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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话当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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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内,供品齐全、香烛袅袅,素衣女子跪在蒲团上,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一手拨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及此处,女子突然止了动作,美眸圆睁。渐渐地,眼里充满了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大声地狂笑起来,浑身颤抖,笑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夫人?”丫鬟柳儿慌张地推门进入佛堂,眼见主子状态疯癫,不安地立在主子身侧,规矩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关切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该去请个大夫来?
傅云裳笑够了,神情呆滞地说:“转告校尉大人,妾身请去,勿再寻访。”
“夫、夫人……”柳儿这下更慌了,傅夫人进门才月余,虽是小妾,但是深得大人宠爱,正夫人和其他几位如夫人、侍妾根本没法比。自从昨日,夫人跟其他几位夫人起了争执,被大人罚在佛堂诵经,这会儿竟是神色异常。柳儿思前想后,焦急地说:“夫人,不可啊!奴婢去请示大人。”
待柳儿匆匆跑开,傅云裳颤巍巍地起身,抚了抚衣衫上的褶子,凄然一笑,又似满足地一笑,毫无留恋地往墙头方向走去,用蹩脚的轻功翻墙离去。片刻后就借着夜色隐没在院墙外的街巷中。
男人的嘴脸她已看腻,一个个都是负心人,她累了,心很累,反正那个人交代她的任务已经达成,此处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她如今有足够的金银养老,不如变卖了手头的房产,找个好地儿自己过得精彩。
想了想,果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这几年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记得六年前,她待嫁闺中,是何等的风华绝代、意气风发。若是能够重来,她还会贪慕虚荣地嫁给富商公子吗?
没准……应该……还是会的吧。因为她的本性使然,如此的贪慕虚荣。
那一年,一切还是那么美好。那一天,春光明媚,花红叶绿嫩草青青,恰逢初一,是个适合踏青的日子。一顶软轿,两名轿夫,两名丫鬟,一个管事,一看便知是某位小姐出游。
“瞧,是傅家的二小姐,咱们古镇最美的人儿。”
“可不是!听说傅二小姐被许给了邻县的富户,月底就要出嫁了。”
“这消息太伤我的心了!我的梦中佳人啊!”
“你们有所不知,跟傅二小姐订婚的曹家,原本要娶的是大小姐,谁知男方嫌弃大小姐从小体弱,硬是要等二小姐及笄后下嫁。如今二小姐年芳二八,男方迫不及待地上门逼婚。”
“哧,太无耻了!”
突然街头喧闹起来,两名大汉举着棍棒追打着一个邋遢的乞丐。那乞丐好巧不巧地撞在轿子前。阻了傅云裳她们的去路。
“去去去!臭乞丐,别拦着道儿。”管家见脏兮兮的乞丐长了一脸的青春痘,腥红的痘子像漫天星斗,有够可怖的,鄙视地说,“生得这副丑样儿真是造孽,快走开,别惊了我家小姐。”
“对、对不起。”乞丐弱弱地说。
“好你个死叫花,敢偷吃不给钱,还砸了爷的摊子,看爷不打断你的狗腿。”说着两名大汉操着棍棒往乞丐身上招呼。
“没……别冤枉人。是你自己撞翻的……啊!你们还有王法吗?”他不过是从他们的烧肉摊前经过,摊主就来驱赶,结果自己把摊子撞翻了,就赖他!
“还敢狡辩!哼!打!打死你!”
“啊呦!住手!啊!”
听得乞丐一声声地痛呼,软轿内传出好听的软哝细语:“停轿。奶妈,扶我下轿。”
轿子停下了,管家掀起轿帘,首先出现的是一只青葱玉手,轻轻地搭在管家的手上,从轿子里出来一位佳人。月牙色的拽地长裙,过腰的如云长发被挽成了蝴蝶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簪子,上面垂着流苏,随着女子的动作轻轻摆荡,剩余的秀发服帖地垂在左肩。少女看起来清雅婉约,身段更是婀娜多姿,她的肌肤光洁若雪,柳眉淡扫芙蓉面,光泽暗隐的一双黑眸透着灵气。
她是个难得一见的清秀佳人,尤其那形诸于外的温婉气质更显示了她良好的闺训,十分耐看,而且越看越赏心悦目。直把附近一带的男子看痴过去。两名大汉停下了打人的动作,痴痴地看着佳人。
傅云裳莲步轻移,裙摆摇曳生姿,走到三人跟前,问两名大汉:“他欠你们多少银两?我代他给。”
“不、不,不用了。”其中一个大汉忙摆手,能得见傅二小姐的芳容,几个小钱算什么。
“奴家替他谢过二位。”傅云裳嫣然一笑,盈盈一拜。看得两名大汉脸红心跳,两眼发直,直到感受到旁人很不友善地射来的杀人的目光,才尴尬地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退到一边。
傅云裳打量了下乞丐,的确是又臭又丑,但她可是拥有良好教养的,巧妙的掩藏起鄙夷之色,从管家那要了一锭银两,用自己的手绢包好递给乞儿。她嫌乞儿脏,才用手绢包了银子,避免触碰到乞儿。她尽量露出和蔼地微笑,柔声说:“拿着去看大夫吧。”
乞儿怔怔地看着仙女一般的美人,脸蛋一下子烧红了。
傅云裳蹲下身,把银子摆到乞儿跟前,微微一笑便要转身离去。
“小姐……”乞儿突然抓住傅云裳的手,吓得傅云裳轻呼一声,用力地想抽回小手,急急地倒退一步,险些踩到裙摆身子向后倒去,还好乞儿抓得牢,没有松开她的手,才勉强稳住脚步。待傅云裳站稳后,和乞儿面贴面,就尺寸距离,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乞儿尴尬地放手,挠了挠头问:“请问小姐芳名?”
“你……”被乞儿纠缠,傅云裳险些崩溃,本要张嘴怒骂,念及形象才隐忍下来,将那只被乞儿抓过的手收进袖子里。她此时的太阳穴鼓鼓的,面色不佳地“逃”回轿子里。一进轿子,放下帘子,立即面露狰狞,使命地擦着那只脏手。感觉上,乞儿的温热有力,并不粗糙,不像是属于穷苦出生的人,但是心理上认定他是乞儿,便所有好感都没了,只有三个字:脏死了!
“起轿。”她在轿子里语调平平地吐出两字。
是我唐突了佳人,所以她生气了。乞儿在心中暗想。在他看来,傅云裳是他见过的女子当中,心地最好的一位。因为在他落难期间,像她这么善良的美人还是第一个,于是便起了倾慕之心。
轿子再次停下时,已经到了庙宇,傅云裳下了轿,入殿对着菩萨诚心跪拜祈福。
想到月底便要出阁,她的嘴角闪现一抹得逞的浅笑。她与姐姐相差一岁,是庶出,与姐姐这位嫡出的千金小姐在生活用度上根本没法比,自小就跟母亲过着低人一等的生活。索性她好强,琴棋书画女红烹饪都比姐姐强,更懂得如何讨好父亲和大娘,才能立足于傅家,不受到亏待。
现在能嫁给富商公子为妻,当少奶奶,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她满足了。即使她不爱那位曹公子,可是只要未来夫君爱她就好。这是母亲教她的,千金难换有情郎。
还记得两年前,曹家公子随同父亲来下聘,在她刻意安排的巧遇下,成功吸引了曹公子的注意,再加上之后,她在背地里动的手脚,无需对曹公子煽风点火,那男人已安排好了说法,让她代替姐姐出嫁。而她只需扮个逆来顺受的乖女儿就好。
“傅小姐红鸾星动,不如求个签吧。禅房里来了位高人,小姐可以找他解签。”一旁拜佛的大婶笑容满面地说,还冲傅云裳暗使眼色。
傅云裳微笑着点了头,没有在意这位陌生妇人为何认得她。在求了签后,她只让奶妈陪她前去禅房,让两个丫鬟自由活动,反正她们要用了午膳的斋菜才走。
到了禅房门口,奶妈轻叩房门,问道:“高人可在房内。”
“请求签的施主单独入内。”声音有些刻意压低,故意显得苍老。
奶妈皱了皱眉。傅云裳察觉到了,笑道:“奶妈,在门外等我便好。”
傅云裳进了屋,关上房门,才一转身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嗯……”红唇微启便被人吞入口中,狠狠地吻下来。一番挣扎后,既然推不开楚歌,便回应他的深情。她点着脚,搂紧他的脖子,努力地迎合着他的双唇,用力地吮吸着他的双唇,轻咬着。楚歌则紧紧地拥着她,抱紧她,使她向上,努力地追寻她口中的柔软,舌头肆无忌惮地掠城侵地,与她的追逐嬉戏。
好久好久,傅云裳觉着自己缺氧难耐,开始大口喘息,楚歌才意犹未尽地放过她,略带幽怨地看她一眼,紧紧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我要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不许嫁给别人!好吗?回答我!”
这话显然吓到了傅云裳,她挣脱了楚歌的手,背过身去,让人捉摸不到她的表情。
“生气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逼你。可是眼看着你要另嫁他人,叫我怎么忍耐。不如,我们私奔吧?”
“呵呵……”傅云裳发出低低地轻笑,都说戏子无情,为何楚歌他……她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楚歌的双眼问:“难道你对我动了真情?”
“你这个磨人的坏女人,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傅云裳猛地扑进楚歌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低声说:“别动,让我这么抱一会儿。”
楚歌环住怀里的佳人,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动一动地,他知道,她哭了,她在抽泣。把他弄得莫名其妙,又问:“你还没有答复我,我们私奔好吗?”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从父亲为她定下婚期那天起,或者从楚歌帮她设计姐姐的那天起,或者更早,从她受到母亲蛊惑,想要嫁给有钱人那天开始,一切都太迟了。她答应过母亲,要过得比她幸福,当正房的少奶奶,不愁吃穿,不用看人脸色。这是楚歌给不了的。她不想跟着一个戏子到处流浪。
“楚歌。”
“嗯?”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好。”
“娶一个真心爱你的姑娘,但那人绝不是我。”
“……你真是个坏女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傅云裳想:我当初只是被你的容貌吸引而已。一个皮囊好看的戏子,注定命途坎坷,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呵呵,我难道真的是个坏女人?
是啊,如果我不坏,怎么会设计我的好姐姐呢!
外人皆以为是曹公子嫌弃傅大小姐体弱,又爱慕貌美的傅二小姐,才悔婚,让妹妹代姐姐出嫁。其实……
其实是她设计姐姐迷上了当红的戏坛小生楚歌,让姐姐珠胎暗结才被人退的婚。
傅云裳离开天后庙,碍于唇瓣红肿惹人嫌,向奶妈要了丝帕蒙了面。在面纱的若隐若现下,令她看着有种神秘的朦胧美。傅云裳本想直接回府的,可是奶妈和两个丫头都要去街市买些物件,顺便看看小姐的嫁妆有什么要补贴的。她只好随行。
主子有心事,一路的沉默。下人倒是兴高采烈地逛街。
傅云裳在想楚歌,那人要离开了。楚歌在这里停留了两年,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现在,他可以了无牵绊的去下一个城市寻找下一春。
上午的乞儿如今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衫。他得知今日出手帮他的是傅家二小姐,那位二小姐初一、十五都会去附近的天后庙进香,用了午膳后,会到布衣坊附近一带购买女子用的物件。他便等在茶楼里,在楼上注意着来往的人流。终于等到了目标出现。
在从楼上到楼下的这段短暂的时间内,他考虑了几种搭讪的方法,可是当傅云裳从他面前经过时,他又迟疑了,怕唐突了佳人。在内心的一番矛盾的挣扎后,还是决定直接上前去道谢。
他正想去结交,四个衣着一样的锦衣大汉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四人都是短衣劲装,手持钢刀,他们恭敬地跪下请安:“属下来迟,请主子降罪。三爷很担心主子的安危,是否即刻回京。”
“谁让他假好心!走吧!”君无常看着渐行远去的倩影,决定过两日再来答谢。他的脸上奇痒难耐,都是拜他的三哥所赐,被劣质的易容手法害得整张脸都过敏了。之后又为了躲避刺客,跟下属走散,才几日,就落得这番衰样。
傅云裳错过了君无常,却被另一个不良人物盯上。酒楼里的一角,射出贪婪淫邪的目光,那男子饮下杯中物,暗道:嘎,好美的待嫁新娘!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小镇,还有如此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