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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殇骨之地 ...

  •   (一)
      何为殇骨之地,魔族所在之地便为殇骨之地。
      那何为魔族,吃人肉、喝人血、行人不齿之事者即为魔族。
      可这魔族所在之地却一无尸臭、二无血腥之味,反而庭院深深,绿瓦红墙之上,初雪斑驳,细细闻来,竟还有些许梅花香。
      裴行止倚着唯一的一扇窗,他突然很想看那颗梅树,想嗅嗅这树上哪朵花开的最为艳丽。
      可他做不到,因为他被困在这间房里。
      这间厢房不大不小,不是很华贵,却显得清雅。房里的东西不多不少,该有的样样都有,桌上还摆着新插的花。
      每日有小童按时将桌上摆的插花换成新鲜的,只是这小童每天换成新的一人,也从未有一人敢与裴行止搭话,他们甚至连正眼看裴行止一眼都不敢。
      就这样过了十五日,换了十五个小童,换了十五株花。
      裴行止终于见到了第一个熟人。
      可他现在偏偏不想见人,他想见的是那株梅树。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被魔族掳来困了整整十五日,却不想着逃走,反而想着一棵树,可当真是个怪人。

      (二)
      这进来的人,是行左右。
      此刻他还是那副账房先生的扮相,左手拿了些宣纸,右手端着个研好墨的砚台,脚跟头跟着那只成了精的黑猫。他就在这间房里写起了东西,屋外落雪簌簌,屋内落笔无声。裴行止还是那般倚着窗,似是完全没有瞧见这屋里新来的人。
      良久,还是行左右先开了口。
      “裴小兄弟许久不见,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行左右的话里带着笑意,却让听话的人没由得觉得一阵讽刺。
      裴行止也不生气,他一般是不生气的。一个人若是像他这般有过一段死过又侥幸活过来的经历,那无论再遇上什么事儿,总能淡薄又一笑了之。
      他只是动了动绑在自己身上的锁链然后说道:“穷有穷的日子,富有富的生活,阶下囚也有阶下囚的活法。”
      “裴小兄弟这性子也是少见。阶下囚我见多了,为己哭天喊地之人有,为利卑躬屈膝之人也有,为亲为友舍弃一切者更有之,但你这般淡薄,区区也是第一次见到。”
      “魔族虽攻破不风阙北峰,但北峰唯有我一人居住且与龙阁凤楼相距甚远,我师门自有办法应对。与我同在四无邻的友人,我虽允他之事无法实现,可也已经尽力相助,此前强开法门送他离开北峰,想来此时他也已在安全之地了。如此想来,我这一生无愧于心无愧于他人,对亲对友皆竭尽所能,就算现在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懊悔的了。”
      行左右听罢摇头道:“裴小兄弟,你现在可不能死,你这一死,天都会变了。”
      裴行止只道行左右在讥自己,并没有对这句话多做细想,也来不及细想这行左右又道:“裴小兄弟是否有兴趣听区区讲几个故事。”
      “我有拒绝的机会吗?”裴行止摇摇头苦笑,又答道,“在你讲故事之前可否告诉我这梅树是谁种的,树似人型,这般梅树,也该有个志趣高雅的主人。临死前让我与他瞧上一面,交个朋友也好。”

      (三)
      裴行止打小可没人给他讲故事。
      上辈子他父母在他一岁的时候便出车祸死了,留了栋房产给他,他在孤儿院里呆了几年才搬出去,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自然没人给他讲故事。
      这辈子他穿越过来之前十六岁,穿越过来之后十岁,爹不疼娘不爱又人见人怕,这朋友数来数去也就齐宇和柳亦柔两个,连只手都凑不满,自然也没人给他讲故事。
      可行左右说他要给裴行止讲故事。
      这在魔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人物要给裴行止讲故事。
      裴行止第一次听得故事竟是行左右讲的。
      这般看看,也不知是裴行止赚了还是行左右赚了,可当行左右开始讲故事的时候,裴行止便后悔听这些故事了。
      “这第一个故事是区区百年前见着的,那时候区区是衙门里的师爷,这衙门曾经审过这样一桩案例。说是有个刚成亲的小媳妇,家里养了只大白狗,丈夫出远门做生意去了,这一年半载的一时间是回不来了。刚开了苞的小媳妇哪里受得住这种寂寞,竟半夜和人偷情。夜夜笙歌孟浪,被邻居听着了在官府报了案。大老爷审这差事审了几个时辰都审不出来,只得上了夹棍逼供。这小媳妇又哭又闹喊着冤枉,可就在这时候,她家养的那只白狗跑了出来,大庭广众之下竟与那小媳妇行苟且之事。区区活了千百年,这种稀奇之事也是少见,当在书中记上那么一笔。”
      第一个故事说完裴行止心里咯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故事离奇而是因为行左右的语气。
      他早听闻过行左右这个名字,也知道行左右是个疯子,但后者这种疯又不像厉南嘉那种精神上的疯,这种疯是一种将活生生的人看成摊会行走的肉块的疯。
      行左右说故事的时候,就像一个在窗外看戏的旁观者,这戏演的越悲情,却离奇,他便觉得越快乐。
      裴行止毫不怀疑,若是赶上他上辈子,行左右该是那个在路口抢了漂亮女生的手机,一边把手机踩得粉碎瞧着女生哭喊又一边哈哈大笑的人。
      “这第二个故事区区要说的是关于一个戏班子的。这戏班子不大不小在城里却也有些名头,那天戏班子的老班主见着一个青楼里的女子来卖儿子,这儿子天生一副哭脸。他本不想要这哭脸孩子的,只是这女子扔了孩子便走了。白添一口人,就白多一口饭。这孩子走哪儿摆一副哭脸也唱不了戏,人瘦瘦小小的也干不了杂活,只能让他跟着戏班子里的账房先生学做账。可这哭脸孩子啊他招晦气,平日里谁看着他都得少吃几碗饭。自打那哭脸孩子到了戏班子,戏班子便逐渐落寞了,先是人少了,再是房也没了。最后戏班子里只剩了老班主和哭脸孩子两个人。那是个折胶堕指的冬天,两个人躲在城外小山头上破旧的城隍庙里烤火,那北风呼呼的刮着,像是要把人的命也刮走了似的。老班主一葫芦冷酒喝得醉醺醺的,见着那哭脸孩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拿了根木杆子便抽的那孩子皮开肉绽。这天冷,血刚流出来便立马结了痂,粘着衣服撕下来的时候像是要把皮都连着一起剥下来一般。可这哭脸孩子笑是哭,哭还是哭。老班主见那哭脸便更气了,拿那火盆里烧的发红的架子在那孩子嘴边硬生生勾了个上扬的嘴角。你猜之后怎么着?”
      裴行止听行左右笑的像是坟头哀鸣的乌鸦,不禁心底有些发毛,他待行左右笑完才说:“我曾听闻为止小儿夜啼,为娘的便给他讲顾齐的故事。当然这是以前,现在她们一般是讲梁羽萧的事情。若是孩子不听话,便说夜里或是顾齐或是梁羽萧会将他们捉去,此招屡试不爽。现今看看,若是行先生这大作能够完成,吓唬孩子便又有了新的材料。”
      “你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你猜着最后怎么着?”
      “这哭脸孩子成了笑脸孩子?”
      行左右摸了摸自己嘴上的两撇小胡子,赞许道:“哭脸孩子的确成了笑脸孩子,这会子便是开心是笑难过也是笑了。这戏班子也是转运了,人多了房也多了。哭脸孩子以前是账房先生的徒弟,笑脸孩子现在就成了账房先生。那春日柳亸莺娇,笑脸孩子夜里烧了地窖里几十坛竹叶青,那戏班子便整个没了。这回不是人少了也不是房少了,而是人没了房也没了。”
      “那这笑脸孩子最后去了哪儿?”
      “不知道。”行左右的声音有些讥笑,“可能去了这世上所有地方,也可能早死了,又有谁知道又有谁又会关注呢?”
      “这第三个故事我要和你说的是一个傻子。区区这本书里有形形色色很多人,当然也有傻子。这人不是脑子傻,反而他很聪明。可聪明人也会泛傻气。他年纪很小,到死也不过十八岁,区区便称呼他为小傻子。这小傻子长在大户人家,他叔叔夺了他爹爹的权成了家主。他有一白痴弟弟被扔在别庄养着,他本可以不管这白痴弟弟也可以不管家里的恩怨安心当个米虫,可他不仅想尽办法查出他叔叔做的恶,而且还常帮他那爱闯祸的白痴弟弟擦屁股收拾后事。你说他是不是个小傻子?”
      裴行止摇了摇头道:“他并不傻,反而是个顶顶好的人。他不负于自己兄弟,也不亏欠自己家族。做人做到这份上,若是有机会,我自当与他对酌三杯。”
      “你也是个痴人,我方才便说了这人没活过十八岁,你竟还想与他一同喝酒。他若是还活着,现在也不过堪堪二十岁。不过他的酒量是极好的,这世上能同区区一起喝一夜酒的人,数来数去不过三人,他便是其中一个。”
      “听行先生这话,你与这人是旧相识?”裴行止问。
      “相识也罢,不识也罢。区区活了千百年,他不过是区区如同长河般的生命中那小小的一颗石头罢了。”
      “既然只是一颗石头,行先生又何必特别将他提出来说道。”
      行左右道:“因为区区活了那么些年,他的傻是数得上号的。他那只会惹祸的白痴弟弟是个十足的短命鬼,活不过十八岁。他便用了正反两仪覆阴阵保住了白痴弟弟,反而自己去送死了。”
      裴行止又问:“何为正反两仪覆阴阵。”
      行左右答道:“这法子是魔族的秘法,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世上万物阴阳调和,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若是想要得到些什么,那必然得失去同等重量的东西。若是想要死去的人活过来,就得要用同等重量的灵魂去换。正反两仪覆阴阵便是基于这理论产生的。这法阵由上而下分为三层,第一层是主祭品,第二层是死人复活后用的身体,第三层是生祭。这人死的越久,所需要的生祭就越多。当然这法阵只有对有灵的人才有用处。”
      “但若是这人早已转世投胎了成了一个新的人又该怎么办?”
      “那便将这个新的人杀了呗。”行左右语气轻快的像是自己在谈论如何捏死一只蚊子一般,“转世了便是另一个人了,既然一直思念着的,心心念念想要复活的不是这个人,又何必管这新人的死活呢?”
      “那这作为主祭品的人又会怎样?”
      “自然是魂飞魄散,连那奈何桥都上不得,孟婆汤也喝不得。”
      *
      行左右这故事讲了许久,讲到暮色西沉,落雪皑皑,二人面前的宣纸章章成册,终于,行左右停了笔。
      他摸了摸自己唇上的两撇小胡子道:“裴小兄弟有什么故事与区区说到说到,这册子还差两三个故事便成了。”
      凭良心说,行左右长得也不算难看,虽比不上梁羽萧那等耀目容颜,但也称得上一句白净斯文。只是他虽嘴角自然带笑,却不惹人亲近。生得一副笑面,而眼中目光却凉如残月。
      就在这般目光之下裴行止却轻轻一笑,继而淡淡道:“没有故事。每日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我喜,夜里洒在沟渠臭水中的月光我也喜。既然都是我喜欢的日子,那就并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地方。”
      行左右听罢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是细细研墨,良久才抬眸瞧了裴行止一眼,眼底铺陈的情绪却复杂难辨。
      二人互视对方良久还是裴行止先开了口。
      “行先生这故事讲完了吗?夜深了,裴某人也该休息了。”
      他这不开口也罢,一开口倒是连行左右这般的人也一惊。
      说到底裴行止是被抓来殇骨之地的阶下囚,虽说这几日是好生养着,但到底还是失了自由的阶下囚,可如今这阶下囚却下了逐客令,怎能让人不觉得吃惊呢?
      可吃惊过后却又觉得裴行止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正常。
      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正常。
      没有为什么。
      只因为他是裴行止。
      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裴行止。
      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天霄剑。
      这更令人称奇的事情还在后面,行左右当真起身离开了。这位魔族的护法,推门离开之前转头道:“裴小公子不是想知道种那株梅树的人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殇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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