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尘埃的等待》月耳

5、再次相遇

　　圣诞节商场会有打折活动，满三百送三百的购物卷，莫夕玥依然觉得杯水车薪，索然无味。终于看中一条丝裙，黑底，印着大朵大朵艳丽的花，裙子从指间滑过，轻柔而飘逸。莫夕玥知道这料子华贵，必然价格不菲，却忍不住取下，竖在身前比划。

　　“喜欢就买呀！”颜兰兰选了条格子裤，交给营业员开单。

　　“夏天穿的……”莫夕玥还在犹豫。

　　“现在买夏天的衣服，折扣厉害。”

　　旁边的营业员也附和，“最后一件小号了，打三折，很划算。”

　　莫夕玥翻开吊牌一看，标价两千多，天！三折也要六百多了，其他家夏装上市也才这个价。

　　莫夕玥刚想掉头就闪，颜兰兰已开口问，“能试穿吗？”

　　营业员把衣服递给莫夕玥，又去招呼其他顾客。

　　“贵得吓人！”莫夕玥惊呼。

　　“年终要慰劳下自己，赚钱就是花的。”颜兰兰把莫夕玥推进试衣间。

　　最后莫夕玥还是心甘情愿的刷卡买了。剪裁合身，微显细腰圆胸，更衬她肌肤白腻，气质娴静。其实莫夕玥有时还真少了点女人味，布展时，大多是休闲装，运动鞋。指挥工人干活，也会帮忙卖点苦力，活脱脱一“假小子”形象。

　　颜兰兰总教导莫夕玥，女人穿裙子，才勾得住男人。以前莫夕玥觉得男人的目光只会瞄颜兰兰这样的大美女，而此刻自己立于镜前，竟也如此千娇百媚，顾盼生辉。果真是人靠衣装，怪不得颜兰兰从不在穿着上亏待自己。

　　“瞧这几日不见，你人也瘦了，皮肤也白了。都背着我干什么了？如实招来！”颜兰兰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还能腾出只手，亲热的挽着莫夕玥。

　　“什么叫几日？我们毕业后就没见过面！大小姐，你真是老糊涂了。”莫夕玥抱怨。

　　颜兰兰用长指甲掐莫夕玥，“你才老了呢！”

　　逛完街，俩人去吃避风塘。以前学生时代总觉得吃港式茶点，就很小资，后来茶餐厅开得多了，也觉得腻了。莫夕玥最爱便宜的菠萝包，奶酪的香气溶在烤热的甜面包里，咬上一口，唇齿留香。颜兰兰也饿了，不顾形象的啃椒盐鸭头。

　　大快朵颐后，两人各捧一杯珍珠奶茶，撑着头看街上渐渐褪去的人潮。商店也快打烊了，避风塘的生意却突然好起来，仍有好些人在等位，莫夕玥和颜兰兰只好结帐走人。从温暖的空调房里出来，寒气逼人，觉得外面的空气是刺骨的刀子。

　　颜兰兰的手机突然就响了，因为冷，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牙齿也在打架。挂上电话，颜兰兰裹紧了大衣，“马上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男朋友？”莫夕玥一到冬天，雷打不动的裹上厚重的羽绒服，还有温暖的羊绒衫，此刻肚里又塞得满，满足的享受这种冷风吹面的凌厉。

　　“不是。”颜兰兰来回的跺脚，“有没好男人介绍？”

　　提到好男人，不知为什么莫夕玥会想到张世杰，脸腾的就烧起来。幸好她还围着大围巾，灯光下只留清澈的眸子害羞得傻笑，“哪有什么好男人！”

　　“你上司呢？难道不是新好男人？”

　　“就算他是个好男人，已婚，绝对不适合你。”

　　“说你傻呢，还是单纯！这年头好男人都结婚了，没经历婚姻的洗礼，怎么能算好男人？”

　　“啊？”

　　“不跟你说了，车来了，我们走。”

　　颜兰兰的男性朋友，开黑色雷克萨斯车，只套了件驼色休闲衣，发丝乌黑。可一偏头，眼角和唇边的细纹，终是泄露了年纪，莫夕玥猜他至少也得四十好几了吧！

　　颜兰兰笑得妩媚娇艳，连说话的声音都似抹上蜜糖，甜得发腻。俩人在聊逛街的战利品，以及接下来的节目安排，莫夕玥知趣的选择了沉默。车子里暖和，颜兰兰脱去大衣，深V领玫红色毛衣下是若隐若现的□□。莫夕玥瞥见男人有意无意的总在凝视颜兰兰，红灯停车时，男人握住了颜兰兰的小手，颜兰兰挣扎了几下，男人这才依依不舍的缩手。借着对面驶来车子明亮的灯光，莫夕玥看清了男人无名指上套着的指环。

　　有时莫夕玥真的无法理解颜兰兰，花样年华，蹉跎逝去，只因为固执。而她自己呢？其实她更无法了解自己，孤勇时往前两步，懦弱时又退后三步。那只挑水的竹篮早已是千疮百孔，水都洒了一地，可她依旧执迷不悔的重复一个动作。到底是为了盛水，还是一个执念，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那次小聚后，颜兰兰依旧忙得无影无踪。年前莫夕玥收到颜兰兰寄来的礼物，一整套倩碧的护肤品，包装袋上是香港化妆品连锁店独有的LOGO。尤记得那天晚上，接颜兰兰的老男人，普通话说得一口香港腔，不知为什么，莫夕玥只觉得不安。

　　上海的冬春交际并不明显，无意间翻开日历，才会感慨春天真是到了。还未来得及品味初春的莺飞草长，莫夕玥就被派至更为寒冷的北京出差。公司赞助了行业研讨会，莫夕玥负责在会上派发资料。

　　会议结束，莫夕玥的上司宴请总部来的技术总监，莫夕玥和另一位技术部的同事作陪。三个男人的话题多数围绕着行业信息和产品技术，涉及太多的专业词汇，莫夕玥听不大懂，只好低头猛吃。新一轮上菜，服务员依次端上小盅燕窝，并为每人更换骨碟，莫夕玥趁机离席。

　　这家餐厅的海鲜据说都是从澳洲空运来的，似乎只要涉及到航空运输，价格就会翻上几番。莫夕玥从洗手间出来，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此刻大厅里灯火通明，落地窗外是无尽的黑夜，映衬着窗若明镜，折射出张世杰一张微怒的俊脸。

　　张世杰的假期本来应该说是非常完美，可总经理Lucas的一个电话，迫使他不得不提前一天赶回北京。原计划在香港逗留两天，现只能边打手机改签机票，边赶场子似的去百货商店给赵小慧买化妆品。唯有一样面膜，柜台小姐说缺货，张世杰想北京应该有同样的专柜，未曾多想就直接回酒店了。没想到在北京逛了几家大商场，都说这家产品还未进入中国市场，张世杰只好随便挑了瓶CHANEL COCO，作为赔罪。可赵小慧并不买账，积怨许久的脾气一上来，像训孙子似的质问张世杰。郭治绝对是重色轻友的软骨头，马季明只会幸灾乐祸的添油加醋。张世杰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正要发作，一个阴影压了下来。

　　“嗨！好巧哦！”莫夕玥略装可爱的摆了摆手。

　　赵小慧他们自是见惯了随时随地都有张世杰的女朋友跑来打招呼，一个个只是好奇的盯着莫夕玥瞧，也不接话。张世杰刚才被赵小慧闹得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莫夕玥一头大波浪卷，略施粉黛，笔挺的黑色毛料套装，和去年相比，成熟许多。

　　“莫夕玥，长城上见过的呀！”莫夕玥有些尴尬的咽了咽口水。

　　“是你呀！”张世杰变脸极快，风流倜傥的眯起眼，“怎么跑北京来啦？”

　　“公司这里有个会。领导们都在包厢里聊工作，我溜出来透透风。”

　　已有服务员加了副餐具，莫夕玥不请自坐。赵小慧倒是瞧得清楚，莫夕玥不像张世杰以前那些世故精明的女朋友，她眼神太清澈了，似乎与张世杰的关系也并不复杂。

　　莫夕玥见桌上的菜几乎都没怎么动过，“你们才来啊？”

　　“菜刚上齐，你又想蹭吃骗喝？”张世杰脸色齐霭。

　　“反正你有钱，别搞得小气吧啦的。”

　　赵小慧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这姑娘多直接啊！张世杰是有钱，光每年砸在旅游上不菲的花费，就令人憋气。

　　马季明也笑得嘴咧开老大，“他又怎么显摆了？”

　　于是莫夕玥绘声绘色的讲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全过程，末了还不忘调侃，“吃顿烤鸭，用了一千块，刷卡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这张嘴真可以开发去说书了。”张世杰邪邪的冷笑，扔给莫夕玥那盒不受待见的CHANEL COCO，“送你了！以后别见人就说那点破事，没见过世面倒也罢，也不怕人笑话。”

　　马季明撑着额头，“哈哈……小老弟，一个赵小慧就把你折腾的够呛，这回来个更生猛的，我看……”

　　“闭上你这张臭嘴！”张世杰心里憋火，顺手给莫夕玥盛了一勺焗油龙虾，“你们领导都犒劳你啥好东西了？”

　　“龙虾，海参，鱼翅，还有……”莫夕玥边回忆，边伸手指一一列举。

　　“吃这么多还没堵上你的嘴！”

　　莫夕玥没心没肺的笑，“跟领导吃饭，那叫鸿门宴，哪能吃得饱哦！”

　　“没吃饱就跑我这儿来插科打诨。”张世杰觉得被莫夕玥这么一搅和，心情倒是大好。

　　马季明一旁啧啧有声，“真难得啊，对女人如此体贴入微。”

　　“少来，人家是小女孩，不是什么女人。”

　　“小女孩早回家找妈了，在你面前晃悠的，除了女人，还能有什么？”

　　赵小慧听不下去了，“你们这群老男人，嘴巴就不能放干净点！郭治，你也说两句，这都什么思想啊！说你们是一群还没进化完全的狼，还不承认……”

　　“大家都少说几句，也不怕人家笑话，今天这顿算我的。”郭治拍了拍赵小慧的手背，顺势看了看手表，“李韬怎么还没到？”

　　马季明也有些奇怪，“对哦！难道……破工厂又出事了？”

　　赵小慧拿起手机，“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郭治摇头，“万一真是工作上的事，打电话不好，发个消息吧！”

　　张世杰为每人斟酒，“估计他一时半会也赶不到了，我们先吃吧！大不了等会儿再陪他吃宵夜。”

　　莫夕玥抿了口酒，张世杰的朋友圈并不复杂，估计都是些高级白领。虽然彼此间调侃，却相当的熟悉，连对莫夕玥的态度，也都随着张世杰的反应，一波三折。颜兰兰总说莫夕玥大智若愚，毕竟人也不傻，只是有时爱装无知罢了。现在被扯上与张世杰的暧昧关系，莫夕玥选择了一笑带过，她心里居然一点都不反感，这让她有种小小的罪过。可这罪过究其根源，是莫名的儿女情愫，还是其它，莫夕玥有些困惑。

　　几个男人在高谈阔论，赵小慧就拉着莫夕玥聊家常。当赵小慧说自己结婚都快七年了，莫夕玥惊呼，“慧慧姐，你几岁结婚的啊？”

　　赵小慧长相显小，个子又与莫夕玥一样，属于娇小玲珑型。有时和郭治去商店，营业员会不明就理的问，“带你女儿来逛街啊？”郭治的脸立马黑成猪肝色。

　　赵小慧把这个当笑话说给莫夕玥听，莫夕玥揉着肚子倒在座位上，笑得浑身没力。“其他两个呢？怎么都不带女朋友？”

　　赵小慧眉峰一抬，“他们？你认识的那位呢，女人太多，挑花了眼；另外一个就恰好相反，毫无女人缘，彻头彻尾的绝缘体。”

　　莫夕玥刚坐直了身子，又笑倒，眼里泪花泛泛。赵小慧有些迷惑，张世杰身边围绕的女人不是长得极美，就是极会打扮，莫夕玥显然两样都不沾边。可当她就这样毫无城府的大笑，眼波里荡漾着微光，璀璨如星，竟一点也不输头顶流光溢彩的水晶灯。赵小慧禁不住又偷瞄张世杰，这厮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调调，手里晃着酒杯，若有所思的装深沉。

　　和谐曲还是幻灭了，赵小慧有点小小的失望，调侃道，“马季明每次相亲，都带着老一辈殷切的希望，乘兴而去，败兴而归。那些相亲对象对他的评价倒还中肯，此人乃毒舌中的极品。”

　　“哈哈……”莫夕玥终还是并不住，朗声大笑起来，惊动了四周不明是非的食客和服务员。

　　张世杰转头不快的提醒莫夕玥，“溜出来这么久，也不怕你上司找你。”

　　莫夕玥惊呼，起身小跑回包房，上司他们正准备离开。莫夕玥直说自己外面碰到几个朋友，上司也很大度，让她玩归玩，不要误了明天中午的飞机。

　　莫夕玥收拾她零零碎碎的小挎包，公文袋，还有羽绒服，又蹭到张世杰身边。

　　赵小慧笑问，“有没挨批？”

　　“我领导说了，难得高兴，随便折腾。”莫夕玥眉开眼笑的把衣物堆在身后。

　　“这可不行啊，都老骨头了，哪儿经得起你折腾。”马季明明显话中有话。

　　“你丫欠揍！”张世杰愤然，“买单！”

　　莫夕玥也不恼，淡然一笑，撑着下巴看巨大落地窗反射出她与他的模样，这样美好。她的黑色套装与他同色的高领毛衫，融洽得像是随意拍了张照片。

　　酒足饭饱后，李韬才打来电话，果真工厂出了点紧急事故，又约大家去后海那儿吃宵夜。饭店离后海不远，大家又喝了点酒，于是放弃开车，改为步行。莫夕玥和赵小慧各执一瓶自产酸奶，浓稠得像在吸冻冻，莫夕玥喝完一瓶，又买了一瓶吸。

　　张世杰在后面打趣，“喝这么多，当心肠胃不舒服。”

　　果真被张世杰乌鸦中，不一会儿莫夕玥就开始闹肚子，几个人就找了间气氛温馨的小酒馆。张世杰出去买药，莫夕玥捧着热茶，愧疚的要死，“总管不住自己这张馋嘴。”

　　赵小慧体贴的把羽绒服围在莫夕玥腹上，“没事，女人一生病，男人总逃脱不了关系。”

　　马季明神秘一笑，“让他送你回宾馆，难得来一趟，也得过过二人世界。”

　　莫夕玥脸腾的刹红，结巴道，“我是……真的……肚子……不舒服。”

　　张世杰穿得极少，只套了件厚的冲锋衣，进酒吧时鼻尖也冻得微红。

　　莫夕玥更加过意不去，眼圈红红的轻声道歉，“都是我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吃完药，我送你回酒店。”张世杰打断莫夕玥。

　　马季明还在一旁冲莫夕玥挤眉弄眼，被赵小慧一把拉走。

　　莫夕玥越想越难过，竟不自觉的轻泣起来。张世杰慌忙掏出手帕，扔给莫夕玥，“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哭什么哭啊？拉肚子，又不是什么大病。我朋友都在呢，别哭了，嗯！”

　　莫夕玥一哭，就似闹了水灾，泛滥到磨平了张世杰的耐心。等莫夕玥收拾好情绪，小心翼翼跟着张世杰出门，李韬才赶到。看见张世杰身后的莫夕玥一脸泪痕，李韬顿悟的冲张世杰点了点头，张世杰想自己今儿个可真是霉到家了。

　　没想到更霉的还在后头，莫夕玥记不起下榻的酒店名和地址，身边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房卡。而她手机里仅存着上司的电话，却怎么打都是忙音。

　　张世杰心情大躁，“你怎么做助理的？连订的什么酒店也忘了！”

　　莫夕玥肚子痛，被张世杰这么一骂，脸上又挂不住，瘪着嘴，眼泪哗哗往外流。

　　“好了，别哭了，我也不是怪你……你肚子还疼吗？”张世杰无奈的放柔了声音，递给莫夕玥纸巾盒。

　　莫夕玥边抹眼泪，边点头。

　　“要不先这样……”张世杰想这时候把病歪歪的莫夕玥随便丢到一个酒店也不妥，转而横下心来，“到我家坐会儿，也不远。等联系上你上司，我再把你送回酒店。”

　　莫夕玥又点头。

　　车子转了个急弯，一会就开到张世杰住的高级公寓。直接驶进地下车库，也不用绕到上面，乘电梯直达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