多少手段打点。
      第二批来寻梁羽萧的人是吴家。吴家做的是米粮生意,这家人祖上能在为皇商的梁家人手上抢得一些米粮生意的口子已是不易,可老吴家世代单传,传到这代只剩个女儿。为父母的那舍得自家传了几代的家业就随着女儿出嫁跟了别人姓,当下便决定找了个赘婿。谁知这老两口子没过几年两脚一蹬,那赘婿不知得了谁的支持撕破了脸要自家娘子肚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改跟他老张家姓,美名其曰是要还宗,这一时间是闹得鸡飞狗跳家犬不宁。话又说回来,梁羽萧是最为厌恶这类人,这厢吴家小夫妻还未说话,那厢梁羽萧便已一个滚字送上。
      第三批人我们先暂且不谈,因为见完这第二批人梁羽萧已是极为厌烦。这位少爷这时刻尤为随性,当下拽着裴行止的手便要去对面的茶楼听说书。裴行止也不喜这勾心斗角一句话弯弯绕绕能埋十个坑子的对话,就当二人准备起身之时,门外又有一人敲门。
      来人身量与梁羽萧相仿,生的宽额高鼻,双目深邃,额前碎发略卷,似是有异域血统。
      梁羽萧显是与来人相识,因为他既不皱眉也不直接将来人轰走,反而嘴角带笑道:“你这小狗今日也有事情来求我?”
      那人却不生气,眉眼中却含着喜乐,他上下横竖瞧了梁羽萧好几遍,才乐道:“你果然没死,就是更丑了些。”
      梁羽萧听罢一个暴栗打在来者额角笑骂道:“两年不见,人不见长,这嘴倒是更毒了,也不知跟谁学的。”
      他这说完又了一愣,继而又道:“这两年她可还好?”
      来者便答:“我这两年也是在西城的日子更多些,她不许我常来中原见她。但我每次见她,她都很不好。你这般平白无故走了两年,事情便都堆在她身上。她怎么说都是个女子,你我二人虽敬她重她,但旁人始终看不起她女儿身。再加之这两年陆续有兄弟背叛,她的处境就更为艰难了。你好歹是她结拜的大哥,怎忍心这两年撒手不管留她一人受苦?”
      “你们也是我结拜的二妹和三弟,也没见你两有多少把我当回事儿啊。几年了,从不见有人叫我一声萧哥哥来听听。”梁羽萧虽是玩笑,但脸上表情却多少还是郑重的,他继而道,“你们的选择很对,你在西城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不能为人发现。只是她不让你见她你就真不见她了?你可别告诉我这两年了你们二人还是姐弟相称?你这般窝囊,这份心思是准备带去棺材里?”
      来者听罢俊脸一红,半响才道:“这么多年横竖是说不过你,索性也不说了。我喊人把现下能给你找出来的宝物全抬来放在门口了,你且寻寻,看看什么能拿去参加斗宝大会。”
      梁羽萧却道:“赶紧抬着你那些破玩意儿给我走,就你那些东西,拿上台去我都嫌弃丢人。”
      这来者也不气也不恼,还真一手提起堆在门口的三大箱木箱子一溜烟儿得便走了。
      待他走远了梁羽萧转头对裴行止说:“我这拜把子的兄弟是聪明人,就是爱钻牛角尖,有时候冒傻气。三年前我第一次参加斗宝大会,他就说要为我寻这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隔了三天抬了几十个箱子过来要我在里面挑,我这性子哪里会做这种事情,当下便让他把这些垃圾尽数都走了。现在瞧瞧他隔了三年他就抬了三箱子过来,也算有些进步了。”
      裴行止听罢疑道:“这斗宝大会三年前还有一次?”
      梁羽萧点头道:“斗宝大会十年举行一轮,一轮中有三次。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间间隔三年,而第二次和第三次只间三月。比赛是三局两胜制,三次大赛中能获得两次胜利的人便是胜者。”
      裴行止又问:“那三年前梁二公子可否赢了这比赛?”
      梁羽萧笑笑也不答话,只是赶忙拽着裴行止便往茶馆走,火急火燎的就怕是半途又杀出那个不速之客给耽搁了。
      二人这般一个在前边拽着一个在后边跟着,匆匆出了月笼沙,又走几步便在茶楼门口了。再说这茶楼名字起得也是新奇,大门上那块牌就方方正正写了两字,茶楼。
      既不附庸风雅,又引人目光,还贴切,真不可不为一个好名字。
      梁羽萧似是对这茶楼极为熟悉,当下抛了小半块碎银子给门口站的笔直的小厮,便悠哉悠哉大摇大摆得走进门去了。
      这茶楼用的是青花陶瓷,栏上雕的是忍冬纹,杯里泡的却是几钱银子的香片茶。任你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得喝一壶泉水冲出来的香片茶,岂不妙哉。
      梁羽萧也不知从这厅里那边扯了条长凳塞裴行止屁股下,他自己就沾了小半个凳角,便撑头瞧着那厅中央说书的老翁。
      裴行止本以为他这般怎么也得闹上一闹,谁知竟听说书听得如此着迷,当下心里也觉得欢喜,便也跟着听起了说书。
      再说那说书老翁也不是一人在说书,他这年纪一人说书恐也说不动,于是身边还带了个孙女。这孙女瞧着年纪比小师妹还要小些,拖着两条长辫子,嘴皮子却利索得很,早两年梁羽萧与她斗嘴也好生难受。
      这爷孙今日讲的便是游园惊梦。
      且说那杜家小娘子年满十八,生的俊俏,却尚未婚配。她父亲断弦再续的继母是日日催促,只盼着能早日将她送出家门。可杜小娘子瞧着柔弱性子却刚强,这脾气上来了可真真是寻死觅活的。她那继母又碍着身份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又恐她早已与人苟合珠胎暗结,便日日夜夜于暗处跟着她。终于在一夜三更天,更夫打更才走不久,给这继母后到了杜小娘子一人偷摸着去了后花园。
      继母心道自己这回是抓着狐狸尾巴了,便跟着更仔细了些。也算是不负苦心了,还真给她逮到了杜小娘子与一人唇齿相依,情意绵绵。这继母当下跳出来说是要将这伤风败俗的事情抖出去,谁知竟发现与杜小娘子相拥之人虽身材高挑却不似男子魁梧,再仔细一看这般面容姣好,竟是个女子!
      故事说到这儿,说书的老翁也得歇息歇息了。他这般歇着,他那小孙女便四处讨些茶水钱。讨了圈儿到了梁羽萧跟前,这大辫子小姑娘摊着手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道:“梁小哥,你果真没死,还真是祸害遗千年。”
      梁羽萧也不知从哪儿扯了把瓜子花生,悠哉悠哉分了裴行止一半,翘着条腿道:“小丫头骗子你咋晓得我是什么梁小哥。”
      “你可别装。”小姑娘又脆生生道,“你这狐狸骚味我打两丈远都闻得到。你这模样再怎么换,这世上也只有梁羽萧一个人眼珠子转一转便是个坏主意。”
      梁羽萧倒也不气反而压低嗓子道:“红丫头我这有朋友在呢,多少得给我一个面子,别让我下不了台啊。”
      这会子倒是红丫头辫子一颠叉腰道:“好说好说。旁人给的茶水钱大多是四五个铜板,你梁二少爷家大业大,怎么也得四五两银子吧。”
      梁羽萧又故作惊呼道:“好贪心的小姑娘,可你也知道我这人实在小气。”
      可就这般说,他还是掏了锭银子塞红丫头手里,继而又道:“好姑娘去和你爷爷说说,两年前允我那件事还成不成?”
      红丫头倒是不答话,瞥了梁羽萧一眼才说:“用得着人家的时候是好姑娘,平日里就是红丫头来红丫头去的,倒像是我没名字一般的。你且放心吧,爷爷说过的话一向算数,他要是年纪大忘了,我便求他一求。”
      这说罢红丫头便辫子一甩回头而去,梁羽萧倒是难得一副心愿已了怡然自乐的样子。
      裴行止便觉奇怪,当下便问:“十四从进了茶馆便瞧着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梁羽萧不答反问:“阿止可由听过这出游园惊梦。”
      裴行止想到自己在四无邻藏的那些杂书,点头道:“这本子三年前很是红火,可不止为什么故事留了个尾巴也没见写下去,实在可惜了。”
      梁羽萧又道:“我与阿止相知相交那么些天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了,也从未想过阿止也喜欢看这些不入流的闲书。老实说,这鄙人在下啊,又更喜欢你一些了。”
      裴行止这几日虽也习惯了梁羽萧颠三倒四没遮没拦的话,但这会子又听见这般轻浮的话,难免脸上一燥,谁知这梁羽萧似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又占了嘴皮子便宜了,还在嘻嘻笑道:“我是极喜欢这出游园惊梦的,梦里都希望能和写这本书的人能好生谈谈。你瞧见台上那位说书的老先生了吗?他姓孙,大家都称他孙老头,同写游园惊梦的作者是多年好友。两年前他允我引我和写书的作者一见,可后面发生了诸多事情便耽搁了。今日我再见这孙老头,定要让他带我去见那位作者。”
      “怪不得你如此开心。”
      裴行止说罢接过梁羽萧递来的一把花生,侧头之事又发现邻座坐了名女子好生眼熟,再定睛一看,这竟是方才来寻梁羽萧的吴家小娘子。
      只见这小娘子挽了个男子的发髻,脸上抹了黄粉,一眼瞧去是真真看不出是白日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此时这小娘子似是知道有人在看他,转头便向裴行止瞧来,目光里是一股子的欲语还休。裴行止知她特意寻到这儿来是有话想对梁羽萧说,可梁羽萧此刻是一颗心都在那写游园惊梦的人身上。裴行止本想提醒梁羽萧吴家小娘子在一旁,又恐扫了后者难得起得兴致,当下便也只得作罢了。
      另一边,孙老头是歇够了又开始讲下半卷的故事。
      可裴行止这箱听着又觉得不对,是哪哪儿哪变扭,哪哪儿哪不对。
      且不说游园惊梦市面上流通的通行本根本没有下半卷的结局,这孙老头口里讲的故事结局却是杜小娘子与情人分离,听了继母的话嫁了个富绅,生了两孩子,没几年又病死了。
      裴行止向来觉得书中有灵,书中角色自然各有一套行为逻辑,像是游园惊梦这般上下卷角色像是换了个人般,只能说是作者水准不行火候也不够。
      裴行止又瞧瞧一旁梁羽萧,后者也是双眉紧皱不似方才畅快。
      终于是熬完了下半卷的说书,还未等人群散完,梁羽萧便一把把那孙老头扯了过来道:“老头儿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我。”
      孙老头呆呆一愣,又愣愣摇头,一旁红丫头倒是急道:“爷爷,他就是那来听书老是偷你瓜子吃的那个小混账,我先前还和他打过一架,你还记得不?”
      孙老头嘴一张,啊了一声才道:“原来是冷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爷爷,他才不是什么冷公子,他是那姓梁的混小子啊。听书从不给钱的那人,你可别记错了。”
      这梁羽萧是还未说话,红丫头倒是急着帮忙打边鼓,小丫片子嘴皮子快,也未等她爷爷说什么,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都交代了,只说她爷爷两年前允了梁羽萧要带后者去拜访游园惊梦的作者,这会子人都找上门了,可不能当是无事发生过了。
      孙老头这下是拍了下自家孙女的脑门说是自己想起来这回事儿了,又说要去收拾收拾东西,让梁羽萧二人在这等着,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茶楼大门口见。
      待孙老头和红丫头慢慢悠悠得走远了些,裴行止瞧见梁羽萧眼角眉梢尽带笑意,心里便也跟着高兴,于是也难得调侃了两句说:“十四你瞧你乐的跟什么似的。”
      裴行止向来性子谦和,也从不怎么随意调侃别人,如今难得侃上两句,配上那副一贯温和的表情,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梁羽萧也不气,旁人都说他脾气大,可对上裴行止他倒是一丁点儿都气不起来,就见他笑笑道:“像只狐狸吗?那小丫头片子总说我像狐狸,浑身心眼多,就会算计人。”
      只是他这话音刚落,便眼神一冷,继而收敛笑意。
      裴行止顺着他这目光瞧去,便见到吴家小娘子侯在一旁,似是等了很久了。
      梁羽萧却也不看她,倒是抖抖脚又嗑起了瓜子。他不想看见一个人的时候,就算这个人在他跟前晃悠他也能视而不见,就像他想看见一个人的时候,就算那个人在风里风吹向天边他也能找到。
      话又说回来,小娘子能忍,她身边伺候的丫鬟是忍不了了,当下插个腰指着梁羽萧鼻子道:“我家小姐今日在这聒噪地方候了你那么久,你一个大男人,不说让着她一些,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梁羽萧听罢冷哼一声道:“谁说男人就必须让着女人?”
      那丫鬟是被这话气的直跺脚,又道:“女人天生比男人弱一些,你作为一个男子自该让着女人些。”
      梁羽萧又讥道:“我见过上战场铮铮铁骨的女人,见过铺子里算盘拨得比男人还顺溜的女人,也见过在妓院里苦苦挣扎的女人。她们活的漂亮通透,所以我从不觉得这些女人比男人差,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让着她们。还是你觉得你家小姐哪里比不得她们?”
      丫鬟被梁羽萧揶得无话可说,她虽愚笨,但好歹忠心,心里默默将梁羽萧这话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才知道后者是讥讽到她家小姐头上了。
      此刻吴小娘子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双目中泪水滚滚,丫鬟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当下是气的抽了梁羽萧一耳光子叉腰道:“你竟然说我家小姐比不上青楼里的女子!”
      梁羽萧笑笑不置可否,又瞥了一眼吴小娘子才道:“我总觉得女人出嫁了还是女人,不会因为她夫君姓张便改了夫姓叫张夫人,她也不是谁的夫人更不是谁的娘亲,她自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小姐是希望我称呼你为张夫人还是吴小姐呢?若是前种称呼还请小姐日后莫要再来寻我了,若是后一种我们倒是还可以再谈谈。”
      他难得话说的这般慢,一字一顿却说的也诚恳。可这诚恳的话在旁人眼里却是甚是讽刺,那吴小娘子听完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捂着脸转身便走。她这一走,那忠心耿耿浑身是刺的丫鬟当然也跟着走。
      裴行止见梁羽萧半边脸肿的老高,心里也不知该不该同情他,只得道:“你不觉得今日这话说的重了些?”
      梁羽萧倒是嘿嘿笑道:“你且瞧着吧,不出一日她必定会再来寻我。哎呦。”
      他这一笑是扯了肿胀的那半边脸,疼的那叫一个龇牙咧嘴,当下只得凑裴行止跟前撒娇道:“好哥哥你帮我吹吹,疼得厉害。”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日万计划(2/3),好像已经万字辽。
    ps:梁羽萧迟早死在他那张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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