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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揽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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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果然虞青就来找萧邈了。
她法力一恢复,又开始神出鬼没了。萧邈正在凝晖堂和瑶环下棋,虞青闯进来了,手上还拎着个兔子,进来也不落座,只道:“跟我来吧。”
“你们去哪?”瑶环笑道:“我能一起去吗?”
虞青扫了她一眼,其实她要是明白京城这些世家小姐高门贵女的打扮的话,应该会对瑶环的身份蛮疑惑的,她明明是未婚小姐,就算和王府是世交,也没有住在萧邈这的道理。要说她是女官,也不像,她穿的是高门贵女的常服,虽然有时候流露出道观的气息,但仍然是小姐,不是侍女或者女官。
但虞青对这些人间的规矩视若无睹,只觉得她穿得太过精细,锦衣襦裙,环佩齐全,只怕不好活动。
“也行,反正你也和她很熟。”虞青只说了这一句,捏个法诀,瑶环只觉得眼前一晃,身边景物转换,已经到了个别的地方了。
这地方像是个破旧的烽火台,断壁残垣,四周的石墙已经倒塌了,隐约看得出当初的箭垛和望孔,四周大树参天,杂草丛生,有些草已经从地砖的缝隙里长了出来。当中有个小小城楼还没倒塌,摆着一尊女子神像,十分美貌,瑶环愣了一下,才认出那是洛娘,面貌栩栩如生,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虞青吹声口哨,只见石墙的空隙中飞出许多鸟雀,落地化为两个女子,一个穿红,一个穿黄,其余的鸟雀却并未变成人。
“这是红燕,她原来住在教坊街里,京中如今气象大乱,我怕她们留在那里危险,就让她们到这来了,顺便也帮我守着洛娘,不让人觊觎她的遗体。”虞青说道。
自从贡院的事了结后,瑶环就再没见过洛娘了,只是听说了她的死讯,虽然伤感,却也还好。但萧邈是亲眼见过洛娘的死的,如今见到她这样栩栩如生在这,有点惊讶,走过去细看。
“你看什么?”虞青不快地道。
“还能救活吗?”萧邈问道。
他还是人间的想法,总觉得只有生与死两种状态,洛娘既然死去这么久还像是活着,说不定救得回来。
“她魂魄都散了,怎么救?”虞青道:“她知道自己想留下郑云庭,忤逆了天道,没有活路,索性自己了结,一起殉情。还用我的剑,就是我舅舅来,也未必救得了。你看她像是活着,是因为你们没看过人砍树,那种几人合抱的大树,砍倒了,也不是立刻就死,而是慢慢失去生机的,有些能一个月都不枯呢。”
“是因为她修炼日久,岁月长,底子厚,所以就算死去,身体也能维持生前的状态很久,就像大树一样吗?”瑶环问道。
“还是你聪明。”虞青道:“其实按她修为,虽然不会像凡人一样那么快崩解,也该显出原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变成了人形,我还以为是郑生的缘故,他是文曲星嘛,但郑生自己反而没什么异样,已经被我埋到土里去了。”
“君上仁慈,所以给他们夫妻善后。”红燕说道。
“跟仁慈没关系。”虞青昂着头道:“星象上不是说嘛,说曹升是郑云庭的殓尸人,我偏不信,现在我把郑云庭安葬了,星象就错了。哼,木已成舟,他们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萧邈和瑶环都笑了,瑶环道:“你之前还那么害怕天道,怎么又不顺应天道了?”
“谁说我不顺应天道了?我只是不顺应星象的旨意而已。”虞青道:“谁说他们的安排就是天道了?真正的天道是顺其自然,随心所欲,我想殓郑云庭的尸,我就殓了,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们’是谁?”萧邈敏锐地问道。
虞青没直接回答,而是把手往天上一指,红燕立刻噤若寒蝉,小白也在袖子里连忙发出“嘘”的声音。
但虞青作为她们的“君上”,胆子还是很大的。
“当然是天上的人了。”她坦荡地回答萧邈:“凡人愚钝,才会觉得一切命运安排都是天道,其实他们只不过是先成仙,先上天,我也迟早一天要上去,大家不过先后之分,同辈而已。修道的人,如果谈起仙人来还战战兢兢,那还怎么成仙?再说了,他们干事,也不过是随心所欲罢了。像洛娘和郑云庭,就是他们那帮星官干的好事,文曲贵为星君,在人间历练,结下这等因果,他倒好,拍拍屁股回去做他的神仙去了,害了洛娘……”
这下小白真急了,连忙大叫大嚷,阻止虞青继续说下去。红燕也道:“君上,不能再说了,举头三尺有神明,君上这话,只可放在心里罢了。”
瑶环听了,便笑道:“原来修道也跟我们凡人一样不自由,还要处处小心,提防耳目的。”
“仙也是人修成的,能超尘脱俗到哪去。”虞青又讲一句,气得小白直嚷,红燕也脸色苍白。
好在萧邈终于插话,让虞青能够停下这个危险的话题。
“你带我们来,就是为了看洛娘的?”他问道。
虞青发出嫌弃的声音。
“谁带你们来看洛娘了。我是带你们来看别的,只是洛娘刚好被我安置在这而已。”她身形轻盈,一下子就跳到一堵塌了一半的矮墙上,指着远处的灯火道:“你们看那,是皇宫,看得见摘星楼吗?”
魏如意虽然不在京城了,楼上的长明灯却还亮着,据说用的是北海进贡的鲸油,为了这个,北海几个县都有弄玉使常驻,派下差使,让当地渔船出海捕鲸,劳民伤财。
“魏如意一走,摘星楼也没有主人了。”瑶环感慨道。
“那倒不会。”虞青道:“他那摘星楼这么好,徐老人一定会占了的,你等着看吧。”
她说到这,又来了气,嫌弃道:“我也真服了魏如意了,举国之力供他修道,修了那么多年,他倒好,徐老人一来,他直接跑了,也太没出息了……”
瑶环笑道:“也许他是以退为进也不一定,他这人从小就是这样的,让人琢磨不透。”
“以退为进也没有这样的,那么好的摘星楼,说不要就不要了。”虞青生气道。
“我听出来了,高人主要还是馋那座摘星楼。”萧邈也带着笑意道。
“胡说。”虞青立刻道:“我才不馋摘星楼呢,他有摘星楼,我还有青城山呢,为了我修炼,我舅舅给我把青城山的山川都改了,只要我回去,要什么都有,比摘星楼好多了。”
她说完自家的不算,还嫌弃道:“再说了,摘星楼也就那样,徐老人占了就占了,他有摘星楼,我有揽月台,怕什么?”
“什么台?”萧邈故意问道。
果然虞青就嫌弃他。
“你耳朵是不是不好使啊?”她嫌弃道:“我看你们平时讲书讲诗,一串一串的,到我说的话,就全听不懂了。摘星对揽月,这都听不懂?”
“那是不是还有射日台?”瑶环也问道。
“那可不敢。”虞青难得谦虚一次:“射日是上古的先神才敢说的话,现在修道,只敢说问日罢了。摘星楼,揽月台,问日阁,魏如意是正统道家,修的是日月星三清之道,我当初一听说他修了摘星楼,就知道必定有个揽月台了,直到他走,我才找出来在哪。不然我怎么敢把洛娘放在这里……”
“他这揽月台,有什么说法?”萧邈问道。
“说法就是这地方是他的,他人走了,但气息还在,邪祟轻易不敢靠近。徐老人也不敢硬闯,这是忌讳,容易结因果。”虞青正说着,忽然眉头一皱,道:“来了?”
“什么来了?”瑶环还问,只见山中忽然起了大风,一道黄影遮天蔽日而来,萧邈立刻往前站,虞青也向前,两人把瑶环和红燕众人挡在身后。
黄影到了,却不落地,而是发出桀桀怪笑,虞青骂道:“别装神弄鬼的,有话就说。”
那黄影却不听话,直到萧邈手扶在剑上,才轻飘飘落地,化作一个穿黄衣的中年道人模样,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小皇孙一案里逃走的黄道人。他一副有了靠山的样子,笑眯眯落了地,朝虞青笑道:“高人,别来无恙……”
自古徒弟都爱学师父,他也学的是徐老人的原话,但虞青对他,可就没有对徐老人客气了。
“你胆子倒不小,敢这样跟我说话。”她轻蔑地扫了他的手一眼,道:“爪子长回来了?”
“大家都是自己人,君上又何必咄咄相逼呢?”黄道人笑嘻嘻地道:“听闻君上前些日受了重伤,险些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不知如今大好了没有?”
他话中威胁的意味太重,虞青顿时就怒道:“我好了没有,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横竖你师父会替你收尸的。”
“我师父没空,倒是君上,挺擅长替人收尸的。”黄道人又道。
虞青的反应是直接吹了声口哨,只见一道翠色从她袖中飞出来,正是她随身的飞剑,当初在温泉宫,她正是用这柄剑,逼得黄道人不得不往计修鸿镇守的石林逃窜,最后斩下他一只爪子的。
黄道人虽然得意,但也时刻防范着,见状便往后退,手中立刻拿出一个圆圆的龟壳状的东西,口中还道:“君上不必白费力气了,我师父已经赐下护身法宝给我,君上想杀我也难,不如听听我带来的口信吧。”
“有屁快放!”虞青连市井骂人的词也学会了。
“我师父让我带句话给君上,说京城日短,不如江南夏日长,君上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去,不要羁留在这了,恐惹家人担忧啊。”黄道人文绉绉地道。
虞青冷笑出声。
“魏如意坐镇京城十九年,他都没让我走,你师父是什么东西,到京城才几天,就赶我走?”她轻蔑地道:“他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先登上魏如意的摘星楼再说吧。”
这话总算刺中了黄道人的要害,他也有点恼怒,表面不露出来,仍然咬牙笑道:“君上这样固执,那日后要有什么不测,也怪不得我们了。话我已经带到了,等我师父登上摘星楼那天,一定请君上来看。”
他说完,竟然有点拂袖而去的意思,但萧邈却道:“站住。”
要说怕,其实相比虞青,黄道人更怕这个冷情冷性的七皇子,当初诏狱那一场三堂会审,硬生生把他布好的局拆得稀烂,虽然如今有师父撑腰,在贡院的案子上扳回一局,但他仍然心有余悸。
黄道人强撑着笑道:“七皇子殿下也有话说?”
“如今不称七皇子了。”瑶环淡淡道:“你该叫晋王殿下。”
她说出话来,黄道人才注意到她,看了她一眼,顿时愣了一下,倒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
“这位娘子的相貌,”他惊讶地道:“真是贵不可言……”
“你眼睛不想要了。”虞青立刻骂道:“你再敢看她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其实黄道人的话倒不是对瑶环无礼,但虞青现在是如同猫炸毛一般的状态,自然对他针锋相对。
黄道人被虞青震吓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那边萧邈已经冷冷开口了。
“你带了一句话来,那我也有一句话,你带回去给徐老人。”他手扶着佩剑,看着黄道人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块鱼肉:“就说我萧邈说的,你是谋害小皇孙一案的正犯,按大周律法,论罪当诛九族,无论他如何保你,总有一日,我要抓你伏法,明正典刑。”
不过两个月没见,他身上威仪更盛,黄道人不是不心虚的,强撑着干笑道:“殿下认得的,不过是皮囊而已,等我换副皮囊,殿下的案子不就结了。我师父如今是皇帝陛下的座上客,殿下为江山计,也该和我师父好好商谈才是,不要一时冲动,误了大事呀。”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劝不动萧邈,当初诏狱三堂会审,这阎王般的七皇子何曾避让过任何人,连皇帝本人也无法动摇他。
所以他说完之后,也不等虞青再骂他,捏个法诀,化作黄影,消失在山风之中。声音还回荡道:“话我已经带到了,各位好自为之吧。”
虞青这家伙,面对外人是一定硬气的,关上门来才露怯。果然,黄道人一走,她就立刻泄了气,嚷道:“这破京城,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还是回江南吧,至少有我舅舅那臭老头坐镇,这什么徐老人也不敢过江……”
萧邈倒也不急,只是淡淡道:“有人要说话不算数了。”
“怎么说?”瑶环笑着问道。
“有人答应我在京城待三天,现在又要跑了。”萧邈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在指桑骂槐了。”虞青跟他们混了许久,学问也见长,嫌弃道:“不就是三天吗?我猜三天内徐老人登不上摘星楼,才答应你的。现在他被我一激,也许连夜冲破魏如意的禁制,登上楼去呢?摘星楼一破,揽月台也多半是他的,那我还在京城干什么,等死吗?”
萧邈听了,只淡淡道:“那就不约三天,只要徐老人登上摘星楼,你就回去,只要他一天没登楼,你就留在京中?”
“好。”虞青不假思索地道:“只要摘星楼不破,揽月台就还安全,我大不了在这避一避,等他登上楼,我再跑不迟。”
两人约定的时候,瑶环只在旁边微微笑,没说话,虞青其实也知道她和萧邈,甚至魏如意林舜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所以瑶环深知萧邈性情,有时候比林舜还厉害些。
但她没意识到瑶环为什么笑。
直到第二天。
五月二十五日,卯时,晋王殿下萧邈上本,为之前贡院一案了结后患,也是为了清正京中风气,请缨整理弄玉库的档案,借此分析如意真人的去向,为圣上分忧。同时,为了查案方便,他也请求圣上,在他找到魏如意的下落之前,封锁摘星楼。
天熹帝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