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姜妃

2、顺治十八年

　　顺治十八年

　　正月，发生了足以撼动整个神州大陆的事——顺治帝驾崩，年仅七岁的三阿哥玄烨即位，改元年为康熙，由四大臣辅政。
　　明珠在这样敏感动荡的时候，也立马做出了反应。凭借他掌管皇室衣、食、住、行等各种事务的内务府郎中可以自由进入皇宫的身份，明珠早就入宫向小皇帝请安了。
　　朝中暗涌不断，四辅臣各有心思，也各有党羽，但却也相安无事。朝中大臣无不计算着局势，盘算着要如何安心立命。而明珠早已看透局势，太皇太后极有政治手腕，既然她保的是当今皇上，那么皇上终有一天会亲政，四臣独揽大权的时代也会划下句点。所以他一门心思就在如何讨好康熙上。
　　这天，明珠回到府中脸上还挂着春风得意的表情。因为今早他向康熙拉家常套近乎时，和康熙提起自己儿子和皇上同年，可以送进宫来当玩伴。康熙虽然少年早成，上朝作业还是一派正经的模样，但是提到玩却还是孩童爱玩闹的心性，立马就准许成德进宫。
　　明珠也算盘打得响，一边把小皇帝的心拉拢到自己这边，另一方面也为成德的前途铺路，只要不断在小皇帝身边安插自己的人，那么他飞黄腾达的一天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一踏进府中，就迫不及待地要见成德。
　　成德早课刚完，正在书房里抄书练字，见明珠竟然亲自来找他，实在感到意外，还以为父亲心血来来潮要检查作业，便拿起手中抄好的一叠颜体迎了上去。
　　明珠接过纸看了两眼就顺手放在一边，看着儿子垂手侍立在一旁，微微低下头，让人最先留意到的是那光洁的额头、翘长的睫毛，还有在阳光下显得干净通透白贝般的耳朵。安静舒心，十分妥帖，但在他这个年纪，却是少了些无忧无虑的快乐。
　　不过明珠的心思转得很快，虽然怜惜儿子的早熟，却又觉得如此送到小皇帝身边也比较放心，如果成德是个娇惯的主，他可不会让他有在皇上面前闯祸的机会。
　　“正月底本应该是‘打鬼’，热热闹闹地过。但是先皇才仙游，举国同哀，不宜大事操办，所以决定只在二月初一请京中高僧举行绕寺仪式，祈求天下太平、万物洁净。万岁爷就缺个同游的奴才，我保举了你，万岁爷已然答应了，到时入宫面圣，你可千万要慎言慎行，精灵点，看着万岁爷的脸色行事，让万岁爷高兴就是。”
　　成德心下一惊，虽说他尽日埋首于书中，但也知道国家大变，现在坐在极位、掌握天下大权的人是和自己年龄相访的孩子。但怎么说，成德年龄还小，也没接触过皇室中人，对于皇上的印象还如云中雁、雾中花，没有个实在的形象。但是他心想着，只要按古训所云，以礼义诚信待君，应该就可以了吧。况且父亲甚少开口让他办什么事，现在有事当然义不容辞，马上答应。

　　不经不觉二月初一已到，天还没有亮，明珠带着成德赶往皇宫。专门举办佛堂大事的中正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竟如白天般的明亮热闹，不过仔细一瞧，却发现殿中比往日多了许多僧人，但他们大多在安静地忙活着，吵闹的倒是一班不经事的太监宫女们，和一旁急得什么似的礼部官员，都在为“绕寺”作最后的准备。
　　明珠一看这阵仗肚子里的火都烧起来了，太监宫女可是归他管的，“绕寺”快开始还这么混乱，要是出了什么状况他可担待不了。明珠想了想，对身边的一个中正殿的小太监说：“带他到香云亭，切勿惊动了雨花阁的贵人了。”回过头，明珠对成德叮嘱道，“阿玛现在要处理一些事情，你先到后间的亭子呆着，一会我再带你去见皇上。”
　　成德应承了一声，便乖顺地跟着小太监往里走。别说正殿那一排排印满藏经的风马旗和满殿色彩艳丽的神佛唐卡画，就是里殿长廊建筑雕刻精致绝伦，帘幕屏风装饰华丽精贵，一旁的花草也艳丽多姿名贵不凡，足可见皇家的气派。这一切一切都让成德大开眼界，但是他并没有作过多的停留，跟上小太监的脚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香云亭。
　　忽然身后有人在喊叫，“小五子，你在这蘑菇偷懒什么，正殿忙得跟什么似的，你再不去小心明大人抽你筋！”
　　“哎，就来！”成德前面的小太监回应道，然后转头又对成德说“小公子，前面就是香云亭了。”
　　成德会意，温和地对小太监说，“我晓得，我自己走去就行，你走吧。”
　　小太监行了个礼，再把手中的宫灯交给成德，才离开。
　　沿着曲折蜿蜒的刻有白玉祥云阑干的水桥走去，就到了湖中心的一个别致小亭，中心放着同样同白玉做成的石桌，是桌上还细心地摆放着一些应节的新鲜水果，四边摆放的白云石椅则雕刻着万福图案，因为是二月天气，椅上还铺上了羊皮垫子。
　　坐在亭中，看到湖面田田荷叶，偶尔有冬鸟飞过，扇起了微风吹皱了湖面，隐隐看到倒影的星光。
　　成德正沉醉在如此美景中，忽然一阵寒风吹来，挂在廊柱上的宫灯一明一灭，一眨眼间最后的亮光也消失了。成德一怔，有点不适应这泼墨般的暗黑，原来的幽静之美顿然成了阴森之怖。这时，身后由远而近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在接近。成德心里发毛，身体不受控制，竟然不能转身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声响越来越近，中间还杂有模糊的嗤笑之声，已然来到了身后，成德眼角看到地上一个模糊的影子，竟然无比的高大，比一个成年人还高，看着是无比的诡异。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你究竟是何方精怪，不要如此作弄于人！”成德咬紧牙关、鼓起勇气转身，虽然背着光与黑暗之中，但也可见面前之物似人非人，不仅高大异常，而且脸色枯黄表情木讷僵硬，说不出的狰狞。
　　成德一惊，也顾不得礼仪教养，一声惊叫已经冲口而出。面前之物似乎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凄厉喊叫吓了一跳，竟然开口说话，“什么？竟是个女娃吗？”
　　成德一愣神，心中已经想到，这必定是人没错，而且听口音还是个孩子。果真，面前之物没支撑多久，摇摇晃晃地就歪倒在地。在腰部竟断成两截。上半截突然伸出两只小手捧着脑袋一拔，脱下了一个木头面具，露出里面的一张俊秀的小脸，有神的大眼和两道入鬓的剑眉，显得英气勃勃。这时，下半截也走出了一个清秀可爱的小童，三个年龄相仿的小孩一时面面相觑，不过成德是刚受惊吓的青白，另外两人脸上却挂着捉弄人的愉悦兴奋。
　　为首的那个俊秀男孩倒是老气横秋，上下打量成德，口中说道：“这里怎么跑来了个女孩，是宫女么？虽然挺漂亮，但是不是太小了点啊？”
　　“对对，主子说得没错，这个小宫女莫非是在这里偷懒？”那个可爱小童也附和起来。
　　成德冒着寒夜而来，头上戴着一定白色貂帽保暖，遮住了一头油亮的黑辩，而且身上所穿的月白长衫也和宫女们所穿的宫服颜色有几分相像，再加上成德长得秀气，明眸大眼、红唇贝齿，在暗夜之下被当成了宫女。成德明白他们是带面具叠罗汉来装神弄鬼吓唬自己，又听得他们当他是宫女，以为是刻意羞辱，怒得大眼圆睁握紧拳头。
　　“好生无礼，究竟是哪来的顽童，满嘴胡言！”
　　俊秀男孩看成德生气起来双眼更是亮堂堂的，好看得紧，嘴里说道，“好玩好玩，我要向皇阿奶把你讨到我身边侍候。”
　　成德正想发作，突然远处有纷乱的喊声，听到有人说道“那边有喊叫，快过去瞧瞧。”然后一群宫人提着宫灯跑来，霎时间香云亭变得光亮耀眼。
　　为首的礼部侍郎看到那个俊秀男孩，神色一愣但很快就做出反应，扑通跪下，嘴里说着恭请皇上圣安。其余侍卫太监宫女也扑通扑通跪满一地请安。
　　成德已经知道自己刚刚痛骂的竟是他今天要来陪伴的人，当今皇上玄烨。他知道他现在应该下跪求饶，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
　　成德还没有心理挣扎还没有结束，远远地有一群更为隆重的队伍又快速行至，走在前方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自己的阿玛就跟在后头。礼部侍郎一行人也不起来，直接在地上转过身去口叩头请安，齐声高念“太皇太后吉祥。”
　　成德脑中嗡嗡作响，颓然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打扰太皇太后在雨花阁的清修。”明珠开口责备道。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啊，快开始绕寺仪式了，你还跑到外面？还有这一地的僧袍面具又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的声音低柔却让人有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玄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和他最亲近的皇阿奶，唯有不断给同伴曹寅打眼色。曹寅也深怕老佛爷，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回……回老佛爷，皇上说屋子里闷，所以我……我就陪皇上出来透透气。刚好走到这，就看到这小宫女……拿着僧袍面具玩。”曹寅要回护皇上，编故事欺骗老佛爷，吓得说话结结巴巴的，耳后根都红了。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她一眼就看出曹寅在说谎，但是也不好当众人面驳皇上的面子。
　　“那你这个小东西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太皇太后看着成德，精明锐利的目光让成德不寒而栗。
　　成德正想为自己辩驳，但是明珠已经率先站出来说话。
　　“回老佛爷，这是犬子纳兰成德，品行功课都还不错，奴才今天带他来是想给皇上当个玩伴的。可恨他竟如此不肖，惊扰了皇上和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恕罪。”
　　“原来是这样，孩子还小，那就算了。但佛事毕竟是见严肃的事，你先送他回家吧，无事不要来宫中了。”
　　太皇太后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明珠脸色立马灰败，这孩子难有接近皇上，飞黄腾达的一天了。
　　太皇太后走了，一大群人也跟着走了，只是玄烨在临走时还看了看跪在地上木然不动的成德，眼中流露出的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悯，香云亭只留下成德和明珠。
　　“阿玛……我，我没有……”成德跪在地上，抬头看着父亲，湿润的眼中满是委屈。
　　“什么都别说了……你先回家吧。”明珠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相信自己儿子的秉性，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那年的绕寺仪式依旧是喧腾热闹的，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成德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