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青席

13、第 13 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船舱时，阿水看见了他这一生中最美的景致。
　　笔直立于船头的男子周身笼罩在晨光之中，衣摆在徐徐的海风中微微翻动。像是有所察觉，他转过头，面容模糊在绚丽的光芒中。
　　阿水本不可能看见，但是又的确看见了。他在阳光下闭上眼，唯一的图像是那人俊美如雕塑般的脸，嘴角微微的弧度都清晰可见，所有的光芒都沦为陪衬。
　　如果他曾经因懵懂而孺慕，也终会在这一刻明白。
　　那是属于另一种情感的温柔，像这苍茫大海上暴雨过后的微风，或者是，此刻的朝阳。

　　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阿发咧着大大的笑容凑在他眼皮底下，阿水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叫道：“阿发你没事干嘛凑这么近啊！”
　　阿发拍着他肩贼笑：“我晃了大半天啦，你小子一大早地神游个啥？”
　　阿水抬起头，大家都已经在船头观望，他也跑过去，头也不回地哼道：“我在想我回去的时候要不要跟常叔说有人喊我小子。”
　　心满意足地听见后面的惨叫声，阿水走到船头，悄悄地挨在了叶慕瑾旁边。
　　叶慕瑾偏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
　　四张硬帆都已高高竖起，船舷两边是早已累趴睡死过去的船手，蓦然安静的海面上，船一路顺风而行。
　　朝阳映照下的，是两张柔和了表情的脸。

　　日照最强时，船上响起了欢呼声。
　　传说中遍开红花的岛屿，从一个黑点慢慢地不断扩大，最终向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展示出了它美丽的轮廓。
　　终于停靠在岸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露激动。从大昭颁布海上贸易法以来，叶家这些年招募训练的船手，就如大昭最普通的大商家船队一样，带着中原各种货物来往于海上邻里诸国。但是没有人会忘记他们最初被挑选出来时承诺的使命。
　　终于在今天，在他们手上，叶家少爷踏上了他一直寻找的土地。
　　船手们都笔直站着，叶慕瑾面向他们，蓝向立于其后，两人同时低头弯了腰。
　　船手们齐身而跪，神色肃然。
　　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堪往事，叶家收留了他们，也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叶家虽是挟恩以求，却也倾力相报，他们从未后悔。
　　不惧海浪却屈膝的汉子，向来愿意以行动表示情感。
　　敬叶家主义。
　　谢蓝向师恩。

　　直到他们一行五人下了船走了许久，都没有人出声。场面太过于震撼以至于没人愿意调笑。 阿水模模糊糊地有点知道这些船手以及临，西白等人跟叶家普通家仆是有点区别的，但是直到现 在他才能稍稍理解这点不同。
　　只是有些事他却不会知道。那个意图翻遍整个世界的商队，那些死士般让所有大商家艳羡的侍卫 ，还有那在江湖上逐渐被人热衷谈论的神秘情报组织，虽然发展地甚至出乎了创始人的意料，但是所有这些最初也只不过是为了成全一个人的情感。
　　这个世界，偏执而沉默的人总是最疯狂。

　　首先打破沉寂的人是阿发，他一路闷头走路，终于忍不住扒扒头发，略带哀怨地瞟了眼走在前面的叶慕瑾，用手肘碰碰身边的人，嘀咕道：“少爷也太偏心了，论资历，我可是落地就在叶家，论武功，我哪次比不赢啊，为啥就是你留在楼里，我留在院里呢。要是当初选的我，今天威风的就是我了。”
　　蓝向横了他一眼，懒懒哼道：“连裤衩都输没了的人还好意思说这话。”
　　“那是我让你的！”拔高八度的音。
　　“哧。”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气。
　　“你每次都耍诈！”明显的指控。
　　“愿赌服输。”凉凉的语气。
　　两人一路小声嘀咕着，直到叶慕瑾停下了脚步。
　　走过了无人的海滩，翻过了颇为陡峭的山岭，站在异国的太阳底下，他们看到了属于人间的熙攘烟火。
　　只不过，秦书雅皱起了眉，所谓开遍整个岛屿的红花，却又是什么模样。
　　从他们翻过的小山岭来看，也只有些或寻常或特殊的树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繁盛花岛，更不用说什么九叶草了。
　　叶慕瑾也是微微皱眉，沉声道：“不管怎么样，先下去看看。”
　　距山底还有段路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隐约地听到一点嘈杂的人声，一行人慢慢走着，就像走在大昭普通集市上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整个集市里的人都纷纷停下来看着他们窃窃私语，庆幸的是他们虽喧哗，但看得出大多只是对外来人的好奇，没有多大恶意，看样子应该是个相对和平的岛屿，与外界并无纷争。
　　私语声渐渐大到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假装若无其事地顺便路过。
　　阿发停在一个看起来颇为稚嫩的卖杂货少年郎摊前。
　　他摆了个最灿烂的笑容：“小兄弟，劳烦问一下，贵岛上可有大夫？”
　　……
　　阿发歪歪头，接着微笑：“有没有一种红色的花？”
　　……
　　继续笑：“你听不听得懂我讲话？”
　　少年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阿发黑线，听的懂你吱声啊。
　　看着睁着无辜的眼的小家伙，阿发无力道：“小兄弟，能不能劳烦你卖我几套衣裳。”佛祖保佑，能听懂话，应该也可以用银子买东西吧……
　　少年偷偷看了他一眼，细声说道：“你换衣裳也没有用的，头发颜色也不一样。”
　　阿发乐了，小家伙怯生生的样子，倒是很机灵厚道。
　　摸出一锭金子，阿发冲着少年笑笑：“小兄弟，我们想找人，能不能劳烦你带个路。”佛祖保佑这地方是要金子的。
　　大概佛祖向来庇佑蠢人，少年郎睁大了眼睛看了看金子，又看了看阿发，很快抓过来仔细放衣服里，也不说话，连摊也不收就直接走了。
　　众人连忙跟上这个奇怪的少年。
　　少年一通狂走，路上碰到几个阿公阿婆，他就指着阿水一行人机咕叽咕说一大通，不太容易听懂。
　　最后他们跟着小少年走到了一个普通农舍，少年冲着里面喊了一声，出来了个头发灰灰的妇人，少年对着妇人又是呱唧呱唧一阵，掏出那锭金子给了妇人，然后才冲到阿发面前，略微腼腆地小声道：“我阿妈说我可以带你们去，不过今天太晚了，我要明天才能走，阿妈说你们可以在我家住。”
　　阿发忍不住摸了摸少年仔的头，多好一苗子啊，要能带回家训练训练又是一刚刚的男子汉啊。不过，他眨眨眼：“这个，小兄弟，你知道我们要去哪么……”
　　少年仔笑的特灿烂：“知道，红花，大人，神仙，都在花都。我大哥也在花都，是王宫的木匠，我以后也会去花都，做木匠！”他昂起头，很骄傲的样子。
　　众人看这着他的样子，都被逗乐了。

　　他们在少年仔家里吃的饭，老阿妈不怎么说话，但是很淳朴周到，而且看着他们不一样的发色衣服也并不很惊慌。
　　小小农舍只有少年仔大哥的一间空房，所幸天气不冷，众人又都是有功夫底子各处走惯了的，索性就盘腿坐在席子上聊起了天。
　　吃完饭后就已经自来熟的少年也凑了过来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惊奇处他就睁大了眼睛看着阿发：“是说还有蓝眼睛的？”
　　阿发乐呵呵地比划：“岂止蓝眼睛，还有这么高高的，尖尖的鼻子呢。还有头发像金子颜色一样的，还有全身蒙着纱布就只有眼睛露出来的，多着呢，说的话叽里呱啦的也听不懂，就像小奇你跟你阿妈讲话一样。”
　　叫小奇的少年不好意思地笑：“我哥说花都的人都是这样说话的，只有穷地方才不这样说。你们说我们的话，你们肯定是从那个叫中原的地方来的。”
　　阿发乐了：“你这又是听你哥说的？”
　　小奇重重点头：“我哥会识字，这都是书上说的！”
　　“那书上还说什么了？”
　　“书上说我们岛从前可漂亮了，到处都开满了红色的花，但是没地方住人，也没东西吃，后来那些大人们就带着我们造房子，找东西吃，后来很久很久以后，就是现在这样啦，虽然花没从前多了，不过花都里还是有很多花，我哥说花都很漂亮很漂亮呢，大人和神仙都住里面。”
　　“神仙？”
　　小奇眯着眼笑笑，得意地昂起头：“就是会治病，会救人的神仙，你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找我们的神仙吧，阿妈说从前也有人来找过。”
　　一直默默听着的秦书雅看了过来：“后来呢，那人怎么样了？”
　　小奇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听阿妈说也去了花都，就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我们神仙。”他看着秦书雅，挠挠头，可惜阿妈也不记得啥了，要不然可以多问问，这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姐姐好像有点失望的样子。
　　夜渐渐深了，众人也不再说话，阿水靠在叶慕瑾身上，慢慢地沉睡过去，迷迷糊糊中有一点温热在脸上停留，他在梦中弯起了嘴角。
　　叶慕瑾抬头，正对上秦书雅的视线，四下无言，却都已明白。
　　是吉是凶，这么多年的寻找，一切答案都将浮现。