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殇 泪逝（下）》七弦桐

18、多少事，欲说还休

　　我守岁守到昏昏欲睡时九爷出现了，雅尔和夕姒一副碰见救星的模样向九爷行了礼后拿着东西离开。
　　我没好气的说道：“看见没，她们都嫌我闷，不愿意陪我，一看见你来就跑得不见影了。”
　　他笑道：“想多了不是，哪儿找你这么通情达理的好主子去。”
　　“我也觉得我挺通情达理的，都没有骂过她们，但是我总觉得我嫁给你是吃亏了。”
　　他解下大氅放在一旁，说道：“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我把手炉递给他：“我给你分析分析，嫁给你之前你各种找借口找理由想着法的陪我过除夕陪我守岁，嫁给你之后，你看，你立刻就带着嫡福晋去宫里了，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您说我是不是太通情达理了。”
　　他很赞成的点点头：“的确通情达理，但是我好歹是赶回来陪你守岁了。”
　　“但是您不是应该陪嫡福晋守岁吗？”
　　“都陪你守这么多年了已然习惯了。”
　　“但是我困了，好困好困，你快走吧，我要睡觉了。”
　　“你睡吧，我陪你。”他正想扶我进内室，见我坐着不动，便又说道，“等你睡着我就走。”
　　“带我回江南吧。”我说。
　　“等我帮八哥……”
　　“罢了。”我打断他，“这种话我今后都不想再听，有情有义的人由你来做，我去当那薄情寡义的人。”我起身打算离开，他却又将我强摁回榻上，柔声说道，“这又是怎么了？你若是怨我没能陪着你，我向你赔不是，但你总归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你不觉的累吗？”我一句一顿说道，“很多年以前我就想问你，整天这样在几个女子间游走不觉得厌烦吗？我本不觉得寂寞，也没有怨怪你没有陪着我，一个人真的已经习惯了，反倒是您总想着法儿的陪着我守着我，才让我逐渐有了寂寞的感觉。算我求您了，要么带我回江南，要么……别再来找我了。”
　　“微凉，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一生一世，一心一人。”
　　“我已经说了，等八哥……”
　　“你只想着八爷的抱负八爷的雄心，你又不稀罕那个东西！你只想着你们会成功，倘若失败了呢？成者王败者贼，说的倒是轻巧，但你让活着的人怎么办，你真残忍。”
　　“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你分明说过会帮我们。”
　　“可如今我后悔了，日子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越发的觉的不安，每次看见你都感觉像是最后一面，回江南吧，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回到江南，再也不管身外事。”
　　“微凉，我现在还做不到。”
　　“那便等你能做到时再来找我吧，夕姒送九爷回去。”
　　夕姒闻声推门而入，九爷恍若未见，直盯着我问道：“你当真就执意如此吗？”
　　“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您请回吧。”
　　九爷闻言，拂袖而去，夕姒急急跟上。雅尔扶着我进了内室，说道：“即便您心里有气，也不该在今日说呀，多伤九爷的心。”
　　“我心里没气。”
　　“您还嘴硬，若没气又说什么再也不见的话？”
　　“生怕离怀别苦。”
　　但自这晚过后，九爷再也没来找过我，而我也再也未见过他，直到……
　　四月的某一日，天气晴好，微风和煦，我正躺在树下一边听夕姒和雅尔讨论究竟是生男好还是生女好，一边想着此时的江南好风景，此刻必定是桃红柳绿了吧，突然间感到腹部一阵绞痛，起初倒也没在意，以为缓一缓便过去了，但疼痛越来越剧烈，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强撑着一口气说道：“夕姒……我好像……要生了。”
　　雅尔张皇失措的看着夕姒一直问“怎么办、怎么办”，夕姒说道：“你别急，我在这里守着福晋，你赶紧去通知九爷。”夕姒话音刚落，雅尔便飞奔出去，夕姒蹲下检查我的身体，对我说道：“格格不必担心，羊水未破，无大碍。”
　　我扯了扯嘴角，笑说：“你懂得……可真……真多。”
　　她用热毛巾为我拭去额上的汗，说道：“是四爷让奴才学的，为了不时之需。福晋您别说话，听奴才说便可以了。”
　　“好。”
　　“奴才从小至今最感激的便是您和四爷，四爷助我脱离苦海，您让我感受到温暖，四爷让我跟着您只是想保护您，您若是受了委屈，可以有个说话的人，再不济也能带您回贝勒府去，其实塞外时候去九爷那里都是我个人的浅见，和四爷没关系。”
　　“我知道我都知道。。。”
　　“微凉！微凉！”九爷应着声跑了进来，看见躺在躺椅上的我，也没了往日的那番从容，只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产婆呢！不是已经让人去请了吗！怎么这么慢！”
　　我痛的倒抽冷气，也死死的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说道：“我没事。。。就是好疼。”
　　“来了来了！产婆来了！”雅尔带着同样紧张的产婆跑进来。
　　正要行礼，九爷不耐烦说道：“免了免了。”
　　“请两位姑娘将福晋移向内室。”产婆对雅尔和夕姒说。
　　九爷闻言便抱起我，产婆连忙拦住他：“产房不吉利，请您……”
　　“少啰嗦！”九爷瞪了她一眼便抱着我踢开房门。
　　“您可真凶呀，万一那个……产婆对我下……下狠手怎么办。”
　　“我让她死。”九爷将我平稳的放在床上。
　　“其实，我早已……原谅你了……只是好面子罢了。”
　　“我也早就想来找你，只是怕你不肯原谅我。”
　　“九爷，请您出去等候。”产婆带着雅尔和夕姒进来说道。
　　“你出去等吧，我……我没事。”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怀孕的时候都没有紧张害怕如今却是真的怕了，原先对死亡不在意，现在却是切切实实的站在死亡的边缘，如果这次平安，我一定要好告诉他生孩子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要他小心爱护自己的子女，我也要让他学着去关心那些喜欢他的女子，毕竟爱是无罪的。
　　“福晋，您用力些，看见孩子的头了。”产婆焦急的说道。
　　已经不知多少次听见这样的声音了，其实我更急呀！这么长的时间，我差一点点就有了放弃的念头，但是真的使不上劲了呀！
　　“啊！”我叫出声，瞪着雅尔，这丫头居然敢掐我。
　　雅尔惶恐的看着我，带着哭腔说：“奴才是真的着急，您就原谅我吧。”
　　夕姒与雅尔一盆又一盆的换着热水，产婆说道：“两位姑娘谁再帮福晋一把？”
　　雅尔有了第一次也就顾不得许多，又使劲掐了我一把，我的尖叫声与婴儿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袭来，真想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的好好睡一觉，而我似乎真的睡着了，梦里有我梦寐以求的江南水乡，有我心仪已久的敦煌，还有大漠斜阳。我畅游其中，美好的不愿醒来。
　　我感觉到有人喊我，一声一声的喊着“微凉，微凉”，这真是一个好久远的名字了，我茫然四顾，但天地之间除了我再没有旁人，我正想举步前行，却再也迈不开步子，那个声音说“微凉，你究竟梦见了什么，这么不愿醒来，你喜欢江南我陪你去江南，你喜欢漠北我便陪你去漠北，只要你喜欢我舍弃现在的一切陪你游遍这世间美景。”
　　“你说的，可都当真？”我费力的睁开眼睛。
　　“当真！都当真！”他欣喜的抓住我的手，“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回江南，我们去苏州，扬州也行，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我笑着点点头，“孩子呢？”
　　雅尔抱着孩子进来，说道：“是个小格格，眉眼像极了九爷，以后定是个小美人。”
　　九爷自雅尔手里接过孩子，对我说道：“我昨儿去请皇阿玛赐名，他看着这孩子良久后说道‘就叫南风吧’。”
　　“多好的名字呀！”我说道，“但愿她这一生真如这风一般。”
　　亲身经历一个生命的诞生这感受很为微妙，想让她这一生都平安喜乐的心更加强烈，同时我也清楚的感知到我的责任，今后无论怎样我都不可弃了这孩子，她的一生与我血脉相连。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我对九爷说道。
　　“我哪都不去，就守着你。”
　　我笑道：“你这像什么样子，也不怕孩子笑话你。”
　　“阿玛这么喜欢她的额娘，她怎么会笑话我，倒是你应该多休息才是。”
　　我摇摇头：“躺了这么久想出去走一走。”
　　“后园的花开了，虽比不得江南却也别有情致，我扶你去看看？”
　　我点头答应，雅尔过来自我手中接过孩子，我看向九爷，他说：“我现在只能照顾一个人，照顾了南风便顾不得你，你自己选吧。”
　　我有些纠结的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又看着雅尔怀中粉雕玉琢的娃娃，说道：“我照顾孩子，你照顾我。”
　　九爷笑道：“你连自己都没办法照顾，怎么照顾孩子。”
　　夕姒走过来，一边为我穿衣，一边说：“奴才和雅尔带着小格格在院子里晒太阳，您和九爷去后园便是。”
　　九爷半抱着我，看了夕姒一眼，赞道：“这法子好。”
　　他抱着我在后园湖边的柳树下坐下，我说道：“我总感觉现在像做梦似的，看不真切。”
　　“我也觉的像做梦，自那夜在桥上救下你便在做梦，时至今日都未醒。”
　　“这样的梦若能做一辈子该多好。”
　　“一定会的。”
　　四月的风吹得人好舒服，骨头都酥软了，我被九爷拥在怀中，晒着太阳听着永远也听不腻的甜言蜜语，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待我醒来时已是傍晚，雅尔和夕姒还在和南风玩，她们似乎没有发现我醒来，我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俩逗南风笑，怪不得九爷喜欢女孩，多惹人疼呀！

　　一个月后九爷开始为南风办满月酒，我抱着南风坐在房中，埋怨道：“我以为你随便请几个要好的兄弟朋友过来走走过场便是，谁知你这般大张旗鼓，上至皇亲下至富商全被你请来了，若皇上知道，定是要数落你一番的。”
　　“别人家的格格我管不着，但我胤禟家的小格格定要给她最好的，对吧，南风。”他捏了捏南风的笑脸。
　　怀中的女婴对他甜甜一笑。
　　九爷抱过南风说道：“只要咱们的小南风喜欢就足够了。”
　　“九爷、福晋宾客已经到齐了。”夕姒进来说道。
　　“我就不去了，人一多我就有些不自在。”我说道。
　　“这一次必须到场，在惠妃娘娘和皇阿玛那里不都挺好的吗？有我在。”
　　我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过去。
　　满月酒选在后院的一处亭台上举办，我去过几次视线极佳，但平时很少人来，看着这满座宾客，我十分担心会被踩塌。
　　九爷带着南风去与那些阿哥亲王大人说话，我则带着雅尔和夕姒与那些福晋太太小姐们应酬。
　　我也不知外界是怎么评价我的，但凡我和哪些女客说话超过了三句，她们皆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后我便觉得厌烦了，带着雅尔和夕姒躲去看风景，反正那些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即便没有我在场，她们也能聊得火热，更何况女人这样的群体，给她们一个话题，就能聊三天三夜。
　　“福晋，咱也总不能在这躲着呀，九爷这次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您不去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夕姒说道。
　　“光她们有头有脸旁人就没头没脸了？我才不去，若出了事情自会有人通知我，不必担心。”我继续看风景。
　　“都是做了额娘的人，怎么还是这懒散的样子。”
　　我转头，看见年姐姐笑盈盈的站在我边上，我连忙拉着她坐下：“好姐姐，您可真把我给想念坏了。”
　　“你呀，怎么还是这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她笑着点点我的额头。
　　我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反正九爷不会嫌弃我。”
　　“你怎知他不会嫌弃你？”
　　“他若敢嫌弃我，我就找四哥打他。对了，你与四哥的婚期定下了吗？本想双喜临门的，好久都没喜事了，生活好无趣好无聊。”
　　“定下了，今年九月廿四。”
　　“还要等四个多月呢！你和四哥真沉得住气！”
　　“你以为都像你和九爷似的这么猴急，这才多久孩子都有了。”
　　“说明我们感情好，我们情比金坚。”
　　“这话说的好让人嫉妒，咱们的小格格呢？”
　　“被九爷抱过去炫耀了，我领姐姐过去？”
　　“还是等宴会结束吧，都是男子，挺不好意思的。”
　　正与年姐姐说着话，小安子突然跑过来，小声对雅尔耳语了几句又匆匆离开，随后雅尔又悄声告诉我“万岁爷来了，此时正在前厅。”
　　我转而对年姐姐说道：“九爷找我有些事，姐姐自己先玩会儿，我过会儿来找你。”
　　“大抵上是小格格想额娘了，快去吧。”
　　我与九爷在东侧出口碰面，问道：“万岁怎么突然来了？”
　　“不知道，听家丁说是微服来的，身旁只跟着李谙达。”
　　“都是你，这么大张旗鼓的把万岁爷给招来了，他说不定再给你安排个聚集朋党的罪名，你上哪解释去。”
　　他怀里的南风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他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对我说：“你吓着孩子了，哪里这么严重，我素来这样，皇阿玛已是知道的，上次为十四弟操办生辰可也砸了不少银子。”
　　“但你也总该低调些才是，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平时比谁都小心，一到这事上就马虎大意。”
　　“我认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在没有见到皇阿玛时，谁也猜不出他的心思。”
　　我自他怀中接过南风，埋怨道：“哪家皇阿哥像你似的整天抱着女儿不放手，我又不是后母。”
　　他又抢过南风，说道：“这孩子的眉眼少说有七八分像我，越看越喜欢，舍不得放手。”
　　我与他这样争来夺取，怀里的小家伙却吮着指头咯咯笑，我只好由着九爷抱她。

　　退去龙袍的康熙身着帝王的常服由李德全陪着坐在前厅饮茶，我与九爷并排跪在康熙面前行礼问安，他抬了抬手让我们起来，自己却又走到九爷面前抱着南风，说道：“朕来看看朕的小孙女。”他许是不常抱婴儿，怀里的南风感到不舒服，扯着嗓子哭，九爷见了连忙过去教他抱孩子的姿势。
　　康熙一边哄着南风，一边说道：“这小丫头像极了胤禟小时候，连哭声都一样，雷声大雨点小。”
　　我偷瞄了一眼九爷，他脸上多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唇边却挂着浓浓的笑意，怀里的小人似乎是待舒服了，伸出小手想去拽康熙的胡须，我与九爷正想冲过去阻止，小人却把康熙微乱的胡须抚平，康熙佯装怒意道：“小丫头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朕的胡须都敢碰。”
　　“皇阿玛，南风还小不懂事。”九爷急急说道。
　　“让孙女玩一玩自个儿爷爷的胡须你急什么。”康熙瞪他一眼，把孩子交给我，“你生了个好女儿。”
　　“全是托您的福。”我说。
　　“李德全咱回宫吧。”
　　“皇阿玛，喝一杯孩子的满月酒再回去吧。”九爷说。
　　康熙顿了顿，道：“不了，朕若在场难免有些人不自在，你们自个儿玩吧。”康熙说完便走出前厅，我与九爷在身后跪下，“恭送皇阿玛。”
　　“其实皇上他也不容易。”我看着康熙离开的背影说道。
　　“又有几人是容易的呢？帝王自然也有帝王的烦恼，哪能事事都随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