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尘埃的等待》月耳

2、峰回路转

　　莫夕玥不知这是第几次乘往返京沪的航班了，窗外云层厚得似小时候吃的棉花糖。而此刻莫夕玥的心情，亦如坐在这一层层棉花糖上，毫无重心的虚晃。

　　早上赵景崎进门，母亲热情得如同招待准女婿，搞得莫夕玥一脸无奈。

　　赵景崎一改相亲那天的正统，穿着很随意，也没端架子。甚至体贴得给莫夕玥母女都准备了礼物，用漂亮的纸包得很精致，仿若节日般隆重。

　　最后母亲依依不舍拉着莫夕玥的手，在她耳边嘀咕，“你也别左挑右挑，就这一个了！”

　　莫夕玥觉得母亲是只软壳虾，一点小恩小惠就把她给收买了，于是满腔的怨气都发泄在赵景崎身上。“我说！没什么事，你送什么礼物啊？”

　　“猜猜看，盒子里是什么？给你三次机会。”赵景崎笑得眉目舒展。

　　“什么啊？……香水？”

　　“错！”

　　“那……首饰？”

　　“还是……错！”

　　“那是什么？”莫夕玥把手伸进包里，晃动盒子，没有声响，仿若是空的。

　　“不猜了！”莫夕玥耍赖，一双灵动的眸子乱转。

　　赵景崎有点楞滞，莫夕玥比他小了将近八岁，如此少女般调皮的神色，竟扣动了他心里久违的温情。赵景崎伸手握紧莫夕玥的柔荑，嫩弱如触骨。两只手纠结在一起，莫夕玥觉得自己掌心里都是腻汗。

　　上海的出租车司机不同于北京的，轻易不与乘客拉家常，却极会见机行事。那司机见后面二人正如坐针毡的尴尬着，随手扭开收音机。悠扬的旋律仿佛是贴柔化剂，缓解了赵景崎与莫夕玥最初的不自然，俩人心照不宣的彼此微笑。

　　莫夕玥虽算不上什么绝世美女，笑起来却很有感染力。嘴角上扬，露出浅浅的两只小酒窝，眼里也闪着清亮的光，似五月温暖的大太阳，把一切都曛得香喷喷。

　　赵景崎喜欢这个样子的莫夕玥，想笑就笑，简单而直接。多少年来他一直寻找的，不过就是一份纯真。此刻他只想握着这只小手，包容这个女人的一切，甚至是不属于他的，她的过去。

　　在机场他们还依依不舍的拉着。

　　“我们是不是……发展的太快了？”莫夕玥只画了淡妆，此刻一抹羞云浮上，倒添了三分娇羞。

　　“我倒不觉得，现在什么都讲究效率，难道我们还要来个八年抗战？”

　　“你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莫夕玥瞪了一眼赵景崎。

　　赵景崎马上一脸严肃，“夕玥，主要怪我没什么时间。年前刚上个项目，我忙得分身乏术，这不马上又来了一堆工作，美国那里……”

　　“打住！你这得趁早交待，省得害人害己。”莫夕玥做惊恐状。

　　“古灵精怪！”赵景崎捏了捏莫夕玥尖尖的下巴，“我是交待好了，不管你什么反应，我可是赖定你了。”

　　“耍无赖！”莫夕玥也伸手捏赵景崎的下巴，赵景崎并不高，两人只差了半个头。赵景崎光溜溜的下巴，捏着倒还满舒服。莫夕玥想，如果自己重重的咬上一口，这厮如此注重仪表，是不是明天就只能向老板告假了。

　　如此张狂的想法毕竟有辱淑女风范，莫夕玥撇开邪念，只道，“你老板也不担心你一辈子打光棍？”

　　“我老板啊，他还真有给我做过媒。前几日他还说，James，要不利用下公司资源，你看，有这么多未婚的年轻小姐，随便挑。我赶紧摇头，你想我平时吆喝她们惯了，这娶回家，还不给她们机会翻身做主人！”

　　莫夕玥吃吃的笑，“你就瞎掰吧！”

　　赵景崎看了眼手表，“不早了，进去吧！下周北京有个研讨会，我到时候来看你。”

　　“怎么？要请我吃饭？”

　　“是啊！你挑一家最爱的，我天天请你下馆子。”

　　“哼！你以为我不敢啊！”莫夕玥斜睨赵景崎。

　　赵景崎大笑。“夕玥，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要不你就别走了，我那点工资还够我们俩挥霍的。”

　　莫夕玥心突突乱跳，脸上挂不住，又是粉殷一片。“昨天还一本正经的，今天就开始说混话，看来啊，本不该给你们男人好脸色看。”

　　赵景崎只觉缱绻温存，连这再熟悉不过的冰冷候机场，也平添了几许柔和。“你表姐警告过我，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她是晃笔杆子的，你能信她？”莫夕玥咬着牙，在心里慰问了几遍乱出馊主意的表姐。可转念一想，这赵景崎又不是傻子，铁定是借着表姐，给她下套。

　　莫夕玥一跺脚就往登机口走。等再回头，赵景崎仍立在原地，灯火四溢，人来人往，眼里却只有一个他。

　　莫夕玥情窦初开时，最爱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夕玥不禁莞尔一笑，原来她身后真有另一人，注视着她离去，等待着她回首。

　　依稀记得大学密友颜兰兰曾传教，“耐得住寂寞的男人，大多是有故事的。”莫夕玥就想，赵景崎的背后，又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想到颜兰兰，莫夕玥不免轻叹一声。走了有几日了，北京的天气是否也如上海这般风和日丽？

　　收回乱乱的思绪，笑容可掬的空姐取走莫夕玥的空杯子。莫夕玥小心翼翼拆开礼物，原来是个摄像头。里面还夹着张卡片，赵景崎的字刚劲有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望惠存此礼，盼日日相会。”

　　莫夕玥偏转笑脸，窗外是碧日青天，飞机即将降落。幸福洋溢的莫夕玥记起晚上与赵小慧的约会，忽又觉得胸闷。飞机一路滑行至终点，莫夕玥拎着包加快脚步。周末的北京，依然是堵车，先杀到商场买礼物，再拦车去赵小慧家，一来一往已是月上柳梢头。

　　赵小慧夫妻二人下海从商没多久，房子就换至国贸附近的高级社区，车子也置备了好几辆。去年赵小慧又嚷嚷着要换车，郭治骂她败家，俩人吵得差点离婚。郭治是上海男人，赵小慧是湖南妹子，两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落户在京，混至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

　　有时莫夕玥见他们二人吵架，一个开上海腔，一个拉湖南调，就忍不住要笑。

　　赵小慧总感慨，“小莫啊，你说读书那会儿，追我的人多来。要不是郭治能下厨房，我怎么可能看上他？不是说你们上海男人是全中国最模范的丈夫嘛！”

　　莫夕玥笑到肚子痛，“哈哈……慧慧姐，您饶了我吧！”

　　赵小慧轻拍莫夕玥的翘臀，“死女人，笑什么笑！”

　　莫夕玥揽着赵小慧的腰，“其实啊，男人只要有钱就变坏，哪儿的都一样。不过依我说，你家郭治算是好的了，不抽烟、不赌博、不嫖妓，就应酬时喝点小酒。对你又体贴，对家也有责任感。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的多来！他有时认起死理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头。小莫啊，你嫁人可要看清楚了再……”赵小慧意识到说错话，猛的打住。

　　“是啊，我将来那位，可要请姐姐多多帮忙把关了。”莫夕玥依旧是没心没肺的乱笑。

　　曾几何时，赵小慧算是莫夕玥无话不谈的小姐妹；曾几何时，莫夕玥蹭住在他夫妻二人的大房子，骗住又骗吃；曾几何时……过去就像在放电影，胶片一转，喜的忧的，乐的悲的，都被扩大到清晰可见。

　　莫夕玥按下门铃，那头赵小慧兴奋的大叫，“总算来了！”

　　屋内可真够热闹。女儿困了，哭闹着要睡觉，赵小慧哄着上了楼。郭治给莫夕玥找拖鞋，用上海话问，“上海天气怎样？”

　　“跟北京差不多，稍微风凉点。”莫夕玥把礼物放在走道边。

　　“买什么东西啊？搞到这么晚，打你电话又一直关机，我们已经开始吃了。”

　　“慧慧姐说我小侄女生日，让我看了办，我怎么好意思两手空空上门。”莫夕玥翻开包，打开手机。

　　“只要你人来了就好，客气什么！”郭治进厨房拿碗筷。

　　马季明听到声音，吼了一嗓子，“哟……小莫迟到啦，可得自罚三杯！”

　　莫夕玥装怒，提着声音骂，“‘马季’，你可真不厚道！我刚下飞机，就冲过来，你这是赶我走呢，还是欢迎我啊？”

　　饭厅里灯火通明，人可真齐全，连李韬都携太太来捧场。见到满桌的菜肴，莫夕玥真觉得饿了。

　　马季明给莫夕玥倒了杯橙汁，陪笑道，“罚你三杯，可不是酒，今儿个全换成果汁。我们哥几个今天都开车来的，怎么可能给自己找不痛快呢！来，我先以茶代酒，敬妹子一杯。”

　　“别地！我可不敢当。再说了，我正饿着呢，哥你行行好，让我先垫点菜，行不？”莫夕玥每次见马季明，总不自觉学他的北京音。

　　“行啦，别再开小莫玩笑了。”郭治打圆场，“小莫，别管他，吃菜，吃菜。”

　　莫夕玥笑着夹了口菜入嘴，今日的菜品估计都是郭治直接从饭店打包回来的，均是大师风范。

　　再扬头望向桌面的斜对角，一盘糖醋小排已端于她面前，“多吃点。”

　　温柔如水的体贴，莫夕玥惘然一笑，低头只顾吃面前的菜，却未曾拂过那盘糖醋小排。

　　李韬太太坐在莫夕玥身侧，“你不爱吃糖醋小排啊？这里有烤鸭，不过，面饼有点凉了。”

　　“没关系，烤鸭凉了也好吃。”莫夕玥狼吞虎咽，嘴里布满了菜，只好捂着嘴。

　　那盘糖醋小排被李韬太太换成了烤鸭，莫夕玥仰首喝果汁时，斜到李韬尴尬的冲对面的人笑了笑。

　　几个男人在谈最近的经济形势，李韬太太热情的为莫夕玥夹菜。莫夕玥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借着往嘴里塞食物来掩饰。

　　不一会莫夕玥的电话响了，她这才松了口气，拿着包小跑进书房，半掩上门。“喂？”

　　“是我！”赵景崎的声音从手机传来，醇厚又有磁性。莫夕玥想到小时候看的译制片，最喜欢佐罗的音色。

　　听见莫夕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却不应答，赵景崎又问，“在想什么呢？”

　　“佐罗。”莫夕玥想想自己有点无聊，倒先咯咯的笑了。

　　“调皮！怎么现在才开机？到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莫夕玥听赵景崎的报怨，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小小虚荣心的自满。不过她还是老实交待，“今天一个朋友的女儿过生日，我下了飞机就赶去商场买礼物。在出租车上只顾着想该买些什么，也就忘了开机。这不刚到她家，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所以就先照顾我的五脏庙咯。”

　　“你就不能在商场买点吃的？笨哦！”

　　“哼！我要是笨，你就是傻了。”

　　“这个好，傻瓜和笨蛋，绝配。”

　　莫夕玥表示不满的哼了一声，故作深沉，“你的礼物……恩……我觉得还不错。”

　　“我就知道你没这玩意。”

　　“哦？依据呢？”

　　“瞄一眼就知道，你铁定是那种有事直接聊手机，想回家就直接买机票的懒惰小孩。”

　　莫夕玥偷笑，“那……瞄一眼就知道，你铁定是那种只懂送女士数码产品的傻瓜先生！”

　　“哎！这可是我一片心意呀！一片冰心在玉壶。”赵景崎哈哈大笑，“不打扰你吃饭了，多吃点。下次可别饿着了，对胃不好。”

　　莫夕玥甜腻腻的嗯了声。

　　“晚上早点回去，有人送你吗？”

　　“有，你就不用担心了。明天还要劳烦你指导我装摄像头呢！”

　　“果真是笨。”

　　“讨厌……”莫夕玥甜蜜的挂了电话，推门出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张世杰正立于门外，靠着窗边抽烟。

　　烟雾缭绕，莫夕玥皱了皱眉头。

　　“男朋友？”张世杰掐灭烟头。

　　“是啊！怎么了？”莫夕玥不耐烦的一顿。

　　“哦，没什么……晚上我送你！”

　　“不用！不顺路！”莫夕玥的好心情瞬间全无，扭头就走。

　　厅里赵小慧拉长了怪音，“哎呀，这么多礼物，我过生日时，也没见你们这么费心。”

　　“那是，旧人总不如新人！”莫夕玥笑答。

　　“你这丫头，欠揍。”赵小慧气结。

　　大家哄笑开来。

　　朋友间的聚会总这样，少不了一顿饭，年轻时也会赶场子似的泡吧、跳舞。等一有了小孩，饭局就早早收场，各自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