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二十八章 ...
-
“所以你就偷溜上了船?”
婴婴有些诧异的反问声在这无边的坑底向外扩散开,势单而力薄,听起来暗含几分寂寥鬼气。
尸骨堆上的少年点点头,闭目深吸一口气。
他应当是有些怕的,垂眸时弯成扇形的睫毛轻轻颤抖,有一些克制不住的,发自本能的惧意让他停顿在这里,无法继续回忆。
裴逸也不催他,目光里满含温和,却不是什么怜悯同情,而近似于一种“与你同载苦痛”的鼓励。
在少年没有注意的地方,铜钱上的灵气越发浓厚,开始游走在红线之间。
它蜿蜒流淌时,宛若明月松间一条沉静的小溪,只有汩汩的水流悄无声息流经少年人的心田。
于是,那无法克服的便被治愈。
苏家小孩理了理思路,双手握成拳头接着道:“本来神不知鬼不觉,可半道……”少年说到这里皱眉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也说不好,但我觉得,那艘船上,应该多了个东西……”
*
多的那个“东西”自然是阮清。
这位倒是没负担,大喇喇背靠着风帆,横坐在桅杆之间。她只蜷起一条腿,另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从高处俯视着苏掌柜想出的‘绝世好办法’,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他们这趟出海动静确实不小。
满打满算,两艘七帆船加上三艘单帆,从掌舵的到撒网捕捞的一共四十六名青壮年汉子。
苏掌柜人机灵,找来的都是缺钱用,水性又好的海边小子,是以虽然近来海上事故频出,他们这支船队的气氛却是一片火热。
如果,不把船只之间连为一体,似乎会更好一些。
阮清看着用数丈铁链铁钉串成一片的连环船,脑子里率先想到的就是“火烧赤壁”。
对船上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典故。
她大概明白了苏掌柜的想法,出海失踪的都是单线作战的小渔船,他就想反其道行之,大伙绑在一起,就不用怕海上生了变故再丢一船人。
但是,有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丢的只会是所有人。
阮清想要提醒,然而碍于这副半透明状态,她就算找到笔墨写点什么天启笔录丢给这帮人,他们大概率也不会信。
人总是对未发生的坏事充满了怀疑。
以及对自身能力充满了迷之自信。
船队正式晃悠着出了海以后,阮清就瞥到角落箱子里偷偷摸摸钻出来的身影。
果然是那苏家小孩。
小孩鬼鬼祟祟躲在暗处半天了,琢磨着这时候跳出去,他爹没办法返航,这才掀了装箱的盖子,从里面钻出来。
然后,苏掌柜一秒川剧变脸,拎着手里的渔网兜子就去砸儿子脑袋。
“苏志文!!你个狗崽子!可真是你爹的好儿子啊?”
苏家小孩反身就开始遛,一边熟门熟路爬着桅杆,一边回敬他爹:“我是狗崽子,你是什么!”
苏掌柜气得不行,大喊:“给我把这孽障拿下来!”
阮清觉得有她师父那味儿了。
一船人半真半假逗着小孩,气氛更是活跃了许多,那被逗的少年却已经三下五除二窜到了阮清身旁,脸不红气不喘,盘着腿冲他站在底下的便宜爹叉腰。
一声叫板:“你上来呀老苏!”
苏掌柜摸摸自己肉乎乎,一拍还晃荡的小肚子,垮起个弥勒佛脸。
阮清觉得这小子真是十分欠揍,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令她意外的是,这小孩似乎有些先天的灵窍,脊背顿时一僵,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阮清来了兴致,拿出招猫逗狗那一套,吹气捏耳朵拔头发掐屁股,这几招逗弄下来,小孩抱着桅杆吱哩哇啦哭爹喊娘起来。
他爹站在杆儿底下阴沉沉道:“你爹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苏家少年慌出了小颤音:“不是啊……爹……我边上……有东西。”
船上还是很忌讳水鬼这一类的。
几乎是苏家小子话音一落地,立马就有机灵的船员请了一尊神龛过来,端正摆放好面向西方;也有人张罗着去取什么黄纸、三牲血、炭盆。
一股子迷信做派。
阮清在众人忙张的当口,注意到那神龛里供着的竟然不是什么水神,反而是个人形鱼身的鲛人。
因为逆光的缘故,她依稀只能辨出那鲛人双手托起一只蚌,似乎在吟唱什么。
鲛人的五官隐在了神龛暗处,有些看不真切,却让她生出异样的熟悉感。
没等阮清凑近去看,苏家小子已经顺着桅杆一溜烟滑下去。
他跪在神龛前半生不熟地三叩九拜。随后,恭恭敬敬燃了三柱纸包好的香,敬在神龛前的香炉里以后,抽了张黄纸开始叠纸船。
阮清:“???”
我以为是恐怖片,您给我看手工课?
她白眼还没翻完,那苏家小子的船已经叠好了,他取了三牲血滴在纸船上,扔进了炭盆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带血的小船在炭盆中燃烧时,阮清感到船底有一丝轻微的晃动,很快又没了波澜。
就好像,只是在海上被浪调戏了一下。
这些程序搞完,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静静盯着这小孩,只等他发话。
小孩也上道,摇摇头:“没人掐我了,好像走了。”
苏掌柜的肩膀这才塌下来,上下打量一眼宝贝儿子,嫌弃道:“一边去,别让我看到你。”
这是答应让他留下了。
然而,小破孩脑回路清奇,觉得他爹的话这会儿变成了圣旨,一琢磨,又爬到了桅杆上。脸上还带了几分沾沾自喜:这样我爹应该很难看见我。
苏掌柜:“……兔崽子。”
瞧得更他娘清楚了。
阮清嫌弃小破孩太蠢,懒得再搭理,借着咸润的海风开始打盹,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投射在这支船队上,经过刚才那一拜,似乎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好运。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船员们时不时爆发出惊呼和喜悦的呐喊。
“这么大个的鱼王,好些年没见到了!”
“莫不是神女显灵,给了这些恩赐!”
“这回回去赚大发了!”
“咦,怎么还有个奇怪的蚌……”
几乎是在这个蚌字落音的一瞬间,阮静便睁开了眼。
然而还是晚了,有人凑上去翻看那蚌的时候,它突然张开贝壳,将那人吸了进去。
阮清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这场面。
那只蚌分明只有那人掌心大小,却在张开的一瞬间让这一方天地灵气倒转枯竭,仿佛偷偷练过了什么吸星大法,又或者是壳子里安了类似芥子囊的异空间。
总而言之,人在转眼之间就没了。
在那一瞬,阮清甚至看到蚌肉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一圈。
如果能说话,恐怕丫就三个字:没吃饱。
于是,它也确实这么做了。
离得最近的船员还没反应过来,那蚌又是张口,直接吸过来俩,其中一个慌忙之中拽向另一个同伴的衣袖,俩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没了。
苏掌柜终于缓过神来,大吼一声:“退开!”拽着桅杆上滑下来的儿子便缩到了船尾。
然而似乎为时已晚。
这诡怪的东西开了杀戒,生出灵性,已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移动。
它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打开壳,从里面扭来扭去长出个脸来,那分明是第一个被吞下去的船员的脸。
这脸似乎还不满意,又凭空从蚌肉里生出无数根头发,那发丝疯了一般长长,随风探向四面八方。
于是,离得近一些的便被扯着脚脖子扽了过去。
变化发生的太过突然,有胆子大的反应极快,抄起鱼叉便要将那蚌肉碎尸万段,人还没靠近,几缕发丝便硬若钢筋铁骨,将那人贯穿之后,劈成了四五瓣。
一颗头连着小半个胳膊便滚到了苏家父子脚边。
那些头发似乎对这种切开以后再享用的行径非常满意,人脸上顿时晕出一抹奇异的潮红。
阮清早已落地,灵力和诛邪枪都对这东西起不到半点作用,直到掏出左.轮时,那蚌似有所觉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转了转。
她运转灵力扣动扳机,以为终会有点作用。
然而,古井无波。
船上人并不知道这一出。
他们慌了,争先恐后便要顺着铁链往第二艘船上爬,苏掌柜推着自家儿子已经先上了锁链,就在船员们争先恐后的时候,数万根头发从他们身后席卷而来。
那头发直飞冲天,将整条船立马缠了个密不透风,乍一看,好像一只黑色的蚕茧。
苏家小孩回头的一瞬间,只看到他爹勉强伸出一只手,硬是挖下了扣着铁链的钢钉,鲜血直流中,大吼出一声:“走!”
慌张的大人们拽住眼眶红成一团扑上去的狼崽子,牟足了劲逃离这妖异之地。
只有留在蚕茧内的阮清,听到从这无人生还的渔船上方传来两道声音。
打头的是一道女声,带着无尽妖娆与媚意道:“真是无聊,好不容易找了祭品,竟还跑了。”
另一个人是个男声,声线里带着几分熟悉的悲悯:“不急,宁城还在,吃饱了,它总能出神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