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传说》公子云胡不喜

3、三

　　夜半，青龙山上乌云笼罩，伴随着呼啸的雷鸣，山顶无极老母殿的大门突然间打开了。
　　正在里面盘腿打坐的明远大师微微睁开了双眼，道：“你来了？”
　　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飞入大殿，盘上了一旁的朱漆红柱。
　　来者正是敖苍。
　　它微微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你白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明远大师却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龙君，才只过了两千年，难道，您真的忘了？”
　　“你是说……”敖苍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激动，它自己并未发觉，此刻的屋外因为它心情震动的关系，已经雷鸣阵阵。
　　“龙君需要用老衲这里的前缘镜否？”明远大师笑呵呵问。
　　见敖苍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明远大师转身入后堂，将一面铜镜取出。
　　“龙君，请看。”
　　明明是普通的镜子，在昏暗的烛光下发出古铜色的光泽。就在那影影绰绰中，前尘往事浮上眼前。
　　铜镜中最先浮现出的是苏畅的容貌，而后，仿佛一滴水滴入，荡出层层涟漪，苏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面书生。
　　敖苍猛地一震，门外已经伴随着电闪雷鸣，下起暴雨。

　　“这位先生，您的珠子掉了。”一个白面书生，面似冠玉，却带着两抹晕红。他捡起敖苍掉落在地上的珍珠，递上前来。
　　敖苍接过时，与他手指相触，感觉到了他指尖的温暖。
　　是丝丝融融的暖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底。而不像他自己的双手，四季都是那般冰冷。
　　“不知在下可有机会请小兄弟喝上一杯，以表谢意。”敖苍望着书生，语气中却是一种笃定。
　　书生也只是略微地一点头：“好啊。”
　　开始的时候，是那样平静，就仿佛平日里街头最普通最普通的一幕。

　　可他是敖苍，被贬在安京城掌管降雨的龙王。
　　近似罢黜的生活让他在安京这个地方放浪形骸，日日扮作人的模样，找地方寻欢作乐。青楼楚馆间，他早已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有一颗怎样等待宽慰的心。
　　可是，他碰到了他。
　　“在下姓常，单名一个苏字。”他坐在酒馆二楼窗口的位置，转头笑盈盈地对他说。
　　夕阳在他的周身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撒着碎金影子的光辉里，敖苍觉得目眩神迷。
　　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敖苍喜欢去找常苏。
　　即使并不去纵情声色，而只是陪在他的书房，听他读那些“天长地久有时尽”，他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安心。是一种充实的感觉。在看到常苏后，他心中常常会有这种满足的感喟：只愿就这样岁月静好。
　　他没有考虑过他与常苏之间是怎样一种羁绊，也没有考虑过，他是否也对他持着一样的态度。
　　他只是像溺水的人一样，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
　　因为稻草也许可以救他的命，于是他便紧紧攥着不肯撒手。
　　……
　　敖苍从陈年的旧事中缓过思绪来，望着眼前的铜镜微微扯出一丝苦笑。
　　它腾起身子转身就要往殿外飞去，明远大师却从身后问：“龙君，你待如何？”
　　敖苍头也未回，只答一声：“这千年都等过去了，我还怕他跑了？”
　　明远大师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未拦着敖苍，任由它去了。心中却在暗自感慨：人不过百岁寿命，就算你这样千年千年地等，陪得了他几生几世，陪得了他生生世世吗？

　　那边，苏畅觉得外面的雨下得忒诡异，仿佛只是刹那间，雷声滚滚暴雨大作。
　　他站在窗口开着窗看窗外，突然感觉这情景十分熟悉。甚至这乌云，这雨，都十分熟悉。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夜晚的天空中竟然可以看到一轮圆满的月亮。
　　苏畅转头间，看到敖苍已经盘踞在他的一旁，有些沉默，全然不是它每日聒噪的样子。
　　苏畅脑海中似乎有些了然，问道：“刚才那阵大雨，是你……”生气了，难过了，伤心了？他想这样问，但是却又问不出口。毕竟自问还没有熟悉到彼此交心的地步，于是掩饰地笑了一下，又抬头去看那轮月亮。
　　敖苍却主动开口问：“你发现了？”
　　苏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却听到敖苍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他叹：“你还是这样，有什么都不知道说出来。”
　　“啊？”苏畅诧异，还是？这样？这……这这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敖苍却不再说话，默默地往贡桌上盘去，然后慢慢消失。
　　不知为何，苏畅竟然有一丝怅然。似乎是习惯了敖苍它成天在自己身边吵闹，他突然这样安静，自己反倒不知所措。

　　“喂——你还在吗？”苏畅站在牌位前，小心翼翼地问。
　　牌位转了个身，背朝他。
　　苏畅心底有丝好笑，眼前的情景也太过诡异了。
　　“你生气了？”
　　敖苍不动。
　　“为什么生气？”
　　敖苍还是不动。
　　“你如果还不出来回答的话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贡桌顶上乌云乍现，敖苍从里面出来了。
　　“苏苏你会不会怪我？”他问。
　　苏畅一愣，这是什么叫法，浑身的鸡皮疙瘩好像都快要掉落满地了。
　　“怪你什么？”苏畅疑惑。
　　敖苍突然想起，这一世的是苏畅，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对他来说，自己早就不复记忆，只是渺渺茫茫的前世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不会想起自己是谁，也不会知道两人间发生过怎样的恨，和怎样的爱。
　　“没什么。”敖苍本来满心的别扭、疑虑突然变成了一种伤心、难过。
　　其实他宁愿他记得的，即使是恨，至少他们也痴缠了一千年。
　　可眼下这一千年，似乎只有自己在一直记着他，愧疚着他，想念着他，可他却全然不知。
　　敖苍强作欢笑，可是屋外突然又密布起的乌云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苏畅抬手，试探着地，将手搭在敖苍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摸了摸。
　　唔，原来摸一条龙是这种感觉的。他说：“无论为什么心情不好，都不可以不理我啊。毕竟在这个寺里，我们俩是要相互依靠的。”
　　敖苍被苏畅用的“依靠”这个词给感动了，但是它又不愿意承认，心情却已大好，开口道：“是你依靠我，我哪里依靠你了？”
　　窗外的乌云散了，苏畅往外面看了看，转回头来冲着敖苍笑：“管谁依靠谁，这样才好吗。要不外面老是阴云压顶的，人心情也会变得差起来啊！”

　　——“茫茫要高兴起来啊，我最讨厌阴雨连绵的天气了。”
　　敖苍突然又想哭了，记忆中，常苏如此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