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青席

7、第 7 章

　　惴惴不安地进了主屋书房，预想中的责骂却并没有到来，叶慕瑾虽神情不悦，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遣人送景云去客房，叶慕瑾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开口：“你出门这么久，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
　　阿水偷偷瞄他一眼，表哥向来不会过问这样琐碎的问题，虽略感奇怪，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没有，一路都很好，看了很多地方，都很漂亮……”声音渐弱，毕竟是偷跑出来的，对于向来乖巧听话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心虚愧疚。
　　深深地看着脸色微红低下头的人，叶慕瑾执着书册的手微微收紧，又慢慢放开，终于得以一如平常的淡淡开口：“既然来了就先住下，下次再敢这样独自出门，一并处罚。”
　　不受责罚还能待在徐州，阿水都要乐开花了，急急地点头，憋得脸通红就怕一不小心笑得太明显，忙恭敬地告退，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蓦然安静的房间，青衣的侍卫依旧无声出现。
　　叶慕瑾直起身，沉声道：“查出什么了？”
　　“偷天龙帮秘籍的男子是个胡汉混血之人，无帮无派，应该只是碰巧遇到，至于另一个男子，确实是神水宫的人，是青长老的大弟子。”
　　叶慕瑾细长的凤眼闪了闪，冷哼：“神水宫……我不去挑事，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蓝向低头不语。
　　修长的手指在椅子边缘滑过，叶慕瑾眼神蓦然凝重起来：“这事暂且不管，我叫你找的人有没有消息。”
　　蓝向单膝而跪：“属下失职，所有消息都已经传回，还是没有找到。”
　　叶慕瑾向来无波的双眼似有些无法言明的情绪微微跳动。
　　“告诉他们，时间不多，所有事情一律放下，全力追查此人下落。”依旧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焦躁，虽是一晃而过，却也无法瞒过心细的侍卫。
　　“属下明白。”蓝向的脸上也是少见的凝重。
　　山雨，欲来。

　　阿水自是不知将会因他而起的事端，只是一味欣喜与终于可以留在徐州，舒家也早就送信过来，景云大哥似乎也有事，只说烦请叶慕瑾照看，其余诸事居然都没有再追究。这下可把景云乐上了天，当下就决定要把徐州好好玩个遍。

　　夜，华灯初上。
　　身为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萧逸从来都还是个非常善于享受的人，即使后来出乎很多入意料的成为带兵打仗的镇北王，也丝毫没有改变他这一习性。
　　他治理徐州不过三年，却已让这个原本的边陲荒凉之地变成而今繁华不下晋阳的大昭第二城。更为甚的是，徐州可以称得上是州城版的逸王府，尤以吃喝享乐闻名于整个大昭。
　　坊间传言都说先帝死前定是独给逸王留下了财宝无数，否则何以解释这似乎一夜之间出现的繁华。
　　无论事实是怎样，徐州确实已成为大昭百姓公认的富贵之乡，在徐州城郊建别庄似乎也已成为大昭富人们的流行趋势。徐州的青楼赌坊也是别具一格，年年都要吸引无数公子少爷之类的特来游玩。

　　西街口的角落里，两个少年正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什么！”阿水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声叫道：“你要去逛青楼！”
　　景云一把闷住他的嘴，尴尬地看看四周，瞪着阿水，没好气地说：“你个笨蛋，你嚷嚷什么啊？”
　　阿水头摇的有如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表哥会生气的，你大哥会把你腿都打折的！”
　　景云想了想他大哥发飙的样子，不由得抖了抖，却还是勇敢地挺挺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大哥在晋阳怎么可能会知道。”
　　阿水还是鼓着脸，拼命摇头。景云气的拿扇子敲他的头大声吼：“喂，一天到晚听昭平那些人讲，你都不好奇吗？！”
　　阿水羞红了脸，低头看地声如细蚊：“可是表哥会生气……”
　　景云气的想戳他脑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我不管你，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这样说着，景云突然拍拍他肩，奸笑道：“阿水，我看你先回去好了，等我回来再讲给你听。”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阿水看着跑的贼快的家伙，又急又气，终究怕他惹事，也只得赶紧跟上。

　　徐州的康乐坊集中分布了大概五六家青楼，以此为中心连起了一片的酒馆，茶楼，赌坊，古玩店，银楼，简言之只有有钱，要什么就能找到什么，称得上是人间天堂。
　　坊内声名最盛的两家青楼分别名为醉香楼和飘香楼，说起这俩家青楼，倒可真算得上是有趣。虽说是同行相忌，可两座楼的老板也不知是前世结的什么怨，今生才如此对不上眼。两位老板几乎是同时来徐州做此营生，生意还未开张呢，就已经从名字到地界到姑娘直至到琴师，通通都是你争我夺，吵得是不可开交，最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镇北王也跑来参一脚，于是……整个徐州都沸腾了。
　　两家青楼还未开张就已名声大噪，生意兴隆。
　　而当初争夺的结果就是现今这两座名字相似，装潢无所差，对门而立的青楼了，
　　深刻地阐释了孽缘二字。

　　站在两座楼之间，景云兀自思索。
　　无奈追赶上来的阿水再次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叫道：“说好了的，不准惹事，不准吵架，不准喝酒，总之我们随便逛逛就回去！”
　　景云无奈地叹气：“好啦好啦，你都说了几百遍了，都要赶上我大哥了。”随即拉着他往醉香楼走去。
　　阿水看他那不上心的样子，止不住发愁，简直恨不得把话敲进他脑子里去。
　　两人还未踏进门，早已有龟奴热情相迎。不一会儿就已是莺燕环绕，娇声满耳了。
　　景云虽说一直好奇，平日在晋阳也经常听那些个公子哥儿吹嘘，到底是从未见过这个阵仗，只能是勉强应对，颇为狼狈。阿水更不用说了，自打不小心碰到某个柔软的部位后，他的脸就没抬起过。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解脱的声音。
　　“我说姑娘们，别一个一个的看着俊俏少年就走不动了啊，还不快给我散了。”
　　景云好不容易从软玉温香中脱离，不由感激地看着来人，四十来岁的女人，手上拿着把丝扇，一看就是是个风月老手，眉眼间还留有几分风韵。只听的姑娘们都喊她柳姨。
　　见她走近了，刚刚还围着二人小哥情郎直叫的姑娘们，都吃吃一笑，尽皆退下。
　　柳姨走到二人面前，笑道：“两位少爷肯定是第一回来我这儿了，不知怎么称呼？”态度客气而大方，又不会过度热络，让二人顿生好感。
　　景云轻咳一声，指指阿水：“这位是祈公子，我姓舒。”
　　柳姨一一问候，道：“两位少爷若是没有合意的姑娘，何不先在楼上雅座听听曲慢慢挑选，我这儿虽说是青楼，琴师技艺可比正经歌馆，不知意下如何。”
　　这对阿水来说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当下柳姨便吩咐小僮领二人上楼。

　　所谓的雅座真的是太谦虚了，阿水二人看着眼前这间古朴雅致，占地颇丰的房间，不禁对看了一眼。
　　这醉香楼好大的手笔。
　　地面全是以深色实木铺成，淡淡的横向条纹自然清透，光滑而厚实，看上去十分有质感。最里面摆放着一条方形长木桌，只简单地放着一壶酒，两只白玉杯。
　　整个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就是那占据了一整面墙的海棠花图，色彩浓丽，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如燃烧般热烈盛开，直是繁花似锦。
　　这样的格调，一般的大户小姐也不过如此吧。
　　两人还在这细细打量，却有两名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抬着一张长桌赤脚而进，雪白的足裸覆在长长的裙下，时隐时现，别有一种神秘禁忌的风情。
　　两名女子皆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外表娇俏可人，做事仔细爽利，看得出受过很好的教导。
　　待一切收拾妥当，女子对着二人微微福身，轻轻走出房门。
　　二人走到里边长桌旁，盘膝而坐。即使二人从未上过青楼，也知此地的确是别具一格，不禁对这还未出场的琴师充满期待。
　　不一会儿，一女子抱琴而入。
　　二十来岁的女子，前面梳着高髻，后面又有大片青丝披于肩上，长相并无甚突出，只那双眉毛，如淡淡远山，让她整个人都仿佛透出点冷淡出尘的味道。
　　女子纤手轻抚琴弦，淡淡的乐符流泻而出。
　　从未听过的曲调，清丽悦耳，不哀不伤，缓缓而出，或如旅客慢慢述说着沿途风景，或如老者细细追述陈年过往，平淡从容，无一丝靡靡之色。
　　一曲终了，女子起身行礼。
　　半响，景云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颔首：“秦书雅。”
　　景云低念两遍名字，笑道：“冒昧问一下，姑娘每日所弹之曲都是如今日这般？”
　　秦书雅看她一眼，淡淡道：“此间雅座只招待风流之士。”
　　景云大笑拍桌：“本少爷对这玩意一窍不通，白白浪费秦姑娘好音，我看还是下面大堂更适合本少爷，不过我这位同伴倒是个懂琴的，就请秦姑娘指点了。”说着推推一直埋头不语的阿水，贼贼一笑，径直出门了。
　　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更显空旷，好一会儿，阿水才抬头，白净的脸上还残有红晕，讷讷道：“不知……秦姑娘……所弹之曲为何名？，”
　　秦书雅看着他，却是略显温柔：“此曲名召南，是我自度的调，公子可愿再听一遍？”
　　阿水急急点头，顿了一下，略为腼腆道：“我姓祁，祁毓水，可以直接喊我阿水。”
　　秦书雅微微一笑，低头接着抚起琴来。
　　两人如此一个弹，一个听，间或说一两句话，很是融洽。

　　正是惬意悠闲之时，突然房门被大力推开，只见景云急匆匆地跑来，快速向秦书雅告罪，拉着阿水起身就走。
　　阿水就景云如此匆忙，也不敢耽搁，只得转头对着秦书雅急急道：“秦姑娘，我下次还能再来么？”
　　秦书雅颔首一笑。
　　景云逃难似的拉着他匆匆出了醉香楼，看那阵势，阿水都快怀疑是碰到舒大哥了，要不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就吓成这样。
　　再三确认舒大哥并没有突然出现，阿水实在忍不住了，拖着自顾自埋头向前冲的景云，微微喘气道：“景云……别再跑了……我实在是跟不上了。”
　　景云停了下来，看神色却仍是有点恍惚，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
　　这下阿水真的担心了，忙怕了几下他的脸，急急道：“景云，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出什么事了？”
　　景云这时像是突然惊醒，蓦地整张脸都红了，突然用手遮住脸，呻吟道：“天哪……我居然会……”语气是完全的不敢相信。

　　阿水还要再问，景云突然把手一挥，大声道：“我没事啦，就是丢脸丢大了，不要问了！”沉默片刻，用手肘碰碰阿水，故作轻松道：“咳，后来你跟那个秦姑娘怎么样了？”
　　阿水红了红脸：“什……什么怎么样？”
　　景云哼哼道：“你小子别装了，从她一进门，你头就没抬过，脸还红成那样，一看就知道。”说着将阿水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贼笑道：“从小到大，也没见你对那个姑娘上过心，我还以为你要向你表哥学习呢，原来你喜欢这种的啊。”说着点点头，一副赞许的模样。
　　阿水横他一眼：“你就知道往哪儿想，我只是觉得秦姑娘长得很好看罢了。”
　　景云摇摇头，那秦姑娘的长相往好一点说的话算是清秀，其实也就是普通了，想从前昭平他姐姐，平郡公主，陆丞相的千金，个个都算的上是天姿国色了，便阿水也只是称赞两句，无甚多想，原以为是受他面瘫表哥的影响，不曾想竟会对这位秦姑娘上了心，难怪人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真是一点不假。
　　阿水一看就知他所想，景云从来都喜欢美人，京城名流贵女也是见惯，自然觉得秦姑娘无甚特别，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秦姑娘并不能称得上是美丽，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她长得……很好看。胸口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情绪，似熟悉又似陌生，但是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点心安，舒服的感觉。
　　生命中很多的相逢，看似一个小小意外，却其实在这背后急速翻流涌动的，正是那玄之又玄的命运。彼时正年少的两人都不知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