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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重逢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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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伊西斯知道自己在做梦。
为了保证足够的体力,伊西斯在睡前给自己灌下了足量的骨眠药水。他长期精神状态不好,没了这种强制入睡的药,几乎无法入眠。更别提这次他足足饮下了两天的量,本该因此获得无梦酣畅的睡眠,但事实上,一直纠缠着他的噩梦今天也没有放过他。
但这次,不是那些背着格洛乌斯逃亡、却永远找不到医者的梦了。
这一次,伊西斯和格洛乌斯在一处深井。
那是一处很深、很深的窅井,深得看不到底,出口更是远远地有如光点。下方吹拂着仿佛来自地狱的寒风,不见底的下方像是一只幽深的眼睛毫无感情凝视着格洛乌斯和伊西斯,看他们攀在井壁上,艰难地一步步沿着井壁上向上爬。
只能往上爬,也必须往上爬。
伊西斯没有往下看,但一种奇异的感觉告诉他,下方是无限恐怖之处,必须要远离,而前方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也是他们所能期待地最美好的未来。
但向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井壁凹凸不平,格洛乌斯和伊西斯的手脚都磨出了血,出口又是那么遥远,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的伊西斯又一次仰头望向井口透出的那点微光,这本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凝望,但这次,他眼中忽然落入了一滴水。
……下雨了。
瓢泼大雨轰然落下,电闪雷鸣摇撼着井壁。
井壁变得湿滑难以扣紧,时不时劈入井中的雷电仿如天罚。伊西斯两人都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万丈深渊。可纵然他们已把身体紧紧贴近井壁,却依旧没能躲过闪电的刻意针对。
闪电劈过,带着无与伦比的光与热向伊西斯而来。伊西斯下意识向旁边躲去,却依旧被笼罩在了雷电的范围内。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剧痛,伊西斯茫然地睁开眼睛,正看到死死压在他身上的格洛乌斯。
雷电消弭,格洛乌斯昏了过去。鲜血从他身上滴落,淋了伊西斯满头满脸,他的手脚脱力地松开,向下跌去,又被伊西斯死死拽住。
扣着井壁的五指深入石缝,伊西斯拼命抓住格洛乌斯向下滑落的身体,他被两个人的重量带得向下坠落,五指最前的指节几乎被生生磨平。
但好在,伊西斯抓住了格洛乌斯。
他用衣服把格洛乌斯绑在身上,手脚并用地继续向上。格洛乌斯冷冰冰的躯体贴着他的肌肤,伊西斯不知道自己喊了他多少声。但没有回应,始终没有回应,伊西斯不敢回头去看,更不敢停下,他不断地向上再向上,只怕下次就是两人的终结。
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即便在几乎没有感觉的梦里,伊西斯也难以克制地感觉到了麻木和疲倦,他浑身发抖地、孤独地往上爬,撑过了闪电、也撑过了天倾似的雨,他拼命地去往那唯一光明所在的地方,祈祷他们两个中至少格洛乌斯能逃出。
爬啊,爬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万年那么久,井口终于近在咫尺。伊西斯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用力拍拍背上冰冷的格洛乌斯,用尽全力把格洛乌斯推向上方,他大声说:“乌///尔,乌////尔,我们到了,快上去吧!快上去啊!”
伊西斯尽力托举着,把格洛乌斯推出了深井的边缘。可他自己却没了力气,甚至还往下滑了许多。但尽管如此,伊西斯依旧能看见,在井口朦胧的光影中,格洛乌斯醒了过来。
伊西斯高兴极了。
他虽仍在黑暗中,却已看到格洛乌斯挣脱了黑暗。伊西斯也因此松了口气,他正打算松开手,好好歇一歇,却看到本已脱离的格洛乌斯竟然探身回望,把脸又一次探入了井中。
格洛乌斯喃喃地问:“伊西斯呢?”
伊西斯一愣。
不知名的恐慌从脊椎一寸寸爬上来,不知是不是来自井底的寒风太过阴寒,伊西斯打了个哆嗦。他定定神,冲井口的格洛乌斯使劲招了招手,大声喊道:“我在这里,乌////尔,我在这里!”
但格洛乌斯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大声呼喊着伊西斯的名字,恳求伊西斯给予他一星半点的回应,他关切地向下探看,却始终忽视了伊西斯所在的角落。伊西斯拼命往格洛乌斯的方向移动,可他的手脚又痛又沉,无论怎样也无法挪动一步。
但无论他怎样呼唤,怎样哀鸣,格洛乌斯都未曾做出丝毫回应,事情也因此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伊西斯睁大眼睛,听到格洛乌斯说:“我得去找他。”
格洛乌斯自言自语:“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伊西斯就在这里,格洛乌斯还要去哪里找呢?
格洛乌斯跳下了深井。
在伊西斯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他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伊西斯睁大了眼睛,目眦俱裂。他拼命向格洛乌斯伸出手去,格洛乌斯的衣角却从他手中滑落。格洛乌斯破碎的轻铠反射出了他的样子,伊西斯这才看清了自己的样貌——
枯瘦的脸颊,凌乱的长发,背上一道破开脊柱的巨大伤口。那伤口像是一张丑陋的嘴巴,而伊西斯张开的五指粗粝狰狞得有如魔兽的爪。一双盈满了绝望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疯狂嘶叫的喉咙里涌出的只有嘶哑不成调的声音。
伊西斯手一松,木然落了下去。
眼前的场景忽然一变,现在是井底了。
这里是是一片淤泥,或是一片沼泽。没有生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希望。深深的黑暗包围着一切,野兽令人心烦的怒吼盘旋在耳边。奇怪的是,明明是这么深沉的黑暗,可伊西斯依然看得清格洛乌斯,或者说,他只看得清他。
格洛乌斯在找伊西斯。
伊西斯只好跟在他的后面,徒劳地跟他说着话。
——我在这里啊,你为什么要跳下来。你赶紧上去吧,别再下来了。你身上都是淤泥,你在往下沉啊。
但格洛乌斯置若罔闻。
他喊着伊西斯的名字,一寸寸寻找伊西斯的踪迹。他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淤泥,却始终看不见跟在他的身后的伊西斯。无论伊西斯怎么拽他,怎么扯他,他都毫无所觉。到了最后,伊西斯终于失去了所有气力,他呆呆地、木木地跟在格洛乌斯的后面,嘴里只会说一句话。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到底,为什么啊……
伊西斯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要赢得这样的结局?
为什么明明已经见到了光明,最后却还是只能陷入黑暗?
明明伊西斯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他在做正确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
骨眠水的效力让伊西斯无法清醒,伊西斯困在这深深绝望里,眼睁睁看着淤泥渐渐没顶,看着格洛乌斯在黑暗中窒息而死,随后是他自己。待到伊西斯也在淤泥中死去后,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攀登,坠落,闪电,死亡。
梦境之外,伊西斯的身体也发着抖。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伊西斯的唇翕动着,从中发出一声又一声无意义的哀叫。也正是这样的矮脚惊动了在门外一直徘徊着的某人,冲破了他心底那些犹豫不决,逼得他直接冲了进来。
那个人自然是格洛乌斯。
格洛乌斯其实很早就到了,他看着伊西斯一言不发地离开,心里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他当即就要追过去,却被门口的学徒长普莱斐生生拦住,硬是做了全套检查才被放回了自己的房间。说实话,这些人为了隔断格洛乌斯和伊西斯也是煞费苦心:提前关闭的出入口,以检查黑魔法残留为名的监视,还有突然提前的药剂采纳时间,只可惜,这些对格洛乌斯都没什么用处。
当格洛乌斯想做什么的时候,就是天上下红龙也阻拦不了他。更何况学徒长所能调动的人手大多只是一级及以下的白巫师学徒,被白巫塔长期豢养着,只在内部战斗中有点名头。他们那点可怜的战斗力和格洛乌斯相比不值一提,根本阻拦不了一个意志坚定的格洛乌斯。
格洛乌斯也没打算和他们正面撕破脸皮,他铁了心要离开,那些五花八门的法术就又一次发挥了作用。托他下手果断的福,格洛乌斯很快顺着阵法的空隙溜了出去。他赶得急,竟与伊西斯前后脚到达了伊西斯的住处。
当伊西斯在房间里更衣、沐浴、煮果泥时,格洛乌斯其实就在外面犹豫地站着。
说来丢人,格洛乌斯虽然到了,却一直没敢进去。
他脑子一热跟着伊西斯来到了伊西斯的住处,真到了叩响门扉时却又踌躇得不敢动手。他脑子里不断重现着伊西斯临走时苍白中透着绝望的脸,手脚僵硬得不敢动弹。他后悔自己之前的举动,更怕现身了会被伊西斯再度赶走。他还怕再次见到他的伊西斯会失却初见时亲昵的热度,转而像他们分别时那样冷淡,甚至向他俯身——
格洛乌斯真的怕这个。
格洛乌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但只要一想到伊西斯会像个陌生人似的向他低头,格洛乌斯的心脏便会不由自主地紧缩。他的记忆里没有伊西斯的踪影,但他的心、他的血、他灵魂的某处仿佛还留着伊西斯的痕迹,让他无法接受伊西斯的泪水、伊西斯的绝望,更无法接受伊西斯把自己放进尘埃里的模样。
也挺可笑的,格洛乌斯费尽心思来到了伊西斯的门前,可真到了这里,他又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在伊西斯忙碌的时间里,格洛乌斯就无比煎熬地在外面竖着耳朵听。他为之后的见面不断打着腹稿,却又一次次推翻自己组织好的语言,直到伊西斯进了某个房间与房间里的某人轻言细语,格洛乌斯才恍然回过神来,慢慢蹙起了眉。
——那个孩子,那个命不久矣的失败品,竟然还活着,竟然在伊西斯身边,伊西斯竟然还养着他。
考虑到伊西斯的身份,它被扔到他的身边,又不那么令人惊讶了。但是……
格洛乌斯想起来之前瞥过一眼的资料,想起那孩子被处理时的模样:焦黑的一小团,被装在一个装鸟的笼子里,看不出手脚也没有面目,像是一团血肉多过像一个人。“它”连呼吸都是微弱的,可偏偏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都能感觉从中射出的怨毒视线。那种怨恨的感觉甚至透过资料里的画面投射而出,让格洛乌斯甫只一眼便提起了最高警惕。
白巫塔里太多这种憎恨一切的生灵了,格洛乌斯很清楚这种恨意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它们最终的出路只有疯狂中走向死亡,但在死亡前,它们会把身边的所有人拖入地狱。
格洛乌斯在白巫塔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一个爆发了的黑巫师,是没有理智与善恶所言的。
得把这家伙从伊西斯身边带走。格洛乌斯提起了心。
他默默聆听着房间里伊西斯温柔的语声,无声地开合嘴唇,备下了几个可瞬时发出的咒语。同时他又明白,以现在伊西斯对那孩子的态度看,伊西斯大概不会允许格洛乌斯就这么带走“它”。格洛乌斯一时更踌躇了起来,他觉着也许他该回去拿点资料再来更好地说服伊西斯,又害怕过久的分离和不及时的道歉会让他与伊西斯之间的隔阂更重。
正在格洛乌斯左思右想时,一门相隔的破旧屋舍里传来了伊西斯低低的叫声。
断断续续的、像是野兽濒死的哀鸣。
格洛乌斯脑中霎时一片空白,等他再次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冲进了伊西斯的房间。而伊西斯瘦骨嶙峋的身体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他手上也开始一个又一个的释放着治愈的术法。
“伊西斯、伊西斯?”格洛乌斯急声唤道。
伊西斯的骨头膈着格洛乌斯的胸膛,他的身体微微发着颤。格洛乌斯搂着伊西斯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摊手一摸,却只摸到他额上的冷汗。而那些泛着白光或是飘着绿叶的治愈术仿佛都成了只有样子好看的花架子,棉絮入水般毫无动静,伊西斯仍是闭着眼,至今也没有清醒。
格洛乌斯搂紧了伊西斯。
他用单手脱下自己的外衣,激发了上面保温的阵纹。他用那件衣服裹住伊西斯,一边换了更高级也更耗时的治愈术施展,一边环顾四周,试图从周遭的陈设中找出伊西斯发病的蛛丝马迹。
简陋、破旧的家具刺痛了格洛乌斯的眼,格洛乌斯看到小窝附近陈列了一整排的药剂。他腾出一只手取出一支,拔了塞子闻了闻,立刻辨明了其中用到的材料。
眠兽骨粉,月亮花的花瓣,睡空菇的孢子……
不会错的,这是一支强效入眠剂。
与幻梦水不同,它之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梦山鹿的眼泪,也就缺少了让服用者一夜好梦的能力,它之中添加的睡空菇的孢子,又让它有了无视使用者精神状态强制入眠的能力。无疑,这是种前所未见的新方子,每一味材料的搭配都恰到好处,它极端强调睡眠对于身体机能的恢复能力,却放弃了安眠中“安”的部分。
在这种药剂的作用下,不睡到设定的时间,使用者是不会清醒的。若是无梦倒还罢了,若是做了噩梦,这噩梦恐怕会一直继续下去。
原来是这样。
……那伊西斯为什么不加上梦山鹿的眼泪呢?
因为它很贵、非常贵。
它甚至是限地区供应的,绝不会出现在黑暗之边的范畴内。
格洛乌斯闭了闭眼。
他默默念完了口中冗长到足足吟唱了半个小时的高阶治愈术,终于看到伊西斯的面色稍微好转了一点。他紧贴着伊西斯,心底又升起说不出的后怕:这次只是噩梦,下次呢?若不是他跟过来了,伊西斯又要吃多少苦?
格洛乌斯不住亲吻着伊西斯的发顶,像是被一只手爪攥住了心脏,一时竟喘不过气。像是要转移注意力似的,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这窄小房间的布设,因为消耗过度,手指轻轻发着颤。
……可其实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伊西斯的生活甚至不能用“普通”来形容。
格洛乌斯甚至不用多看多少就能发现这一点,因为这空荡荡的房子里本就没有多少家具。大多数东西都只是凌乱地堆在地上,少有的几样又是那么一目了然。甚至他只用看看伊西斯身上拼接多次的皮毛被子,身下缝隙中露着枯草的小窝,他就应该明白伊西斯过着怎样清苦的日子。
格洛乌斯无法不为自己曾经的选择羞耻。
他不住地问自己:我为什么不早来找他?
当伊西斯艰难求生时,格洛乌斯到底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呆在白巫塔里享受人生?
格洛乌斯想: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而他现在亟待解决的,是伊西斯现在的痛苦。
无法再逃避下去,格洛乌斯逼迫自己想个办法。他在自己脑中逡巡着,终于想到了一个还算可以的办法。这还要多靠他体内的宝物,为他提供了不少阵法的选择。其中一项只需要稍加改造,就能改善伊西斯现在的状况,只是那需要在伊西斯身上画下法阵,格洛乌斯便将手探向伊西斯的衣带,可他刚刚解开一个衣结,房间的一角便传来一声嘶哑的厉喝。
“放——开!”
格洛乌斯猛然回头,立时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爬出卧室门口的“小怪物”。
它现在可和资料中大不相同了,手臂和手爪已然恢复,双脚虽然依然粘连,却也隐隐有了雏形。那双本该被烧毁的双眼也生了出来,如今正怨毒地看着格洛乌斯,用它新生不久的声带嘶声怒吼:“放开!放开他——”
格洛乌斯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个“怪物”。
……倒是恢复了不少。
它现在的形貌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伊西斯在它身上倾注了比格洛乌斯想象的更多的心血。格洛乌斯总算是知道伊西斯余下的材料都去哪了,恐怕是都用在了这孩子身上,才缔造了格洛乌斯眼前的奇迹。
“萨尔纳,是吗?”格洛乌斯问。
那孩子喉咙里“嗬嗬”出声,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再没了面对伊西斯的担忧和亲近。面对格洛乌斯这个白巫师,他眼里的憎恨足以让任何人心悸,而他就这么近乎疯狂地看着格洛乌斯,一字一顿地说:“杀、了、你。”
格洛乌斯顿了顿。
随着他的沉默,空气里渐渐泛起了灼热的热浪,那孩子像个巨大的热源,他身边的景象都扭曲起来。
“放、开!不、然,烧死!烧死你!”
话语虽然狠厉,话语之后的用意却让人深思。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保护伊西斯一般。
只是这可能吗?一个本该被放弃的、注定走入疯狂的“失败品”?他应该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希望到失望的转变,他应该不再随意相信任何一个对他好的人,他应该已经饱尝了背叛的苦涩、对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心存戒心。
格洛乌斯喉结动了动,慢慢举起了手。
他一点点向后退去,没有错过他离开伊西斯时那孩子一瞬间的放松。待他从床边站起时,周遭的热意渐渐散去了,而那孩子却未察觉自己的放松,又进一步命令道:“出、去。”
他喊:“出去!”
格洛乌斯垂了垂眼帘,他向后退了一步,再一次抬起眼的时候,小家伙“当”地摔在了地上,陷入了深深的沉眠——瞬发昏迷术,格洛乌斯进门前便备好的术法,眨眼间便可释放出来。
自始至终,格洛乌斯从来没被威胁到,对于他这样身经百战的骑士,小家伙的威胁太过稚嫩。而他之所以如此配合的做到了现在这步,也只是想测试下这孩子对伊西斯的态度,现在结果出来了,格洛乌斯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的错判。
一次又一次的,伊西斯和伊西斯身边的人总是会出乎格洛乌斯的想象。但这又称得上是在意料之中,因为伊西斯本就如同蒙尘的明珠,任何一个看到他光辉本质的人,都不会允许着光芒在自己眼前熄灭。
格洛乌斯叹了口气,上前抱起了倒在地上的小家伙。
他抱着小家伙回了卧室,不意外地发现了比伊西斯所居好得多的环境。他为小家伙治愈了刚刚情急下弄出的伤,又把他手边似乎用于唤醒伊西斯的铃铛恢复到了未使用的状态。
而后,格洛乌斯关上门,回到了伊西斯的身边。
想起刚刚被那孩子打断的事,格洛乌斯默了默,竟没有继续下去。他猜那孩子其实一直在暗中警惕着他的靠近,却直到他准备脱伊西斯衣服时才发作,这多半因为伊西斯曾经向他讲过格洛乌斯,也多半因为格洛乌斯刚刚的举动太不尊重伊西斯。
……对,是“不尊重”。
格洛乌斯深吸了口气,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搞砸了一切。
他觉得自己在为伊西斯好,可他从没有问过伊西斯想不想他那样做。他自顾自做着自己觉得对的事,却把伊西斯本人的意志、尊严随意抛到一旁。
这就是不尊重。
这就是轻慢。
格洛乌斯确实错了。
最终,格洛乌斯换了种更麻烦的方法为伊西斯消除噩梦。他并没有像之前想的那样立刻带走伊西斯,或是立刻给房间做个大改造,而是默默地走了,仅留下了包裹着伊西斯的衣物,和一封裹在衣物的信。
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待伊西斯从温暖中醒来时,他意外地感觉自己状态也好了不少。噩梦仿佛也有,却不像往常那样记忆犹新,甚至伊西斯醒来时还有些困,不像往常那样宛如劫后余生。他迷迷糊糊蜷在小窝里赖了会床才揉着眼睛坐起来,愣了好一会神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伊西斯立刻认了出来,这是格洛乌斯的外袍。
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格洛乌斯的身影。所有陈设也都摆在它们该在的位置,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除了身上这件衣服和格外轻松的身体状况,伊西斯几乎看不出格洛乌斯来过的迹象,但不知为什么,伊西斯竟为此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条件和格洛乌斯天差地别,可无论怎样,伊西斯都不想迎来格洛乌斯更多的嫌弃。
伊西斯紧了紧身上格洛乌斯的外袍,搓了搓脸。
待他终于要起身时,一封信忽地从外袍里掉出来,落到了伊西斯的脚边。伊西斯打开一看,还没看到别的什么,就先看到了一行格外大的字。
——“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字的右下角还画了只泪汪汪的小狗,垂头丧气地坐在字的脚边,看起来可可怜怜的,又很可爱。伊西斯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但在他指尖触到小狗的下一瞬,奇妙的事发生了。二维变成了三维,小狗从纸面上探出头来,毛茸茸地蹭了蹭伊西斯的指尖。
它从背后背着的小布包里叼出一个纸片,小心地放在了伊西斯的手里,而后杂技似的打了个滚,又讨好地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它湿漉漉的豆豆眼看着伊西斯,卷卷的尾巴摇来摇去。
而那纸片上写着:
——“我太笨了,原谅我吧。”
伊西斯愣了愣,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他垂睫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轻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没有错……”
伊西斯其实知道的,格洛乌斯是为了他好。
“但我原谅你。”
但他很高兴格洛乌斯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