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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大难 ...


  •   虞青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她是惊醒的,一醒来就问道:“我的星图呢,算出来没有,天枢拨乱反正没有……”

      “君上。”洛娘连忙过来按住她,道:“别着急,先吃点东西,你睡了一天了。”

      “什么,睡了一天?”虞青看到外面天都快黑了,顿时更急了:“那不是只剩下一天了?萧邈的军令状怎么办啊?”

      瑶环已经端了吃的过来了,见她着急,连忙把她按住,道:“先吃先吃,放心,殿下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虞青一定要问出来。

      瑶环无奈笑了,道:“你先吃,吃了我就告诉你。”

      虞青只好先吃饭,一边吃饭一边看洛娘,洛娘会意,道:“君上放心,星图我都记着呢,不会错的,等会我们还能算。”

      “算不出来也没用啊,那个星图就是错的,记着也没用!”虞青又想起来之前在石窟里的痛苦回忆,顿时整张脸都皱起来,瑶环连忙安抚:“你先吃,别想这些,人不吃饭会死的,你吃完了我们慢慢说。”

      虞青被她哄着,三下五除二吃完了饭,然后又爬起来,嫌纸笔都小,看不全,顺手拿起笔在屏风上画起来,瑶环道:“没事,你画。”

      她虽然嫌那星图是错的,但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原原本本画了出来,问洛娘:“没错吧。”

      “没错。”洛娘到。

      虞青盯着星图,眼看着又要陷入在石窟中的状态,萧邈进来了,一边道:“太子把陈叡召回京中来了。”

      “那是谁?”虞青问道。

      “陈叡是东宫最得力的言官,一直放在山西养着,召回来,是要打硬仗了。”瑶环虽然是笑,眼底却没有笑意:“看来东宫也动了杀心了,这个军令状,恐怕没那么容易反悔的。”

      虞青一听,顿时更急了。

      “别慌,”萧邈本来拿着佩剑,顺手就抱着剑,冷笑道:“这案子又不是天衣无缝,有什么破不了的。”

      “勘星不成功,怎么破案,你们把那六千份卷子都翻过几遍了。”虞青心中知道是自己这环出了错,顿时心内如焚。瑶环连忙安抚道:“没事,破不破得了案先不说,军令状魏山林是别想兑现的。就算圣上不出手,我们也有别的办法。”

      虞青顿时想到个主意。

      “对,就按你外祖母说的那样。”虞青的想法也奇特,眼睛一亮:“我就说是你的未婚妻,孤儿寡母,去宫门口哭去。赵王当初就是在宫门闹了一场,京中议论纷纷,你那皇帝爹就怕这个……”

      萧邈笑了。

      “寡母在这,孤儿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立军令状的是魏山林不是他呢,他这人也真是怪,越是平时越冷漠严肃,到了这样的危急时刻,反而云淡风轻起来了。

      这句话是带着点轻佻的,萧邈虽然是皇子,却从来不开这种玩笑,瑶环顿时不留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勾起了唇角,又看着虞青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了,只当没发现。

      虞青这笨蛋,要被卖了还不知道,浑然不觉,还在出主意。

      “那要不我弄个事出来,转移下注意力,就跟当初承露盘引发月华一样,就说是贡院的黑影引起的,这样你父皇也许宽限你几天。”她主意一来,说干就干:“洛娘,你敢不敢跟我去把护城河的水涨起来?”

      “水漫金山吗?”瑶环顿时笑了,她是江南人,也知道白娘子的故事。

      洛娘没接话,像是若有所思。虞青有了主意,又转头去看屏风上的星图,道:“就这么决定了,要是今晚还看不出结果,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她在冥思苦想,瑶环就去外间坐下,外间人多,萧钺方子溪罗骥几个都在外间,满地堆的都是过去三十年春闱的卷子,瑶环在桌边坐下,继续在那堆积如山的卷子里顺手翻看着,其实到这时候,也没有什么错漏的信息了,只能是灵光一闪,发现点什么。

      萧邈也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殿下去了京中大营?”瑶环问道。

      萧邈“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林舜本来在看卷子,也是一脸的疲倦,神色凝重地道:“要是真破不了案,只怕……”

      “真破不了案,也有别的办法。”萧邈淡淡道。

      瑶环笑了。

      她常用这个姿势,微偏着头凑近一点,像是在询问什么一样,带着笑看人的表情,这次看的是萧邈,笑道:“殿下终于忍不住了,要用权术了?”

      “什么权术?”萧钺警觉地道。

      方子溪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要是人间的案子,真没有破不了的。”他这话平静,却带着股凌然傲气:“偏偏是鬼神之事……”

      “世道一乱,就出怪事,常事而已。”萧邈道:“我又没说过我不会用权术。”

      “但殿下不喜欢用权术,我倒是知道的……”瑶环叹道:“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行了。”

      “还没到最后呢,”萧邈道:“虞青还没放弃呢。”

      “行,那先看虞青的吧。”瑶环也道。

      但虞青此刻又陷入和石窟中一样的绝境。

      “为什么会这么乱呢……”她对着屏风,找不到一点头绪:“世间一切都是有规律的,为什么这张星图,一点规律都找不到,一张正常的星图,就算想打乱,都不是外力可以做到的。”

      “外力不能打乱星图吗?”洛娘在她身后问道。

      “能打乱,但很难,除非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乱世才行。否则就只有星图内部乱了。”虞青虽然烦闷,但还是耐心教她:“你可以把星图看做一个闹市,每个人是一颗星辰,都在按自己的轨迹运转,就算里面闯进一些强盗,吓得百姓逃窜,但逃窜起来,总归是在路上奔跑,最多躲进店铺里,你看他们,还是能看出他们是人。但这张图乱成这样,像是百姓有的飞天,有的遁地,有的走着走着变成一棵树……这不是外力可以改变的。只可能是星官下了手……”

      “星官为什么要打乱星图呢?”洛娘问道:“他们不是负责星辰运转的仙人吗?”

      “是呀。所以我也奇怪啊,人间事对仙人看来都如同蝼蚁打架,是不可能插手的,插手也违反天规。”虞青怒道:“一定是魏如意,他是仙人转世,只有他有这能力。”

      “为什么呢?”洛娘道。

      “我说了,凡人打乱星图,充其量不过是往闹市中放入强盗,只有仙人有扭转空间的能力。”虞青拿起一张纸来作比喻:“你看,相当于我们是在纸上,但是仙人可以把这纸揉成一团。这张星图之所以乱到我无法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就是被人扭成了一团。”

      这时候就显出洛娘修炼日浅的差别了,她不仅听不懂,也无法想象。

      “说得太高深了,你也听不懂,你就当作他们有一种特别的工具就行了。周天星斗运转,本来就是个阵法。而且是非常强大的阵法,推动一颗两颗,根本无法打乱,哪怕是狠狠撞一下,把所有星斗都撞得移了位,那也是平移,除非以另一个强大的阵法绞进去,两个纠缠在一起,就全乱了,再也勘不出结果。”虞青道:“仙人不会管这些,打乱我星图的,一定是转世的仙人,我知道的仙人转世就只有魏如意了。”

      “可是天下之大,也许别的地方也有仙人转世呢?”洛娘问道。

      “不可能,勘星术无比稳定,外界无法动摇。外面就算有一百个转世仙人,不在我们阵法中也没用。我们阵法中只有你我和那七个人,一定是叶九,他带了什么魏如意的东西进来,扰乱了我的星图。真该把他剥光了搜身的!”虞青扼腕道。

      洛娘不知道为什么,脸色有点苍白。

      “真的只可能是魏如意吗?”

      “当然是他,既是转世仙人,又和阵中人有联系的,只可能是他!”

      洛娘抿紧了唇。

      “他可能是无意的吗?”

      “也有可能,但不用法术,怎么可能扰乱?他一定是在我阵中用了法术,用了法术,就不是无意!”虞青怒道:“等我恢复法力,第一个找他算账!”

      洛娘许久没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地扶着椅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虞青见她面色惨白,连忙扶她坐下来:“是不是你腹中胎儿的缘故啊,跟凡人结缘真不是好玩的,很危险的……”

      “我没事。”洛娘声音却有点虚弱:“君上,我想去找我相公说几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去吧去吧。”虞青慷慨地一挥手,道:“不过你说完话就回来哦,萧邈明天就是军令状最后一天了,你先帮我把这事解决了,我把老头送我的宝贝都分你一半。你和那个郑书生,以后有的是日子相处嘛,别整天腻腻歪歪了……”

      洛娘没搭话,只是脸色苍白地出了门,她走得跌跌撞撞,外间的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也没注意。

      她失魂落魄地在庭院中走着,本能地走到了自己和郑生住的偏房,里面亮着灯,显然郑生还在读书,她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推开了,郑生抬头看见她,顿时脸上绽放一个笑容。

      “娘子,你怎么在这,我正要去找你呢。”他欣喜地拉着洛娘,见她手凉,连忙脱下衣服给她披着,拉着她进来,问道:“娘子,你不是说要陪瑶环姑娘聊天吗?还要一起过夜,聊了些什么啊……”

      “瑶环姑娘很好。”洛娘怔怔地道:“虞青也很好。”

      “那就好。”郑生拉她在榻边,扶着她坐下来,把她的脚放在脚踏上,又拿了茶来给她暖手,然后才坐在对面,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在看什么?”洛娘问道。

      “我在看娘子啊。”郑生笑道。

      洛娘伸出手来,他顺手握住了,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读书人最守礼,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最亲昵时也不过是这样,他是端方君子,洛娘从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了。

      “相公。”洛娘收回了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端详着他,郑生被她看得笑了起来,也用手支着侧脸,看着她,傻笑起来。

      “相公,你给我念诗吧……”

      “好啊,你要听谁的?”郑云庭对她向来是无所不依的。

      “相公最喜欢谁?我就听谁的。”

      “那就是曹子建了,天下才共十斗,曹子建独占八斗。”郑生笑着道:“曹子建写情,也是一绝,‘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怎么样……”

      “不是这首。”洛娘怔怔地道:“有仙人的那首是什么……”

      “仙人?”郑生怔了一下,顿时笑了:“哦,是《善哉行》吧,‘仙人王乔,奉药一丸。自惜袖短,内手知寒。’”

      “是。”

      “娘子怎么忽然想听这首?”

      洛娘没回答,而是反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就是想听了。”

      郑生于是轻声念起善哉行来,不怪他不喜欢这首,第一句就像极了谶语:“来日大难,口燥唇干……”

      他念了一句就停了,因为洛娘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娘子?”他惊讶地道,伸手想去摸她的脸。

      洛娘握住了他的手,把手埋在他的手里,眼泪温热,沾在他手里,郑生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幽深。

      “继续念吧,相公,我喜欢这首诗。”

      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的缘故,郑生又从头念起。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