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狐缘》眉晓晓

33、流水落花

　　六月，梅雨季节。一场豪雨过后，凉爽清新，宇文府中的栀子花静静开放，清晨，在这栀子花的清香之中，一名银冉长须的老僧叩响了府宅的大门。来人声称法号虚静，化缘至此，求些斋饭。
　　十八年前，苦无子嗣的宇文夫人夜梦离奇，产下一女，此女降生之初便身有怪疾，浑身鳞甲，通体红紫。幸得路经于此的僧人虚静施法，方才化了异象，归为平常女娃模样。这十八年来，按照虚静的指点，宇文家的大小姐宇文蓝若一直扮作男子打扮，未曾换过女装。是以，听闻虚静的名号，宇文老爷连忙命人将其迎进府门，邀至书房。
　　高僧至此，未有远迎，多有怠慢，失敬。宇文老爷向老僧微笑作揖道。老僧对着宇文老爷淡淡的回礼，揽须说道：虚静此番，乃为小姐而来。蓝若已经年满十八，明日即可换回女装，只是这婚姻之路依是艰阻非常。
　　听到这里，宇文老爷急切的道：敢问高僧，此劫可有解？
　　占卜所得，无解。老僧的神色空蒙，声如日暮古钟。忽的长叹一声，黯然道：你宇文家的仙狐缘，由来已久，是福是祸尚且无法定论。从今日起，请在宇文府宅的桃林之中栽植一株百岁梧桐，枝上遍系红布条，焚香祷告。倘使此树存活下来，青鸾又能及时赶到，犹有一线生机。说到这里，老僧走至窗前，望了望天，说道：天色已晚，虚静不便叨扰，就此别过。
　　便在此时，宇文蓝若于晨梦之中悠悠转醒，鼻端嗅到一股清香，伸手一摸，触到了放在枕边的栀子花，白花微绿，清新素雅。蓝若凝神半晌，披衣下床，扶窗外望，旦见素喜白衣的夫子今日里竟破例的换上了一席玄色短装，正自站在不远处，遥遥面向自己的香闺，面色冷俊，点头示意。想到这把栀子花便是经由此人采摘放至枕边，蓝若的少女春心萌动，眼梢鬓角不胜娇羞，面上朵朵红晕荡漾开来。
　　是日，赵王府的三公子亲自来至宇文府邸提亲，重金下聘，当宇文蓝若得知此事之时，三公子已然辞别离府。想到密林中勇拦惊马那一幕，忆起清晨枕边的栀子花，少女蓝若对此事的回应是：素昧平生，绝难违心下嫁。
　　宇文老爷并不知蓝若的心早在初见之时便许给了别人，他一语不发的看着自己的独生爱女，想着虚静今晨所言，不由得忧心重重，顾自沉声道：此事还要多加斟酌。因了宇文老爷的这句话，蓝若的十八岁生辰过得忧心莫名，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烟雨空蒙，微湿的空气中飘散着栀子花的香味。一辆华盖马车自宇文府邸中驶出，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马车的车帘垂掩，帘角亦紧紧牢系，车中端坐一名华装少女，静默不语。
　　两个时辰过后，马车稳稳地停在慈恩寺的门口。车帘被轻轻的掀起一角，旋即缓缓卷起，车中露出一张眉如远山青，腮比桃花娇的俏脸，却然竟是身着女装的宇文蓝若。在侍从们的惊艳中，蓝若娉娉婷婷下得马车，身姿婀娜、俏丽逼人。
　　慈恩寺中，香起，宇文蓝若于佛前无语跪拜，想起年纪轻轻便过世的母亲，想起十多年来慈父的细心呵护，一时竟是不胜唏嘘。
　　午后的慈恩寺后院，风拂青石路，凉意习习，宇文蓝若坐于林荫下的石椅，双目深锁，眼光落于石桌上的一盘残棋，良久，轻叹无声。
　　月夜，恬静的月夜，轻柔的月光如水般皎洁。宇文府中四下静寂，唯有栀子花倾情绽放，暗香浮动。一缕微妙的琴音搅人清梦地划过黑夜，在桃林上方幽然飘散。那幽幽淡淡的琴声有着些许愁虑，带着几分哀伤，不尽的情意，相思入骨，这琴声穿过桃林飘然然地便凉进了宇文蓝若的心中。
　　宇文蓝若批衣下床，寻琴音缓步走至书房，月下的宇文府邸透明晶莹，月下抚琴的白衣男子也好似披上银纱，万般柔和，宛如一梦。似是察觉到了身边的微动，白衣男子的手一抖，琴声顷刻间散乱无章。
　　夫子，我可是打扰了您的雅兴？月下的宇文蓝若没有了平素的淘气之态，双眸朦胧而凄美，散发出蛊惑人心的气息。白衣男子轻轻摇头，依然保持着美丽而孤独的弹琴姿势，温柔的眼中保有一份漠然。
　　宇文蓝若走至琴前，双眸直视白衣男子，而白衣男子则眼神游移，不敢回望。
　　夫子，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宇文蓝若的黑眸迷离如星，隐隐透出萧瑟的意味，她生平第一次唤他夫子。
　　深夜的宇文府，月下书房之中，白衣男子心中蓦地一惊，他霍然抬头，迎上了宇文蓝若深邃的双眸。而此时，那双眸子的主人正将一张俏脸向自己贴来，红唇如火。
　　白衣男子故作镇静的掉转视线，一手抚琴，不去看宇文蓝若越来越近的脸颊，和她那微微张合的娇艳欲滴的嘴唇。
　　我知道，很多事情父亲大人都是与您共同商讨的，那么，想必您也知道了赵王府提亲一事，您觉得这亲事父亲大人是允或不允呢？在这润湿的夏夜里，宇文蓝若的眸子如一汪深潭碧水，艳色愈浓，而她那诱人的红唇已然近在咫尺。
　　当蓝若柔嫩的嘴唇碰触到白衣男子冰凉的脸庞时，一阵激荡自他的心底涌出，顿时，琴声凌乱。望着宇文蓝若勾人的眸子，白衣男子犹豫半晌，开口，声音微颤：敏仁不敢妄言。
　　蓝若妩媚一笑，红唇沿着脸颊一路向下，移至白衣男子的嘴角，慢慢的吻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得轻柔起来：我心中是认定了你的。今时，我想听你亲口说，这桩婚事该点头亦或是回绝？倘使你有心，万事可行。
　　在宇文蓝若的烁烁盯视之下，白衣男子欲言又止，满面红晕的脸上表情瞬息间变了几变。忽然弃琴起身，朗声道：人生在世，有着许多的莫可奈何，所以，请放弃该放弃的。听闻白衣男子如此回答，宇文蓝若掩口惊呼道：你是说要我嫁给赵王府的三公子？
　　白衣男子垂头不语，双手背负，转过身去。
　　宇文蓝若嘴角轻扬，状似微笑，语声却是幽怨：如是这样，我便放弃好了。说到这里不觉又干涩的自嘲道：还以为你也是欢喜我的，看来是我错了。好吧，我敬仰的夫子，你要我放弃，我便放弃。
　　放弃会痛，但是，花开花谢，一切都非亘久，痛也是。白衣男子低沉的声音在月夜里愈显清凉。
　　是啊，花会开自然也会凋谢，一把栀子花又能代表什么呢。宇文蓝若嘴角微颤，面上却依是优雅地笑着。
　　白衣男子转回身来轻挑琴弦，不答反笑，眸子闪烁，隐含落寞。看着白衣男子面上的笑意，宇文蓝若泪承于睫，她轻探玉手握住了白衣男子抚琴的手：因何你一定要装做无所谓？难道你从未曾欢喜过我？难不成我们必须要俩俩想忘？
　　良久，白衣男子涩然开口：未曾喜欢，不敢言爱，更因求不得，所以必须选择放弃。
　　静，长长的寂静，一切似乎在鸿蒙之初便如此静雅而冥冥无声。月下，宇文蓝若绝望的抬头，一滴清泪滚落，难道，我的爱终究注定是无有出路的吗？她低泣道。而此时，宇文府中的栀子花依是尽情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