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闷骚枉少年》兮游

47、第四十七回 赛前一周

　　“哎，别走，”乔乐用劲握住夏霜炎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我似乎不曾见过你。”活了这么久，难得遇上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人物，岂能轻易放过？

　　夏霜炎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男装，又瞧了瞧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姑娘”，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她挣脱了乔乐，起身掸了掸衣服，气愤不已：“你一个男人，少拉拉扯扯的！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用可爱的外表来欺骗我的感情？”

　　乔乐闻言低眼思索片刻，而后又平静地起了身，兴许是想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说的没错。我‘莫音’就是男人。男人又怎么了，女人才麻烦。”

　　话音刚落，一只飞鞋击中乔乐脑门。

　　“啊呸。你是莫音，那我又是谁？”只见不远处是光着一只脚丫且大为不满的莫音本人。

　　夏霜炎寻声望去，刹那间石化，一时不知该走向哪个“莫音”：“你们……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说话间，下人们已提着灯笼，睡眼惺忪地跑来围观了。

　　“行了，”乔乐见眼前形势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也不想隐瞒了，“先把鞋穿上。”他捡起那只鞋子，扔到莫音脚边。

　　莫音急忙把鞋穿好，继续追问：“我刚才听见小炎的叫喊声了，你别想用‘今晚月色甚好’或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之类的借口糊弄过去。快说，你男扮女装用心何在？你又为何与我容貌相同？”

　　“我确实是男儿身，这样的打扮是习惯，”他走到莫音面前，除下发饰与丝巾，“不管你信不信，五百年前我是你‘姐姐’。不过，这只是我们的爹过于思念亡妻而导致我从小被当成女儿养罢了。”

　　“太荒唐了吧！你如果能记得五百年前的事，不就成老妖怪了？再说了，你家仆人都在，你当着他们的面讲出这种事情，就不怕事情败露而留下祸根？”看清楚乔乐脖子上的男性特征后，莫音还是不能完全信服。

　　“那就用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吧，”他挥了挥手，众仆人自觉退下，而后他又向夏霜炎摆了摆手，“我们会再见的，很不可爱的小公子。”说着，他走向了小径深处，渐渐消失不见。

　　“咝……”夏霜炎顿生一身鸡皮疙瘩，急忙跑到莫音身旁，“他还真把我当男人了，真想揍那小子两拳……话说回来，阿音，我刚才真的差点心碎掉了……”

　　“嘘……”莫音伸手堵住夏霜炎的嘴，仔细观望离去的男仆们，“他们背后有咒文的光芒……原来是这样！他下了咒，如果他们敢传出去，下场一定不好。”

　　“什么光？我没看见。”夏霜炎为此走上前几步，试图看得清楚些，却仍无所获。

　　莫音记起夏霜炎并不知晓她有看破法术的能力，且时值夜半，寒风刺骨，于是便拉住夏霜炎的手：“走，回屋跟你说清楚。”

　　小雪下至天明，距离比赛还有七天。

　　为了抓紧时间商量比赛对策，莫音带着夏霜炎以及楼墨天一大早便赶到了清弦坊。

　　“莫音，不如让我们踏着晨光……”

　　“去小笼包子铺。对不对？”莫音一边打开大门的锁，一边克制不断上窜的火气，“这一路上我都说了十来遍了，我们不是在浦云园吃过早餐了吗？你不要这么执着于小笼包啊。”

　　“你要是再对阿音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小爷立马送你回去。”夏霜炎一脚踢向楼墨天。

　　“如果你不是我亲爱的战友的战友，”楼墨天敏捷地躲过那一脚，“我可能会考虑弹一首驱散恶灵的曲子呢。”

　　“嘁，不跟你啰嗦。阿音，我们进去。”说着，她挽着莫音进了店，俨然一个护花使者。

　　“真是不友善的家伙呢。”楼墨天颇为大度地耸了耸肩，随之进入店内。

　　没过多久，李晚晴与周尔也来到清弦坊。于是莫音便询问了众人的情况。

　　楼墨天立马蹦出来说道：“给吃小笼包，我就说。”

　　莫音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墙壁。伴随着众人鄙视的目光，楼墨天自觉地走过去面壁。

　　“呵呵，其实莫姑娘大可放心，”周尔笑言，“在下是光明磊落之人，父母皆务农事。若姑娘不嫌弃，大可至盐田巷拐角处造访家宅。”

　　李晚晴见莫音抱有一丝怀疑，忙红着脸解释：“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坏人。我家……他家……对面……学二胡……家里花费多……这次……挣回来……”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坏人啦，”莫音安慰完李晚晴，又转向夏霜炎，“小炎，虽然我知道你是离家出走，不过，我还是很想知道原因啦……呃，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反正你不可能还我的嘛，对吧？”

　　夏霜炎眼眶湿润了。莫音这么信任她，她若再撒谎真的会很有罪恶感：“阿音——”她正要说出口，却听闻店门被人重重地敲了几下。

　　“莫姑娘在不在？我家主子请你前往府上一聚——”

　　莫音虽疑惑，不过还是决定先去门口问问清楚。离开时，她交待众人：“如果待会儿我没回来，你们就先练起来吧，午饭可以找我报销。小炎，记得别让楼墨天乱跑。我去了。”

　　来到门口，莫音看见的是小厮、轿子以及轿夫。

　　“敢问你家主子是谁？”

　　“我家主子是邱王爷。”

　　“等等，”莫音拍拍脑袋，“邱王爷的话，我有听说过邱封王爷啦，不过他不是已经……”

　　“姑娘，现在我家主子乃老王爷之子邱瑾之王爷，还请姑娘速速上轿。”他虽然说‘请’，实际上轿夫们已经索性把她撵上了轿。莫音甚至来不及呼喊，便被人用布条堵住了嘴。接着轿子便被抬往了邱府。

　　莫音离开没多久，乔乐破门而入，直接走进了内厅。是时，李晚晴与周尔已进入练习房各自准备，内厅只剩下对峙中的夏霜炎与楼墨天。望见莫音回来，夏霜炎一双怒目即刻变成了充满幸福的星星眼。

　　“阿音，还是别管他了，看着他影响我心情，”她拉起乔乐的手，“听我弹琴去。”

　　“谈情吗……好……”乔乐笑着，任由自己被夏霜炎拉去。

　　楼墨天眯着眼端详了半天，最终掏出了贝壳串，对其喃喃道：“小贝，你也觉得亲爱的战友怪怪的吧……

　　邱府，轿子被抬进了府内。当轿子落地的时候，之前的小厮解开了封住莫音嘴巴的布条。莫音没好气地下了轿，见到的是一个衣着尊贵却稚气未退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自见到莫音便用一种“什么嘛，一般般”的目光打量着她。莫音亦不语，用“什么嘛，小屁孩”的目光回敬他。良久，那小男孩用极不愿承认的口吻吐出了两个字：

　　“大嫂？”

　　“大嫂？”莫音看了看左右没人，指着自己问道，“我？”

　　“嗯，”他别过头去，气呼呼地说道，“璃之哥喜欢你。”

　　“哦？”莫音好奇，等待他的下文。

　　“但是你配不上他。”他又把脸转了回来，蔑视地望着莫音。

　　“所以说‘璃之哥’到底是谁啦？”就算听到对方如此辛辣的语句，如果没有搞清楚事情的话，她就算生气也不知道该对谁发作。

　　“原来他没告诉你啊，”小男孩突然高兴起来，“璃之哥就是白无痕哦。他不告诉你邱王府的事情，显然是不想把你介绍给邱家人，再进一层，意思就是不会娶你进门。所以我劝你还是识趣一点，好聚好散吧。”男孩年纪虽小，言辞却也算犀利。

　　“我知道，”不知怎的，恍然大悟后的莫音有些失落，“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所以王爷您完全用不着用这种粗鲁的方式把我‘请’到贵府。”

　　莫音在心里“哼”了一声，正欲离开，突然闻得邱瑾之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骚乱。

　　“哎，大少爷，大少爷留步。”

　　“大少爷，二少爷吩咐了，您不能现在出去。”

　　“大少爷，大少爷……”

　　“咣当”一声，屋门被重重地推开，从里面出来的人正是白无痕。

　　“瑾之，你请我喝茶，就是为了让我听这些？”他生气地向邱瑾之喝了一句。

　　“不是啊，哥，我只是想测测她对你的感情，但是事实上好像并不坚定啊。”他希望借由此事，他的璃之哥哥能够不再被莫音迷惑，然后回到王府，代替他的位子。

　　而此时的莫音，看见了白无痕就想起后院那一幕，想起后院那一幕便感到愧疚万分。因此，此时此刻她只想开溜。

　　“别走，”白无痕赶紧追了上去，“听我解释。”

　　莫音见势也低头跑了起来：“我明白。不用解释，真的不用解释——”

　　眼看着莫音就要撞上柱子，白无痕情急之下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彼此的心跳声都格外清晰。

　　“我是邱璃之，但那是过去。你不喜欢官场，我也不想当王爷。我原想解决掉剩下的事情，再由你定夺今后的生活。接受我，我带你去云游四海；拒绝我，我留下帮你照料教坊。你知道，我喜欢——”他顿了顿，“我喜欢那种生活。”说完他才触电般放开莫音，脸颊红得像番茄。

　　莫音低着头转过身来，脸颊亦红透。莫名其妙地，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了悸动的感觉，但是她不能再一次草率地决定感情，只好开玩笑似地搭了搭白无痕的肩，试图转移彼此的注意力：”你很讨厌耶。你知不知道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会说‘我喜欢你’之类的傻话来活跃下气氛，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啊，啊哈哈哈……”所有人沉默，整个宅子离开只有莫音一人傻笑着，以至于她笑得有些无力，最后干脆没了声音。或许，按白无痕的性子来看，她这辈子就别再指望他说直白了。

　　此时的白无痕已经冷静下来，又走回邱瑾之面前，留下最后通牒：“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哥，那么，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邱瑾之担心再惹他生气，只好没了声音，安静地看着白无痕和莫音离开。

　　之后，两人回到清弦坊。由于之前气氛很怪异，莫音一直没敢先开口。

　　“那个……到门口了呢。”她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废话。

　　“嗯，”白无痕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赛准备得如何？”

　　他这样一本正经地样子，倒是令莫音轻松自然了不少：“我让他们去练了，现在就怕楼墨天玩失踪……”

　　“呀——楼墨天不见了——”店内传出李晚晴的惊呼。

　　莫音露出一个“我衰呀”的苦笑，随即奔进内厅。

　　“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我出来就不见了……”

　　莫音拍拍脑袋，苦恼不已：“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有多余的人顶替他吗？”

　　李晚晴弱弱地说道：“你……”

　　“拜托，我不会乐器的啊！”莫音推辞。

　　这时候，白无痕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待莫音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又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你的意思……不会是想教我吧？”

　　白无痕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楼墨天明天还不见人影的话，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话说回来，小炎到哪去了？”没人提醒莫音她刚才说话骂了她自己。

　　“应该……在练习房吧……”李晚晴没底气地回答。

　　于是莫音前往练习房，白无痕则只能颇具失败感地静跟其后。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类似于“少女怀春少男钟情”的和谐景象。房内有两人，一人抱着箜篌含情脉脉，一人坐在对面暗送秋波。恍惚之间，莫音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下画面：

　　长相模糊的绿衣少年身旁时长相模糊的娇羞少女。此二人正扭着秧歌欢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绽~笑~颜~”

　　“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咳，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音乐骤然扭曲，对唱二人无语对视，画面崩坏……

　　“咦……哎？啊啊啊啊！我，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只听夏霜炎一声大喊，莫音又被拉回现实世界。

　　“你舍得……下手吗？我觉得，”乔乐没有退后，反而向夏霜炎步步逼近，“我们……很投缘的呢。”

　　此时夏霜炎已经明白自己误把乔乐当做莫音了。然而，尽管她讨厌男人，但面对眼前这个貌似女人的家伙，一时竟也下不去手，只好僵持在那里。

　　白无痕虽不做声，但屋内的情况，他也看出个一二来。虽然他目前并不知道乔乐实为男子，但他已经察觉到那家伙过于热切的眼神。

　　“……需要我阻止吗？”他附在莫音耳边轻声问道。

　　莫音明白他的好意，不过她作为坊主应该有责任心，下属遇到麻烦，理应由她出面。于是她摆了摆手，然后走到夏霜炎和乔乐之间，推开了两人。

　　“小炎是女孩，”她费解地盯着乔乐，“而你，不是讨厌女的吗？你屋子里那堆男仆就是最好的证明。”

　　夏霜炎上前一步：“是啊，姑奶奶是女扮男装。”

　　“怎，怎么会这样！”乔乐惊讶得连退三步。

　　夏霜炎乘胜追击：“而且啊——我最讨厌男人了！你这副模样简直是对女性的侮辱——”

　　乔乐继续后退：“你竟然敢玩弄我……你竟然敢玩弄我……”然而没走几步，他摸到了房门，已经无路可退。于是他只好咬了咬牙，推开门落荒而逃。

　　在此过程中白无痕一直沉默着。待等乔乐逃离，他这才微微侧过头去看房外，而后勉强带笑道：“……人妖？”

　　莫音郑重地点了点头。

　　“恭喜你，答对了。”

　　距离比赛还有四天。冬日的清晨，莫音照例在街上转悠了一圈，没有发现楼墨天的踪迹，只好回了清弦坊。

　　一进店内，首先见到的是笑脸盈盈送上手炉的夏霜炎。几日来，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虽然夏霜炎仍旧坚持分享莫音的床铺，虽然莫音仍旧不忘半夜把夏霜炎踢到地上。莫音笑着接过手炉，但之后又立刻把夏霜炎赶去练习箜篌。

　　接着，她晃悠到了后院，刚踏进一步，又把脚收了回来。原来，李晚晴与周尔二人正合奏着呢。远看过去，此二人倒还真像一对璧人。为了将来有机会喝到他们的喜酒，莫音决定不过去打扰他们了，转身走回内厅。

　　“玩够了吗？”白无痕幽灵一般出现在莫音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莫音愁眉苦脸道：“啊，放过我吧！你这样子教我，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啊……”回想她当年还能笑着调侃他帅得不行，而今相处久了，她反倒招架不住了。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妥，忙补充道：“学的越多，知道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忘的越多；忘的越多，知道的越少。所以，干吗费劲教我？”除了琴，其他一切，她都乐意学。

　　“不行，”他二话不说，扛琴一般把莫音扛到练习房，“楼墨天一日不回，小样你就必须学。”对于莫音这家伙，如果他不给她一点压力，以后绝对完蛋。况且如果这场比赛输了，事情会再度变得麻烦。

　　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晚上，重远来访。

　　众人苦练七天，此时已无心练习，正计划着在后院赏月饮西北风，却被重远逮个正着，遭到一顿批评。好不容易送走重远，众人又忐忑不安起来。忘了是谁出的馊主意，众人听闻后竟也鬼使神差地照着原话做了。

　　据说那一晚，水北街居民忍无可忍，最终操着家伙闯进了清弦坊后院。只见众人皆拿着三炷香，对着挂在树上的一副神像图拜个不停：

　　“信如来，得永生。信玉帝，不挂科。信菩萨，咱不怕……”

　　“信你个头啊！”

　　十几双拖鞋飞向莫音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