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不断》羽客未临

44、第六章

　　第六章

　　崔山山脚下的客栈，依旧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客栈老板笑吟吟地站在柜台后打着算盘，这两天他那终于嫁出去的宝贝女儿带着小外孙来探望他，所以他心情好得不得了，那得意的笑脸看得整日受他蹂躏的小二直起鸡皮疙瘩。

　　客栈里客人很多，虽然是秋日，但因为今年的暑热去得晚，所以大多数人还是穿着单薄的夏衣，导致角落里那一桌两个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异常地引人注意。特别是其中一个背对着人的男人，那头少见的灿亮金发更是令进来的每个人都会忍不住看上几眼。

　　“哎，客官里面坐！”小二殷勤地引进几名大汉，谄媚道：“不知道几位客官是要吃饭呢还是大剑？”

　　“吃饭，弄两壶好酒，弄一些酒菜来吃吃！”其中一名打赤膊的大汉汗水淋漓地大声吩咐。

　　“好咧，各位客官请稍等啊！”小二笑着跑到后面厨房去。

　　上了酒菜，大汉们喝了好几碗酒，解了渴，这才有心情聊起天来。

　　“大哥，你说啥时候俺们才能不这么东奔西跑的啊？”大汉一号一脸郁闷地抱怨着。

　　“啧，你以为俺就喜欢这么奔跑啊，如果不是佰绛...如果不是天变了，俺们用得着这么狼狈？忍忍吧，看看有没有好转的时候，没有俺们再到邻国去。”看似这群人中的领袖的大汉也一脸郁闷无奈。

　　“你说这辛家是不是吃饱没事干啊，没事干嘛支持那个冯王变天啊，搞得佰绛现在都没有一个可以安定下来的地方，整日打打杀杀的，还叫不叫人活啊？！”

　　“听说前几天又有一批想偷跑出关的人被处决了！”

　　“觅麟城那也萧条了，据说全城的男人都被抓光了...”

　　“商家不是已经决定要扶持岚王对抗冯王吗？”

　　“是啊，很多对辛家和冯王不满的人都跑去了，听说再一段时日就会起兵哪！到那时候又要打战了！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打战就打战，要俺整天活在那个冯王的眼皮底下，我可受不了！这岚王是个明君，俺倒愿意他来当皇帝！”

　　“不过这商家不是向来不问政事的么？怎么突然要帮助岚王起兵啊？”

　　“你、你...那么大一件事你竟然不知道？”大汉头一脸朽木不可雕的心痛模样。“三年前，商府的二少爷商展云，被辛家给害死啦...”

　　“你说什么？！”

　　大汉头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揪着自己衣服的男人，对方那双像要把自己凌迟处死的金色眸子阴冷得让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男人冷冷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话。

　　“我、我...”感觉对方的手慢慢地爬上自己的喉咙，大汉头这才惊慌地叫道：“我、我说岚王要起兵了...”

　　“不是这一句！下一句！”

　　“商家要助岚王...”

　　“我是要你说，商家的二少爷商展云怎么了？！”

　　大汉头被钳着自己脖子上的手掐得喘不过气来，脸慢慢地涨成了紫红色，他用力地拍打着对方的手，无奈就是不能撼动那俊美的男人一分，一旁的同伴们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却一一被男人身边一头短发的俊秀男子打倒在地。

　　无奈之下，大汉头只好努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商...府....二少爷...被辛家....害死...了...”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不信，手一松，大汉头身子一软，趴在地上拼命地咳嗽着。

　　“他是，怎么死的？”轻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听..听说...是被人...放...放火烧死的......”

　　那男人有些失魂落魄地站着，忽然，他转身就往门口跑了出去。短发男子见状，亦立即追了上去。

　　“客、客官！您还没付钱呢！！”小二哀嚎着也追了出去，没胆子看老板那张黑乎乎的脸。

　　大汉们一个两个倒在地上大声叫着疼，心里委屈不已。

　　怎么路过吃个饭也招来这么个煞星啊...下次不要来这间客栈了！

　　......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苏修好不容易追上上司时，便看见那男人一脸呆愣地站在河边，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

　　“总裁...”

　　君若明低下头，好像在看着脚下的鹅卵石，忽然，他又发出低笑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肯能会把命丢在这种可笑的手法下...”

　　接着，他又抬起头，侧身望向自苏修。

　　“苏修，他不会死的，对吧？”

　　看见那双带着乞求的金眸，苏修心中一疼，虽然不知道上司口中的“他”是谁，但他还是点点头，顺着答道：“是。”

　　得到了满意的自己想要的答复，君若明激动的神情慢慢平复下来，他转身背对着苏修，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

　　“走吧。”

　　“总裁？”去哪？

　　“去看他。”君若明的声音有些颤抖。

　　......

　　一方坟茔，纸灰飘絮，阴沉沉的天穹乌云密布，似乎将有一场大雨。

　　“我的云儿...”仍是美丽的中年妇人跪坐在墓碑前，泪流满面地摸着碑上的刻字——临江商君展云之灵。

　　抱着中年妇人的中年男子也是一脸悲恸，忍着泪硬是不让其掉下。

　　站在二老身后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坟墓，黑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与痛苦，他轻轻摸了一下墓碑，就好像抚摸着小时候的墓碑主人一样。

　　“没想到，”男人喃喃自语。“你我之间，竟是如此分出胜负...他走了...你也走了...只剩下我...”

　　低笑一声，他露出一抹悲怆的苦笑。

　　“你赢了。”

　　祭拜的人在坟前待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暗，众人才劝着不愿离去的妇人一同离去。

　　人走后，坟前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支香还在慢慢地燃烧着。

　　看上去很冷清。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个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慢慢地走到坟前，然后站定。

　　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墓碑上的刻字，金发男人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手指轻轻地颤动着。

　　大风吹拂着那头金发，原本松散地系着的白色发带终于不堪地掉落，被一阵风卷着飘走了。

　　嘀嗒。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两滴，天空渐渐下起了了绵绵小雨，很快的，就变成了倾盆大雨。雨狠狠地打在那站在坟前的两人身上，淋湿了他们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

　　“总裁...”短发男子大声地叫唤。

　　但金发男人仍旧不为所动，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方墓碑，湿透的发丝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掩去了大半张脸。

　　“总裁...”看着逐渐恶化的天气，男子不禁又提醒地叫了几声，但是声音也被那加大的雨声给遮掩了。

　　雨越下越大，像要将一整年的份完全下尽了，天空暗沉得要塌下来似的，再加上狂风大作，有种世界末日的绝望感。

　　男人没有知觉似的站着，已经深深陷入了旧日的回忆当中...

　　青年手持折扇，优雅地从门外走进来，俊雅绝伦的面上一抹浅笑，温润的黑色眸子地望向他，带着一丝不解。

　　【是你？】青年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望到自己身旁的花娘，眸底闪过一丝不悦。

　　【你既然无事，先跟着我吧，免得被人以为你是来寻欢作乐的脂粉客给拉去了。】

　　深夜的大街上，冷风萧瑟，自己冷得直跺脚，青年却还要学那诗人来个七步成诗，他不耐地催促，青年回眸，露出无奈宠溺的笑容。

　　【小三真是不解风情...】

　　榕树下，青年跪着帮自己揉着发麻的腿，神情专注，语气轻柔。

　　【今夜临江城将举行花灯会，我想邀你同往，可以吗...】

　　祈愿节灯会，火树银花，人流拥挤的大街上，两人带着面具，象孩童一般做出幼稚的行为，轻松地开怀大笑，又在河边并膝而坐，畅谈人生。

　　【我已经留了信说要出来散散心...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人就会变得懒惰，我也许久没有出来走动，就跟着你四处看看好了...】青年看着一脸无奈的自己，笑得像一只千年狐狸。

　　白衣墨发，怀抱琵琶，十指轻挑，灵乐逸然，青年目光深沉，启唇轻道。

　　【《凤求凰》...此曲寓意爱慕追求...】

　　青年撑着伞，与自己并肩而行，两人走在雨中，体验着那江南雨景的柔媚脱俗，冰冷的手被青年紧紧握在手中，被捂暖的不只是手，还有淡漠的心。

　　向来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挽起了袖子，站在厨房里认真地切菜做饭，目光期待紧张地看着自己将一口菜送入口中，听到了满意的答复，那双温润眸子弯了起来，满满是满足的笑，看上去就如一个得到大人夸奖的小孩儿一般。

　　端着一碗带着算计的宵夜，不知情的青年竟开心得手足无措，很认真地吃得一点不剩。

　　【真好吃！比天下第一楼的厨子做的还好吃！...小三，以后，每天晚上都给我煮宵夜。。。好吗...好不好...】

　　【不愧是我和大哥看中的人...好聪明...也好可恶...】青年从身后抱着自己，轻轻地以唇摩挲着自己的耳朵。

　　遮着那人总是带着让他无措的情感的眼，手指无法控制地挑弄着青年的舌，却又在对方沉迷之时将其狠狠推开，不愿见到那人痛苦悲伤的表情，他懦弱地逃开。

　　总是带着一丝让人无法产生亵玩之心的清傲气息的人坐在自己腰上，妖魅地摆动着腰肢，百般讨好迎合，面对自己的惊诧不解，他只是轻轻一笑。

　　【我只想让你知道...大哥能为你做的，我能做到...大哥不能为你做的，我也能做到...】

　　【我爱你，君若明，我爱你...】

　　【停不下来了...从我们相遇那一刻起，就停不下来了...】

　　【君若明，不要再逃避了！你也对我有感觉的，不是吗？为什么要一直躲避这个事实？难道你真的以为不去面对就可以忽视一切吗？就算我今日不这么做，你迟早有一天也要面对的，我现在只是将哪一天提前而已！】

　　最后一眼，是那人对敌的孤独背影。

　　“懦夫...”男人笑了，带着无限的哀痛与悔恨。

　　“君若明！你这个懦夫！！啊啊—————”

　　男子一脸惊诧地看着男人忽然跪倒在地，仰天长啸，那凄厉的吼声所夹杂的绝望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他怔怔地看着那扭曲痛苦的面容，久久不能回神。

　　雨水打在脸上，汇成无数水流淌下，眼中有什么东西涌出，融入了雨水中，一齐带走。

　　“商展云...商展云...”声音因为嘶吼而变得干哑无声，男人倾身，深深地吻上冰冷的墓碑，血红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气。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任何！

　　我会让他们付出沉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