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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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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倾馨想,自己现在的名字是小云。姓什么还不知道。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叫她。她想,这是我的爸爸。因为这个男人说:
“小云,爸爸以后会好好关心你,你不要再做傻事了……”
他在哭。哽咽的无法继续说下去。眼泪在皱起的脸上磕磕绊绊的流下,有些凄凉。所以只知道他唤做小云的人,是自己。他大概是,“我”的爸爸。
头很沉。大脑里仿佛装满了浆糊。虽然思考起来很艰难,但是这并不是孙倾馨想法诡异的原因。
她想,从10楼跳下去的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等着别人用陌生的名字称呼自己的。
这件事本身就莫名其妙。
沉重。
不论身体还是脑袋,给她带来的感觉都可以用这两个字来概括。
不是疼痛。
急速的风声依稀还在耳边环绕。然而自己却活着。虽然有一个男人叫自己“小云”,用陌生的脸自称“爸爸”。
死亡拒绝了我。她想。然后心底无法抑制的悲伤。
全心全意相信着死亡象征着虚无的自己,一直期待着生命终止的自己,义无返顾的想要一个结局的自己……
眼泪滑落,孙倾馨疲惫的睡着了。
····················
再度醒来的那天,孙倾馨的头清醒了许多。
窗帘拉着,但依然透着光亮。外面是个晴天。
床头边有一大捧的红色花朵,大约是芍药。香气隐约。
手上插着针头,安静的房间里可以听见药水滴答的声音。
这种宁静平和摄住了她。
头脑里的那片海洋仿佛成了天山上的湖泊,不再起波澜。
佛家所说的入定,大约也就是如此罢。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尘世的喧嚣。这一刻,她获得了心目中死亡才拥有的安宁。
“咔哒”。开门的声音把她震醒过来。
猛的盍上眼,少女依然对“活着”和“生活”有着抵触。
脚步声……东西放下的声音……手被人握起……安静……接着是压抑的哭泣声
悲哀的哽咽,细碎的抽泣,连空气也仿佛充满了泪水,格外的潮湿。
好沉重啊。仿佛大石压在了胸口。呼吸也被对方的急喘打乱了。她想睁眼。
然而房间的门再度被推开了。
吓了一跳的有两个人。
哭泣的止住了。想要睁眼的孙倾馨也定住了。
“是你……竟然真的回来了……”仿佛呓语的声音,上上次醒来时让自己印象深刻的“爸爸”。
“我、我总不能不回来看看孩子,都这样了……”颤抖,有些沙哑的女人声音这样说。
孩子,大概是我吧。躺在床上,还闭着眼的少女想。
“你当初都没想过孩子的问题,现在还说为了他回来。”男人低低的声音里饱含怨气和怒意。“我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让人调查小云,我没有管。怎么说你也是小云的母亲。这么多年你没回来,现在孩子出事了,你上他面前表示什么母爱?是,我只顾自己的事业,没照顾好他,让他爱上一个男孩,还和人家一起自杀!可那我有什么办法啊?你当初说走就走,那么潇洒,可知道我承担了多少么?你知道什么!”慢慢的,话声落了下去,压抑的喘气声回荡在房间里。
“泽平……当年我年轻,后来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衣服摩擦的声音,女人似乎抱住了男人。声音哽咽的道:“我太倔强,只苛求完美的一切,不信任你……现在我都明白了。这么多年了,经历得多了,我后悔当年那么深的伤害了你,还有我们的儿子。是我让小云从小失去了母亲。知道小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回来?过去的我错了,这些年,我真的知道错了。却没有胆量回来弥补。所以我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我要让小云知道,其实这些年来,他的妈妈真的在想念他,关心他……虽然我没有陪伴他。”
“你有错,我也有错。”男人的声音也哽咽了。“你放不下过去,不好意思回来,所以一走就这么多年。我带着孩子,可是只知道逼他学着怎么承担家族事业。一个不在,一个在和没在没什么区别。小云出了事,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疏忽他,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对小云,我和你犯了一样的错误。”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面上都挂满了回忆和悔恨。
孙倾馨觉得若不是他们目前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定会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的声音。这砰砰声如此巨大,让她无法抑制的睁开了眼。
雪白的墙壁,白得让人眼花。可是旁边那精致的吊灯,在视野里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孙倾馨知道自己,是个左右眼都在600度的大近视。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恍惚中没有留意,那个男人的脸,看得那样清楚。
刚才醒来的时候,沉浸在空茫中也没有注意,这个世界多少年来第一次在没有眼镜的情况下如此干净明澈。
小云
爱上一个男人
和男人一起自杀
学着怎么继承家族事业
一个出国离开家庭的母亲
一个忙于事业不顾家的父亲
还有现在,这双看东西清清楚楚的眼睛……
无法逃避了……
“有镜子么?”不知已经有多久没有说话了。声音晦涩沙哑,但很明显是陌生的声线。孙倾馨心里愈加的乱套。
“小云,小云!你醒了!”两个人扑向床这边,嘴里都忙着嘘寒问暖,手上也慌张着擦拭脸上的痕迹。
“镜子……给我一个镜子。”身子太沉了,想抬个手也无法。孙倾馨只得偏偏头,用眼神催促面前的两个人。
那个“爸爸”一身的西服革履,发丝一丝不苟的抿在头顶,神色已比第一眼见时少了很多凄楚,又多了几分干练精明。
听得孙倾馨的话,他回头看向女人。“镜子?”
“哦,我有。”女人头发及肩,虽然眼角已经难掩皱纹,可保养良好的皮肤让她极具成熟魅力。她从桌边的皮包里取出一个化装盒,打开来道:“要照镜子么?”
勉强点点头,孙倾馨的目光就集中在向自己靠近的镜面上。
一点一点的。
当头发,眉毛,一直到整个脸呈现在镜面里的时候,孙倾馨彻底被镇住了。
她头脑里闪出了《大话西游》里的一个片断
至尊宝看完自己脚底的三颗痔以后,拿出照妖镜来,瞪大了眼,在里面看到了孙悟空的猴子脸。
头脑晃了两晃,天崩地裂了一番。
镜子里的人不只已经不是自己了,可怕的是,那明显是个男人的脸,而且是个处在男孩和男人间的少年脸。
大约是被孙倾馨骇然的表情吓到了,“父母”两人在她耳边慌张的说了些什么,却没有被她茫然的大脑吸收。
虽然镜子从眼前消失了,可是那张陌生的脸却无法消失。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对话内容
现在都有解释了——
这张陌生的脸!
孙倾馨混乱中不想再接受任何其他让自己崩塌的消息。
眼前慢慢黑下来,她放纵自己昏了过去。
················
在孙倾馨的过去,她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一边是现实的社会,她在这里沉浮,并看着别人沉浮。
一边是内心的世界,她在这里迷茫,封锁了所有感情。
站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的孙倾馨,不幸福的过着她心灵自闭的生活。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和整个社会建构起了这样厚实的隔膜。自己可以理解这个社会,却无法融入。可以理解所有人生活的不自由,却无法忍受自己的不自由。
总之就是这样自然的,她成了一个没有被发现的边缘人。
在做学生的日子里,她无法和同龄人交往。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离开以后都很快的忘记了她。就像个单薄的纸片,正面仿佛有她,侧过来,却完全没有厚度。
和家庭的关系也很是复杂。父母是爱她的,却又无法让她接受这样的爱意。因为他们要她通过别的东西来实现自己的价值。学生时代是成绩,长大以后是薪金,最后成了婚姻。
一年又一年,她一点一点的沉没在自己的黑暗里。隐藏了所有的情感,心绪,痛苦,悲哀,忧愁。挂着单薄如纸的存在感,实践了最普通的大众生活。
我不是最不幸的。她明白。
但人各有各的不幸。我也有我的无人理解的不幸。
她唾弃自己的懦弱和无法承受。因为理解这个社会的潜规则而懒得去碰得头破血流,所以一直平凡。
她也为自己无法获得心灵的安宁而哭泣。因为寂寞、寒冷、孤独简直把她逼疯。
她痛苦的抵抗身边的一切向心灵的压迫,那种无法言语的感觉,是仅属于她的苦难。
28年的生活,28年不为人知的孤苦。
直到那一场交通事故,她失去了父母。
接到了讣告,她流了眼泪,流干了她连绵28年的痛苦。
一直伪装着,痛苦的生活,只为了这一双需要自己赔偿他们生养辛劳的双亲。
现在,她自由了。
在那天夕阳西下的傍晚。
她看到远方的落日染红了白云。
太阳落下去,红云也隐入天际。
孙倾馨也就这样从自己家的阳台上跳了下去。
只为了追寻她梦想的死亡——
一个轮回或者是一个空茫……
··········
再次醒来,孙倾馨比较前两次又有了不同的感觉。
耳边飘荡的是明澈的钢琴声。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并不激越,仿佛流淌的泉水,干干净净温温和和的。
身下极其宣软,盖着的被子是淡蓝的,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墙壁也是淡蓝的,似乎贴的壁纸,隐约可见一些花朵。
沉重的头脑让思维迟缓。她看着这些舒缓她大脑涨痛的淡蓝色彩思考起昏迷前发现的诡异。
天啊,那镜子里陌生的男子容貌……
10楼的高度,跳下时没有强风。不会是半途撞上什么东西——如果是那样,现在的自己应该是支离破碎的。
陌生的脸,除非整容——可没有理由。
为什么活着,以及为什么一切陌生。
“云少爷醒了啊!”身边突然响起陌生的声音。孙倾馨侧头看去,忍住因移动带来的头晕。那是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女,一身素雅的长裙,手里拿着一个点滴瓶,似乎是来给自己输液的。她面上流露着惊喜,快手快脚的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柔声说道:“老爷就在琴房,我去叫他。”说完就消失在视野里。
为自己建筑起一道防线。孙倾馨觉得现在的境地,似乎已经不是自己可以预测的了。
不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获救的自己,和目前仿佛变脸的情形,总总迹象表明,这简直就与那些俗套的言情老剧目“借尸还魂”相似得不得了。
在这种情况下,最最稳妥的一个应付方法,也是目前自己唯一可以并且确实应该的做法——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孙倾馨看向那位赶来的陌生“爸爸”,不用装,也挂上了一脸真实的茫然。“你是谁呀?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装失忆!
借尸还魂剧目的经典配套情节!
孙倾馨暗讽,真是狗血剧情啊。(某香闲闲的抠着指甲:狗血怎么了?因为是经典剧情,所以也证明了它的有效。我们应该尊敬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